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打不动的倒霉周的第一天,郝云莱床头的闹钟坏了,本来设置的起床时间是早上八点,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十三点,也就是下午一点。
不过郝云莱正在过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对她来说,不用上课,不用实习,一切时间,全都可以用来浪费。她掀开身上的薄被,起身关掉屋内的顶灯,床上的郝林林还在熟睡。
郝云莱盯着郝林林卷翘的浓密睫毛看了一会儿,拿起桌子上放着的电脑,将之前从姜望那里拿回来的《头七》插入光驱。全然未变的祭台、纸人和背景乐,洒满光线的房间里,郝云莱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继续往下看。
老式的走廊里,“哒哒”的脚步声响起,郝云莱揪紧了睡衣的衣角。
随后,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郝云莱愣了一下,蹲下身子打开脚边的行李箱。一开为二的箱子里琳琅满目,小到快捷酒店里的一次性牙刷,大到锈迹斑斑的陈年铁锅。郝云莱从里面掏出一本棕色的笔记本,翻开因为用了很多年而有些磨损的封面,一页一页往后看去,泛黄纸张上面的字体由稚气渐渐转为隽秀。
自打一出生,郝云莱便能看到形形色色的鬼怪。最开始,郝云莱以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当她再一次被突然蹿出来的狰狞厉鬼吓得失声尖叫的时候,郝国梁开始带她去医院,从心理医生猜测的精神分裂症到眼科医生口中的“邦纳症候群”的眼部疾病,郝云莱经历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治疗方法,却仍然没有丝毫起色。后来,因为家道中落,郝国梁再也负担不起昂贵的治疗费用,因而也就没再强求。从那时起,郝云莱渐渐明白,漂浮在天上地下的那些人,也许只有自己才能看到。
只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坚信,自己看到的世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郝云莱不愿它们被忽视,被遗忘,于是便将它们记录下来。暮去朝来,十多年的时光,密密麻麻的字体铺满了整本笔记。中国有句现代话,叫习惯成自然,然而死亡,对郝云莱来说,永远是一个无法让人习惯的命题,只不过看多了之后,她渐渐能够根据各种各样的死因,将相似属性的亡魂分文别类。
郝云莱草草地翻过一遍,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她有些不甘心地从最后一页往前翻,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地、一行一行地看着纸上的文字,终于在临近开头那里找到了满意的答案。
她不曾遇到过郝林林这种情况,但是她听西兰花婆婆讲过一个故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兰花婆婆十来岁,住在南州边上的一个小村庄里。那时候,村口通往各家各户的是坑坑洼洼的泥路,路旁没有任何照明设施,一到没有月亮的晚上,整条道上都黑的不行。
那村子里有一条河,叫七里河,村子里的老人说,很久以前这条河确实有七里那么长,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慢慢变窄变短了。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七里河的一个曲折处,有一片种得稀疏的桑树林,树与树之间,隆起着大大小小的土坟,听说里面埋着的,都是夭亡的小孩,总而言之,是个晦气的地方。
当时,村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一没钱二没关系,只能把房子造在桑树林对面。一天晚上,月亮很圆,估摸着是月中,那家的小孩在西兰花家玩得晚了点,独自一人摸着夜路回家,在离家两百米那里,也就是桑树林旁边,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小孩抬眼看去,一个浑身长满了红毛的小婴儿站在桑树下,正咧着嘴对她笑,明明没到长牙的年纪,嘴里却长满一排尖牙,她被吓得拔腿就跑。回到家之后,她立刻跟她爸妈讲,但没人相信她。
第二天大清早的时候,听到屋子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丧乐声,一宿没睡的小孩趴在窗户口望出去,看到一大堆穿着白色丧服的人围在那里。
吃早饭的时候,她听父母讲,原来是村口一名姓刘的老太太去世了,今天早上是来埋火化好的骨灰盒的。小孩听了以后,很不能理解。
“那地方不是专门埋死小孩的吗?”
嚼着花生米的母亲头也没抬,“哪里有那么多死小孩要埋,里面埋的都是村子里那些上了年纪老死的人。”
小孩点点头,打算待会儿去告诉西兰花。
小孩用理论联合实际的方法言之凿凿地告诉西兰花这个颠覆性的认知之后,西兰花不屑地撇了撇嘴,满脸都是毋庸置疑的不信任。小孩一气之下,就拉着西兰花蹲到了桑树林下面,想让她眼见为实。两个人等啊等,一直等到月亮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