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定早已单膝跪下,即使威猛如他,膝盖也失去了知觉。
皇后邵氏出现在屏风后面。这位勤恳善良的妇人眼睛蓄满泪花,手捂口鼻,看向方天定的目光满是祈求。
在皇后邵氏的眼里,能把陷入魔怔的丈夫拉回来的,也就是方腊这位侄子了。
方天定居然也会苦笑。他的嘴角抽动几下,有些违心地说道:
“侄儿此时倒有些认同方肥族叔的说法。敌强我弱,不择手段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讲究一些此时不该讲究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百万饥民不该死,我永乐朝的百万百姓就该死?”
“如今我永乐朝终于发现,大周有多么深不可测,没准还不止于此。但永乐朝,特别是咱们方家,没有任何退路了!”
“起事最开始,冲向几千官军的时候,叔父说唯战而已,结果我们打出了山岭。”
“面对生民百万的杭州坚城,叔父在湖边列阵,说唯战而已,于是咱们打下了杭州城。”
“大周军从四面压过来,好些人不想出战,叔父还是说唯战而已,一举打破了大周的围困。”
方腊木然的脸上略有触动,手指在香樟木雕花的窗棂上微微颤抖。
方天定顾不上礼数,自顾自地站起身,抱拳躬身道:
“既然虞允文要带官军前来,那侄儿借用叔父的话,唯战而已!不是他死,便是我活。金国和辽国的大战还未结束,大周只能用一只手对阵我永乐朝。”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侄儿这便出发,为叔父拿下德清县城,砍下刘成栋的人头!”
方天定离开许久,方腊才在邵氏的搀扶下坐回椅子上。
“唯战而已,唯战而已。既然想不通,那就唯战而已……”方腊喃喃道,又过了两分时间才叹口气,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方腊的眼中只剩凌厉。
于此同时,方天定大步流星地从圣公府偏门出去,都没看等在那里的方肥和沈寿一眼。
在永乐朝小朝堂上分庭抗礼的两位野生宰相把抬起的手放下,丝毫没有动怒。像方天定这般热血专注的武人,是很难让人真心发怒的,除非有巨大的利益分歧。
很明显,目前的利益分歧不是很大,左相和右相没有生气,只是相对苦笑。
“看方将军步伐稳健的样子,圣公陛下应是无碍了。”
方肥额骨高耸,胖脸上像是开了花,摸着黑亮的胡子说道。
“也只有内心坚毅如方将军,才可消除陛下的迷惘。”
沈寿将超过一尺的长须放入护须袋中,清瘦的长方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神情。
二人难得并肩而行,只听沈寿突然间话题一转,“为永乐朝争取胜机,不惜背上千古骂名,真是难为左相了。”
方肥停顿在原地,背部好似佝偻了下去,整个人在大太阳底下居然显得有些萧瑟,“谁让老夫姓方呢?这口锅我不背,谁背?除了老夫,又有谁能背得起?”
坚壁清野,断渠毁田,驱赶饥民……永乐朝的绝户计大多出自方肥之手。
从效果上来说,方肥使出的绝户计当然好使,牢牢拖住了大周军的步伐,但由此带来的人心损失和负面影响难以估量。
别说遭难的小民和富绅了,永乐朝控制的核心区域,都有不少民众,甚至永乐朝的忠心拥护者感到迷惘。永乐朝的军将和地方官,几乎都是穷苦出身,很反感毁灭根本的做法。
对大周的百姓而言,有些行为无异于毁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