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如水。
山茅子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忘世塔下的院子像偎依在恋人怀抱里的女子,乖巧,温顺,无声。
月色清白,白衣女子像一个梦幻,身姿轻灵,脚步轻缓,一步一个台阶向上走,约莫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攀登到了最高处,忘世塔的顶层。
花一千两银子修缮这座塔,山茅子的工匠实在,不仅仅塔梯修得结实,连四壁剥落的油彩也重新刷新了,月色从窗口映射,整座塔内金灿灿的。
哑姑伸手摩挲,栏杆冰凉,晚秋的夜有些冷。
抬头望窗外,月亮似乎距离高处的塔更近了,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她慢慢挪步,靠近窗子,伸手向外,去摸月亮。
手心空空,却什么没有摸到。
身上、怀里也都空空的。
她嘴角上扬,无声地笑了。
笑容娇俏,苦涩。
她喜欢的九紫绸、精美的博山炉、香味绵厚的绿泥香,还有瓷器,她曾经想美美带一批,但最后什么都没带,她两手空空。
“两手空空好啊,赤条条来去,无牵无挂。
只有这样,才能走得利索干脆,才能走到无所牵挂。
柳万,兰草,兰花,深儿,浅儿,杨大娘,还有柳府的雪儿丫头,还有那个痴迷于绣花的三姨太,还有暖河畔的鱼王大哥哥……你们都保重,我走了……还有你,谢谢你这些日子给我的呵护和保护,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我原谅你了……从此再也不怨恨了……保重吧……”
喃喃完,看最后一眼这个世界的月亮,不再留恋,双手抓住窗口,抬脚踩上去,手一松,向着万丈高空坠落。
会粉身碎骨吧,会很疼很疼吧,会灵魂出窍吧,顺利的话会反穿回去,或者,不顺利,就这样烟消云散,从世上消失……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风声在耳畔呼啸,她没有像断线风筝一样轻飘飘飞在半空,也没有衣衫翩翩随风飘扬。
只有月光梦幻一样在高处回旋。
她觉得旋地转,身子被倒挂在半空里。
一个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脖子。
她没能坠落,她还活在人间。
她被慢慢拉回窗口,拽回塔内,扑通一声,被丢在地上。
摔得好疼。
这拽住她的人,动作粗鲁,毫无怜香惜玉之感。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要我死?”
哑姑挣扎着往起来爬,她气疯了,没有一点感激这人的救命之恩,她觉得愤恨,羞耻,连死也不能吗?
没人理睬她,那个救她的人,把她丢在地上后,他自己爬到窗口,双手抓着栏杆,正提起一条腿迈向窗口,回头看她,声音苦涩,“你不要死,我死,既然你跟我不共戴,我死了,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安心过下去了吧?我以死换生,以这肉身换取你的原谅,你可以释怀了吧?我曾经执着过,我以为只要用真心坚持,就会打动你的心,现在看来我错了……既然缘分已尽,我也不再强求,亚楠,哑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一直爱着的那个女孩……保重,我走了……”
他真的不再回头,高大的身子真的往窗口挤去。
哑姑傻傻,脑子一片空白,以死换生,以我的死换取你的生,只要你安好,我便死也安心……
不,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
她忽然疯狂,爬起来扑到窗口,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腿,抱住他的脚,死死地抱着,声嘶力竭地哭:“不能啊……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原谅你,我全都原谅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怪你了,我只要好好爱你……”
他的身子从坚硬变得柔软,软软地顺着窗口滑倒,落下来,反过来抱住了她。
她也不再拒绝,她张开双臂,柔软的身子软软陷在这宽大炽热的怀抱,男子的气息扑鼻,满心都是这熟悉又陌生的醉人气息。她手紧紧抓着这胳膊,摸着这胸肌,听着这心跳,她抬头,把火热的唇送上去,她泪水长流,哽咽着道:“你个傻子,我死是我的事,你死算怎么回事,你真的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拳头在胸膛上不断地捶打,声音喃喃在他胸口哭诉,整个人恨不能融化在这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他埋下头,沉醉在这火热温柔的气息里。
两具身子紧紧缠裹,时间仿佛停止。只有头顶高处的明月在无声地移动脚步。
许久,许久。
哑姑先从这温柔世界里挣脱出来,绵软手在他脸上摩挲,声音温柔如水,“你瘦了,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白子琪大手捏住这手,在嘴边亲着,“有你这么个能折腾的人,顶着一个大户人家童养媳妇奶奶的身份,带着一个病得无可救药的孩子,加几个还没长大的丫鬟,穿州过境地乱跑,叫人怎么能放心呢?我不瘦才怪呢。”
话是这么,但是口气里满满都是宠溺,没有半分抱怨。
哑姑笑了,“有意思吧,我把人家柳家搅和了一个翻地覆,救活了一个九姨太和肚子里的孩子,掉包计带出了一个柳四姐还有一个四姨太,让兰花顶替四姐出嫁翰林老爷,还带着柳万跑到了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