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前,他曾独身一人前往云南苍山,挑战点苍派掌门郁清风。点苍虽为九大门派之一,却因地处偏僻,门规森严,是以派中弟子很少在中原来往。但众所周知,点仓剑法不但名满下,正宗更是以诡异闻名,其变化之多,招式之辛狠,难以想象。掌门郁清风更是江湖中使剑的一流好手,得本派武功之真传,其剑法更是有“行云流水”之美誉。不料他却在十招之内便败给了柳青,输得心悦诚服,此事立刻在江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三个月前,柳青更是击败了成名已久的流浪刀客“神踪难寻”谢无常。据谢无常雄踞岭南时,仅凭一己之力,手刃四十七名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洋大盗。其刀法之精纯钢劲,在使刀的行家中,已经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但柳青只使出了一招“回风舞柳”,以柔克刚,便将谢无常的刀击飞,让人惊骇。
更难以令人置信的事,前不久,柳青直登“武学圣地”武当山,力克武当大弟子‘气冲霄汉’钟正。柳青这个名字,从此名震下。
另人称奇的,不仅是柳青的剑法,还有他的“剑”与“轻功”。一把断剑,一身只花了六个月的时间,便从大理途径武当,游走各地,最后抵达洛阳的轻功。
大约盏茶的功夫,但见沙弥急匆匆地回返跑来,生怕有所怠慢。气喘吁吁中,语气仍是恭敬有加,听他喘息道:“方丈……方丈有请,有请……施主到正厅入座。”用手抹了抹面颊上的汗水,整顿了一下僧衣,便为柳青引路。
柳青在沙弥的陪同下,踏进了这所古老而庄严的宇寺。两人自南门而入,经王殿,过钟鼓楼、法宝阁、般若台,又穿过了一段花木丛,便来到一条长廊之侧。长廊上另有几名沙弥分站两侧,微施佛礼,接待访客。远方不时传来撞钟和念诵佛经的声音,木鱼敲打声伴随着树梢上昼鸟的鸣啼,清晨的初阳斜照廊坊,透进禅房之中。此情此景下,古刹更增肃然宝相的威严。柳青心中也顿有清凉之感。
正是: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高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许久,两人来到了一间规模最大,占北朝南的客厅前。和尚就此止步,道:“住持正在厅内静候施主。”完后,便兀自离开了。
柳青轻叹了一口气,良久,才缓缓地推开厅门。但见舍内朴素雅致,一尘不染,空气中夹杂着幽兰的香气,不觉让人心旷神怡。又见一身着淡红色袈裟,面目慈祥、白须长髯的老者端坐在中央蒲团之上。
老者徐徐起身,双目微闭,合什一礼道:“阿弥陀佛……”在晨曦的辉映下,老者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加明显。
柳青长揖至地,问道:“大师可是无念否?”那人答道:“贫僧正是。”随即问道:“施主可是柳青?”
“正是晚辈。”
“柳树的柳,常青的青?”
“不错。”
无念微一沉吟,又道:“但柳树是否能真的常青?”柳青却笑道:“大师又是否能真的无念?”无念睿智的眼神中,竟忽然流露出一丝伤感,但马上又恢复了明亮的神采,听他岔开话题道:“施主驾临敝舍,不知有何见教?”柳青道:“可冒昧造访,打扰了大师清修,深为不安。此次前来,只为求得无念无忧之心法。”
无念稍感诧异,许久才道:“要知这世上,根本没有这种心法。”柳青的双眸中更显迷茫,黯然道:“既然如此,但愿求得开脱之法。”
又是一阵沉默。
无念轻捻长髯,缓缓道:“解脱之法,重在于情形,因事而异,因人而异。”不知过了多久,柳青才道:“不知……不知晚辈是否能遁入空门,以解烦恼?”
无念诧异片刻,道:“佛渡有缘人,施主与佛无缘,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施主戾气太重。”
“戾气?”
