余波,在扩散。
就如同大君所说的那样。
碎片在哀鸣着,震荡,在双方巨人的相拔之间,崩裂缝隙,却又维持的稳定——明明它是如今双方争夺的重点,可奇异的变成了某种维持着双方不至于彻底爆发的稳定阀。
棋盘一旦破碎,那么所剩下的便只有彻底的战争。
不论是存续院,还是大君,都不希望这一场赌局以如此的潦草的方式收尾。
可在碎片里,光焰招荡。
毁灭的潮汐依旧在扩散。
吞没一切。
荒原、大地、海洋、丘陵、地穴……上至天穹,下至黄泉,这一份悲鸣的陨落无远弗届。
不论地狱还是现境,都笼罩在同样的毁灭里。
在残存的俄联正前方,无数壁障在洪流的冲击之下生灭,墙壁崩裂缝隙,可新的铁壁又在圣殿骑士面前再度展开。
湍急的激流里,偌大的要塞宛如风浪中的小船,在剧烈的动荡里,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颤栗的抬头,凝视着那不断浮现裂隙的壁障。
还有更远处,那些宛如风中残烛一般渐渐熄灭的哨站,还有那些被卷入洪流之中彻底灰飞烟灭的圣殿和建筑……
更多,更多的一切都在消亡。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可毁灭的光焰并未曾在瞬间将他吞没。
在那稍纵即逝的刹那里,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影,苍老的妇人展开了十臂,渐渐的在狂风和光焰里剥落。
只是最后回头时,那一张裸露白骨的面孔上,浮现出了某种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再无严肃和冷厉。
宛如温柔的祖母一样。
最后,向着他,无声告别。
在这短短的一瞬里,神之车轮从天而降,逆着洪流疾驰,不顾羽翼迅速的凋零焚烧,卷着夸父,连带着槐诗一同,包裹在内。
紧接着,迅速膨胀的烈光就吞没了一切。
天旋地转的恐怖冲击里,槐诗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的瞬间,他只是下意识的……伸手,伸手想要阻拦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能够阻拦。
在剧烈的冲击中,光芒和黑暗一样,将他彻底吞没。
他感觉自己好像昏过去了,可是却并未曾被梦境所眷顾,在无数散乱的思绪之间,只有焚烧的苦痛和折磨。
又过了很久,他感觉到有人在奋力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呐喊着他的名字。
可除了这些之外,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当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夸父那一张焦黑的笑脸,看到他有了反应,开心的好像快要开出花来了一样。
“喂,槐诗,喂!”他大声呐喊:“能听见我说话么?”
槐诗剧烈的呛咳,在他的摇晃里,快要吐血里:“还没死……但你不放手的话,就快了……以及,你好丑……”
“哈,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他瞥着好像火灾现场里爬出来一样的槐诗,将他从滚烫的碎石上重新扛起来,背在身上,生怕他又睡过去,还在碎碎念:“咱俩谁也别笑谁,我老王年轻的时候,起码也是东夏谱系的偶像派啊?只不过是后面大家审美变得太快,喜欢男友小生的比喜欢我这种硬汉路线的人多了一些……”
“难近母呢?”槐诗沙哑的问。
“……”
夸父沉默了一瞬,背着他,踉跄向前:“去世了。”
槐诗还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见身后骤然传来的轰鸣。
在被烧成苍白的天穹和被烧成漆黑的大地之间,渐渐消散的烟尘和风暴里,浮现出的诡异身影。
在如山岳坍塌的轰鸣中,它在缓缓的行进,滴落恶臭的脓血和腐败的体液,头戴着白骨冠冕,血肉如裙一般环绕在祂的身上。
神之车轮和太阳历石的衰微闪光不断浮现,但却难以阻挡它的前进,唯有万神殿的雷霆之枪落下时,才能在它腐败的躯壳之上留下一道贯穿的灼痕。
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它却毫不在乎,更多腐败的组织在迅速的再生,拖曳在它的身后,一道道诡异的血色弥漫里,在大地上结出了一个个孕育着大群的囊泡。
充满灰烬的风里飘来恶臭的味道。
那熟悉的气息,却令槐诗近乎再度窒息。
“那究竟是……什么?!”
。
。
“盖亚?!”
早在余波散尽之后的瞬间,那诡异怪物从熔岩和烈火中爬出时,叶戈尔就忍不住失声,痉挛的五指已经将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捏成团。
“盖亚已经死了。”
院长冷淡的看着诸多预案之中会出现的恶果之一,电子音毫无起伏:“集合了各大谱系之力,用尽了大部分资源之后,由上泉以万物归亡的极意毁去重生之环,最后再彻底的将那一份模糊的意识抹除。
作为毁灭要素而言的盖亚,已经葬身在世界之树中了。你所见到的毁灭,便是她死去时所掀起的波澜。
而你眼前的这个……只是个缝合怪罢了。”
院长停顿了一下,电子音中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那究竟是处于对深渊的抵触,还是对这种粗暴的加工方式的不满呢?
