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遇事偏袒洋人造成的,要求明断天津教案。曾国藩心情更加灰暗,他这次不仅要得罪读书人,怕是连百姓的民望也要失掉了,只能下轿草草安慰一番,然后便洒泪离去。
法国方面也在继续施加压力,曾国藩刚进天津城,法国公使罗淑亚和主教樊国樑也到达了天津。直接到三口通商衙门与曾国藩、崇厚见面,罗淑亚口气强硬地提出四项条件:赔修教堂、礼葬领事、惩办官吏、查拿“凶手”。过了三天,罗淑亚又照会曾国藩,威胁曾国藩如不将张光藻、刘杰及天津提督陈国瑞处死抵命,法国水师提督将带兵船到天津,彻底将天津城夷为平地。崇厚还到租界拜会了罗淑亚和法国新任驻津领事德微利亚,要求通融一下,饶过张光藻等人,而罗淑亚一点面子也不给。新任天津知府马绳武,带绅民代表去找罗淑亚求情,罗淑亚也是面沉似水,不予理睬。
曾国藩只能发布告示,晓谕士民查拿凶犯,修葺教堂。与此同时,在崇厚的几番劝说下,曾氏勉强答应将天津道周家勋撤职,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二员即行革职,请旨饬交刑部治罪,以示惩儆。如此,除了崇厚,天津的领导班子被一撸到底,悉数落马。依照曾国藩的本意,张、刘二人平时公正清廉,算是良吏,如此以替罪羊的方式来向洋人示好,实在有辱斯文。再者若真正逐一问责,当时教案的最高责任者毫无疑问是崇厚,绝非道、府、县三级官员,倘秉公处置,崇厚须负主要责任,地方官吏顶多算协从之罪。然而崇厚头顶有恭亲王这层保护伞,且又肩负赴法之命,曾国藩也奈他不何,唯有哑巴吃黄连,默默生闷气。
也正因是非对错念头于心中不断交战,奏折刚一发出,曾国藩就后悔了。他对幕僚吐槽道:“崇厚驻天津近十年,调停于民教之间,人颇讥之。事变之后,崇公出示解散,有严禁聚众滋事之语,由是怨声载道”。而自己心头一软,答应处置本地官吏,语太偏徇,同人多不谓然,将来必为清议所讥。不出所料,朝中清流果然全都开始狂喷曾国藩,大恨他不能一味强硬,完全拒绝法人要求。诟詈之声大作,‘卖国贼’之徽号,也落到了曾国藩的头上。京师湖南同乡尤引为乡人之大耻,会馆中所悬曾国藩官爵匾额,本来老乡们视为与有荣焉的物件,现在也悉数被击毁。最最爱惜羽毛之人,却执行最最容易玷污清誉之事,似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若非为了国家和大局,曾国藩真是宁可自杀,也绝对不干这脏事。
曾国藩即便后悔,也没耽误了他做正事,一边后悔一边也没忘了查问实际案情。曾国藩弄了数百名当初闹事的带头人,询问挖眼剖心有何实据?结果竟无一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又逐一讯问了教堂的一百五十余名中国教民,也均称习教已久,其家送至堂中豢养,并无被拐情节。曾国藩抵达天津十几天以来,也没有一遗失幼孩之家前来报案。所以曾大帅得出了结论,迷拐孩子作药的事“全系谣传”、“毫无实据”。他当即定下“但冀和局之速成,不顾情罪之当否”的处理原则,这个原则于情于理都是妥当的,可惜这跟社会舆论就大相径庭了。
查明了实情之后,曾国藩找崇厚联名上了个奏折——,其中仔细分析了五条天津士民之所以积疑成愤的原因。教堂终日闭门不开,莫能窥则,其可疑者一;中国之民到仁慈堂治病,恒久留不出,其可疑者二;仁慈堂死尸,有洗尸封眼之事,其可疑者三;仁慈堂所以病人,虽亲属在内,不得相见,其可疑者四;堂中掩埋死人,有一棺而两三尸者,其可疑者五。“百姓积此五疑,众怒遂不可遏”。所以曾国藩希望朝廷明降谕旨,将此情形布告天下,雪洋人之冤,释众人之惑。然而不知是恭亲王等诸人有意删改,还是崇厚暗中做了手脚,在朝廷对外公开时,这五点可疑之处被完全略掉,于是曾国藩的奏折通篇都在替洋人说话,一时舆论哗然。曾国藩自然是有口难辩,只能外惭清议,内疚神明。
曾国藩洋人其实啥也没干的说法,自京师及各省皆斥为谬论,坚不肯信。一时间,舆论哗然,纷纷指责曾国藩“卖国求荣”,“为洋人献媚”,甚至到了“谤讥纷纷、举国欲杀”的地步。曾经是汉人英雄的曾国藩,一下子成了众矢之地,一辈子攒下的名声,不到十天就赔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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