“不错,施主正像你腰旁这把‘无鞘之剑’……”无念接着道:“施主可知剑为何要与剑鞘相伴?”
柳青沉默。
无念笑道:“施主莫非在想,剑鞘岂不就是为了使用者携剑方便,保护剑身,同时也避免误伤自己?”柳青不答,却道:“剑若隐于鞘中,出手时便要增加一道拔剑的工序,况且更会影响出手的速度。高手相争,一丝之差,便可决定生死,倒不如心无顾虑,不佩戴剑鞘。”
无相疑惑道:“难道施主的剑,是为了杀人?”柳青毅然道:“自然不是!”声音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无念听到柳青的回答后,露出了更为祥和的笑容,道:“其实剑装于鞘中,更有深意所在,隐其戾气,藏其锋芒。古往今来,武林中使剑的名家,修为每高一层,对剑的理解便更深一分。武林九大门派,每逢专攻于剑道的子弟出师时,师傅都会特地赠予他一柄配鞘的剑,意在告诉他,要把自己刚刚有所成的张扬收敛,人外有人,外有,要学会谦逊。同时也不要忘记,剑本是利器,会给人带来伤害,不可轻易出手与人争一时之长短,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拔剑。不知这剑与鞘的深意,施主是否已经通晓?”
柳青不语。
莫约半炷香的时间,柳青才感慨道:“多谢大师赐教,今日听闻前辈肺腑之言,子当真是受益匪浅。至于这解脱之法,晚辈会自己去找寻。”罢话便准备离去。转身后才发现,刚才引路的沙弥不知何时已推门而入,手中已多了一个碧绿色的石盘,盘上一只精致的杯子里,呈着还有些温热、散发着少许清香的信阳毛尖茶。也不知柳青刚才陷入了怎样的沉思,竟对这些都没有发觉。
柳青望着碧杯中起伏的茶叶,时而上浮,又时而沉落,叹道:“世事无常,人生岂不就像这茶叶一般,漂泊不定?功名利禄,红尘的繁华与喧嚣,人们最终又可以带去什么?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好;任他帝王将相,富贵显达也罢;任他雁过留声,名垂青史尔尔……到头来,到头来,又有谁可以得到真正的永恒?诸如此类,多般种种,尽是过往云烟罢了。在如梦如幻的虚无缥缈中,魂飞魄散吧?”
无念虽不知他因何故而如此言语,但听得他话语中竟隐约有几分禅机存在,不由得欣慰地笑了,道:“施主是否稍事休息,待人重新烧制一杯清茶,品完再走?”柳青微笑道:“多谢方丈美意,可不便再叨扰下去。”正欲离开,又听无念道:“既然施主尚有要事在身,老衲自不好再挽留。临行之际,贫僧尚有一言相赠,不知能否遁入檀越法耳?”
柳青笑道:“即是大师所言,必是金玉无疑,晚辈愿闻其详。”无念合什双手,道:“阿弥陀佛。佛法有因果,六道有轮回。诸行无常,不生不灭;诸法无我,万有皆空。须知冥冥中自有意,茫茫中亦有定数。施主又何必执着如此?世事难如人意,万物不可尽得,倒不如放下你心中的执念,切莫大梦惊觉醒,方知一场空,委实晚矣……至于其中的道理,恐怕要穷极施主一生,方可领悟。这一路江湖之旅,还望少侠多多念及老僧今日所言,必有裨益。”
柳青骤然一愣,心下百感交集,两行热泪便顺着脸颊滚滚滑落,兀自晓不得原委。却见他赶忙低头掩饰,回一佛礼,笑道:“多谢大师赐教。”便径直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沙弥问方丈:“对吗?”无念大师报之一笑,不禁在心中想:“让这少年如此悲伤困惑,渴望解脱的,到底是什么?”
正是:白马寺余音袅袅,少年人为谁添愁?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