无法分辨,叶戈尔也不打算去揣测存续院的价值观。
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没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
“别担心,已经它已经失去了毁灭要素的性质。原本被重生之环所唤醒的本能,已经彻底消失。
现在留下来的只是被深渊所污染的残骸。”
从一开始,黄金黎明就没想过能够靠着盖亚无往不利。
作为现境诞生的毁灭要素,他们可太清楚曾经这一帮同伴和同仁的作风和斗志了。
哪怕盖亚如此的庞大和恐怖,但只有百分之十的状态,无法呼唤曾经的诸多力量,只能靠着本能去应对,依旧有着被击败的可能。
那么,不如将更多的心血,放在盖亚死亡之后。
向着那一具属于世界的胚胎,灌注混沌的原初之息,植入不定的影境之血,最终,填补以乐土的贪婪之灵。
倘若波旬尚在的话,甚至还可以赋予祂堕落之智……
将地狱的精髓注入那一具躯壳之中,当盖亚陨落,那么从其中诞生的,便是属于深渊的统治者!
生养万般恶孽,令碎片化为彻底的地狱。
到最后,那些衍生的血肉充斥一切,吞去所有,在深渊开辟属于自身的地狱之国!
“所以……”
叶戈尔抱着万一的期望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一直在发生的事情,叶戈尔先生,战争。”
院长回答:“我们已经为了六种会出现的最糟状况做了预案——包括,旧盖亚的复活。但存续院并不是万能的,没有凭空变出奇迹的能力。”
院长停顿了一下,似是回忆检索:“接下来还存在延续可能的有1730号计划,欧米伽备案,以及针对两个针对地狱之王所做的准备……但我们所有的力量都已经用在了对抗旧盖亚的上面,世界之树以后,棋盘上已无可用之素材。
除此之外,就只有最终的‘衰亡序列’可以动用了。”
衰亡序列——唤醒棋盘内两个毁灭要素的残骸,令其结合。
将一切都彻底的毁灭……
叶戈尔捏着手中皱成一团的纸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许久,轻叹:“至少我们还有时间,不是么?”
时间?
院长再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或许,时间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奇迹存留的时刻从不长久,而那些美好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在衰亡序列的倒计时结束之前,他们所做的,便只有等待。
。
当毁灭的洪流席卷而过,深渊之潮卷土重来。
干涸荒芜的边境大地之上,只剩下最后的孤独信标屹立风里,在动荡中颤栗,摇摇欲坠。
从盖亚的行尸里,无数大群如同孢子那样在迅速的孵化。恰如病菌在腐烂的温床中生长一样,汲取着这一份被深渊所侵蚀的纯粹生命力,无止境的从赤红色的囊泡中爬出。
湿漉漉的身体在焦热的空气中迅速硬化,变得五彩斑斓,如飞禽,如走兽,如同世上一切活物糅杂成的诡异成果。
它们饥渴的嘶鸣,永无止境的冲击着俄联防线的最后堡垒。
黑色的海潮将圣典骑士们的阵列淹没。
还有更多的升华者和军团,正匆忙的沿着道路撤离,向着内侧未曾被深渊所侵蚀的领域,收缩防御。
可还有更多,更多的深渊投影在腐烂的行尸播撒之下萌芽,扩散,种下了毁灭的阴影和灭亡的果实。
自上空向下俯瞰,便能够窥见那迅速收缩的光明,濒临崩溃的阵线,还有守卫在外的最后一点微光。
永无休止的愤怒,永无休止的雷鸣。
阴沉的云层之中,万道纯化的雷光从天而降,如犁一样,自凝固的怪物之间扫过,便有无数恶臭的浆液和焦炭飞起。
可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庞大阴影从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升起。
直到雷霆也感觉到了疲惫。
渐渐暗淡。
在鲲鹏疲惫的鸣叫声里,云中君的身影从暴风中跌落,踉跄的后退,坐倒在了地上,再没有播撒毁灭的力气。
迎来极限。
这一次,是他先撑不住了。
“怎么了?不是刚刚还一副老子办事儿别人别插嘴的样子么?”
