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微。她知道它老了,终于放弃。谁也抗不过日子,抗不过风霜。
老柳树老了,湖边那株新柳却很快地成长起来,比那些桑苗长得还要快得多。才几个月功夫,它就长到了碗口粗、三米多高,婀娜地站着,一根根柔而不弱的细柳条垂下来,在风中招摇,在水中照出窈窕的样子。
冬天的时候,老柳树的情状愈发不理想,树皮大块大块地掉下来,柳枝几乎落光了,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些粗壮的枝桠朝四面叉开,在天空中投下黑色的剪影。
几百年来,它第一次失去了葱茏的样子,失去了象征生命的绿。
毕生花站在树前,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好几岁。
……
年底的时候,她参加了另一场婚礼。
姚菁菁和候彪结婚了。
候彪还是记不起从前的事,但大脑损伤已经修复,经过医生的确认,除了失忆,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相较于胡杏婚宴的奢华,他们的婚礼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但新人的幸福感却更能近距离地传导给宾客。
候彪穿着西装,锃亮的光头像个灯泡照着他自己和身边的姚菁菁。他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羞涩,倒是新娘显得落落大方,挽着他的手穿过拱门的时候笑得比装饰拱门的鲜花还要灿烂。
毕生花平静地参加了婚礼,听完主持人絮絮叨叨的开场,看着一对新人交换了戒指,嘴唇轻动,说了一句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祝福语,然后默默地退出了宴会厅。
她没有参加随后的晚宴,回到了桑园。黄昏的落日照在冬日的桑林里,渲染出一片迷蒙的金黄。
她发现那棵老柳树的皮已经全部脱光,但里面的树干看上去并未枯死,反而凝结着一层树脂一般的透明的液体。一些新的叶芽从树干和虬结的树枝上冒出来,顶着冬日的寒风绽放出生命的颜色。
她确定这不是幻觉。
到腊月的时候,树上凝结的那层透明液体彻底干掉,变成了黄黑的树皮。更多的叶芽长出来,更多的纸条在伸展,更多的树叶在风中变绿。
毕生花确定那不是柳树的皮,也不是柳树的叶子。经过反复观察,她确认,这棵老柳在褪去了老皮、脱落了旧枝之后,变成了一棵桑树。原来它那柳树的皮下,包裹着的,一直是一颗桑树的心。
湖边的那棵新柳长得更高大了。大概是老柳的使命完成,灵魂又回到了湖边重新生长了吧。
大年三十那天,天下起了大雪。
毕生花担心老桑新皮挨不了这样的寒冻,便抱起了两张草席,撑着伞,来到桑树下。她把伞放在一边,竖起草席,在粗壮树身上绕了一圈,再用草绳一圈一圈地扎住。她不敢扎地太紧,生怕新生的树皮经不起摩碰,又不敢扎得太松,怕哪天西北风一烈就把席子吹走了。
风雪弥漫,让她有点睁不开眼睛。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本就有了白丝的头上,落在她略显佝偻的背上,堆积起一层白白薄薄的雪衣。
忽然,她感觉雪好像停了。
她掸了掸手臂上的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抬头看见一把黑色的伞撑在头顶。
她猛然转身,看见那人就站在她对面——披着一件老旧的灰色风衣,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擎着伞,脚上的趿拉板深陷在雪地里,乱糟糟的鸡窝头上停着一只黑色的鸟。
四周是宁静的雪。
毕生花的身体瞬间凝固,仿佛冻住的冰人,而深埋在心底的某些东西随着血液的热流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澎湃激荡,涌出两行清泪,融化了脸上的冰霜……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
远处响起鞭炮声,新的一年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