框架之中,夏尔玛瞥了一眼他狼狈的样子,毫不客气:“看起来,这一次好像是我赢了啊。”
“嗯。”
应芳州想了一下,点头,认真的说:
“谢谢你。”
“哈,这可真不像从你……”
夏尔玛本能的冷笑,回头正想要冷嘲热讽,却看到了他的眼睛。
疲惫的云中君也在看着他。
那么郑重。
令他愣在原地。
就这样,应芳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恨水之枪捧起,递过去: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啧。”
夏尔玛的神情渐渐阴沉,不耐烦的劈手夺过:“不然呢?难道只是少了个拖后腿的家伙,我就会输?”
应芳州好像笑了。
风中,再没有呼吸的声音。
天穹上的阴云渐渐消散,可不知为何,却有雨水落在夏尔玛的手背上,顺着长枪,落入龟裂的大地。
又一滴。
渐渐覆盖一切,直到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为何直到最后,才让人心里痛快这么一次呢?
难道早点后退一步,就那么难?
夏尔玛想要怒吼质问,可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只有寂静。
在黯淡的天穹之下,框架之外,那些嘶鸣的声音随着地狱的潮水一同,渐渐靠近了,可空气里却仿佛依旧回荡着冷漠的嗤笑声,就像是留给地狱的最后嘲弄。
哪怕他的残躯已经消散在风中。
再也不见。
而耀眼的电光,再次在万物的憎恨中升腾而起。
鲲鹏的精魂从恨水之中升腾而起,环绕在创造主的身边,驯服的执行着主人最后的命令。
就在地狱万军之前,最后的守卫者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呢,对不对?”
夏尔玛闭上眼睛,轻声呢喃:“距离休息的时候,还早着呢。”
“——我们,再来!”
于是,仿佛有熟悉的笑声再一次从耳边响起。
就在黑暗的最深处,风雷震怒。
雷光再起!
。
。
就在干涸的血海之中,燃烧的机甲轰鸣着,残破的荷鲁斯之刃斩落,令庞大的血蛇痉挛着嘶鸣。
无以计数的尸骸堆积成山,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
巨大的蛇颅便已经脱离了身体,落在地上。紧接着,统治者的首级在牧者之杖的穿刺之下,钉进大地。
装甲践踏,在巨响里,将那一张碍眼的怨毒面孔彻底踩爆!
直到最后,奥西里斯的驾驶者才擦了把脸上的汗水,感慨:“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记仇的家伙……完了,她好像已经记住我了。”
“难道你会害怕?”别西卜反问。
“哈,也对!”
欧顿眉开眼笑,“大不了再杀一次。”
伴随着两人之间的对话,风暴呼啸而来,如漆黑的长鞭一样斩落,数之不尽的怪物们嘶鸣涌动着,再度合拢。
别西卜忽然说:“应芳州的识别信号消失了。”
“和上次一样啊……”
欧顿沉默了片刻,无奈的笑了笑:“急性子的人总是先走一步,明明大家还来不及打招呼呢。”
别西卜叹息,“或许,我们也会一样。”
“听起来就像上次?”
欧顿问道。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别西卜便领会了这一份来自驾驶者的戏谑和淡定,忍不住随之发笑:“哈,就像上次。”
那么,就像上次!
只不过是死亡而已。
那些东西并不能将他们击倒。
在地狱焚烧殆尽之前,冥府巨人不会倒下。
只要这一份使命尚存一日,那么他们就不会回头。
厮杀再一次开始了。
奥西里斯和地狱之间的斗争!
可就在此刻激烈的厮杀里,那些不断响起的报损警报中,别西卜却像是走神了一样,略微迟滞了一瞬,然后,毫无征兆的问:
“说起来,欧顿,你后悔过么?”
“嗯?后悔?”
紧急机动里,欧顿瞥着空速表,疑惑的问:“后悔什么?”
“就是后悔……那些过去的事情。”
别西卜说:“如果不参合天国谱系就好了,你可以回去做圣名传承者,不必跟家人闹的那么僵。
没必要在一群臭傻逼身上浪费感情,为他们而难过。
最后,也不必变成那样。”
短暂的沉默里,欧顿尴尬的愣了一下。
“啊,要说的话,是有点。”
他无奈耸肩,“可要是那样的话,不就遇不到你了么?”
“……”
别西卜愕然沉默,就连报损警告的声音都黯淡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西卜。”
欧顿忍不住笑起来,在天旋地转的驰骋中,他沙哑的笑着,眼睛闪闪发光:“不那样的话,或许我会过得很好,但我一定会失去很多。失去很多很珍贵的朋友,其中一定有你一个!
所以,别说那些让人难过的话了——”
燃烧的机神自黑潮中疾驰而过,贯穿了巨大的怪物,从后背穿出,黯淡的光翼展开,高踞与天穹之上,俯瞰万物。
“看啊,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欧顿大笑着,毫不在乎那些数不尽的尘埃:“敌人还要多少有多少,还有更多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