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热气蒸腾,负责接生的刘姓稳婆做这行当也有几十年了,口碑算得上很好的,比乡里的卫生院名气还要大些,很得附近乡民们的信任。
此刻她正和另外两个本家的婆娘忙得团团乱转,能想得到的土办法都用尽了,奈何这金锦苗条是苗条了,可惜箩篼(臀部)太小,又是第一次生产,肚子里的娃儿楞是出不来,倒把母亲折腾得声嘶力竭,眼看着已是半昏迷状态了。
农村里生娃儿,怕的就是难产,据说县里的正规大医院能用剖腹的办法把孩子取出来,可只要想到得在产妇肚子上拉一道大口子,就没几个人敢于相信了。于是每遇到这种情况,总会朝保一个流一个上头考虑。
金老爷子进屋的时候,这几个人正商量着把大的保下来再说,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材烧?
“哎哟!金老爷子,可算把你找来了,再拖下去,闺女怕是熬不住了,您想想办法、拿个主意,老婆子我什么都听您的。”
刘稳婆和金老爷子算得上熟识,私下里对金老爷子的医术是十分佩服的,只是每家婆娘生娃儿总不喜欢有个男人搀和进来,这才算没被抢了饭碗。
金老爷子自有一股乖张脾气,只对刘稳婆笑了笑,整个心神已经集中到产妇身上去了。
翻了翻产妇的眼白,把了把脉,良久后沉吟着开口说:“老太婆,你过来做好准备,我扎针的时候,估计娃儿的脑袋就该出来了,把你的动作放快点,那两个本家闺女,别傻站着,一个去准备热水,再留一个给稳婆搭把手,千万把产妇给我摁住了,都留神点,不要拖泥带水的,要是娃儿出来了,母亲却血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血崩就是产妇产后大出血,最是致人死命的症状,金老爷子口无遮拦的一席话,听得几个婆娘脸色青白,稳婆一连“呸、呸!”了几声。
直到准备停当的时候,还能听见稳婆嘴里小声念叨着“百无禁忌、大吉大利、小鬼回避……”的话语。
金老爷子从摊开的针囊里取出三根长短、粗细各不同的捻针,低喝一声“留神了”,话一说完,三根捻针已变戏法似的分别插在了产妇的小腹之下和后背椎尾处。
李女婿自打进了里屋就悄无声息的蹲在门槛上,金老爷子三针落下之时,禁不住死死闭上了双眼,竟是不敢再看下去,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乍然响起,这才欣喜若狂的腾身而起,只见稳婆笑咪咪的怀抱着一个肉肉的满是褶皱的娃儿。
“恭喜!恭喜!是个带把儿的小子,母子平安,大吉大利!啧、啧、怕不得有七斤多重,真是够能折腾的!”
李女婿是个疼极了婆娘的人,顾不上理会那个还没出生就差些要了他娘命的小崽子,而是揉身扑到了床边紧紧握住了自己婆娘的小手,浑身激动的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差掉下几滴猫尿。
反倒是是他那虚弱之极的婆娘金锦,不住的安慰他“没事了,这不是好好的吗……”,眼神却早已转到了还在稳婆怀里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东西身上,庆幸自己头胎就生了个带把儿的,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谁也没注意到金老爷子却是一脸的严峻,几十年来他因着自身遭遇的关系,对周易命理学涉及颇多,此时他皱着眉头想到了一种可能。
六十年一轮回,同样的日子,同样的时辰,甚至同样的瓢泼大雨,莫不是这孩子也是个天刑坐命的苦命之人?
窗外,大雨遮天蔽日,却能感觉到天色已经渐渐发白,天已经麻麻亮了。
自此,金老爷子对那取名叫李青的孩子留上了心。
1984年,小李青刚满四岁,和大多数农村放养的孩子一样,头发枯黄,浑身晒得好似黑煤球儿,要说不同,那就是小家伙长得比其他孩子虎头虎脑一些、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亮一些、讨人喜欢一些而已。
或许因为有个在省城国营厂矿里端铁饭碗的父亲,又或许自己的表兄弟姐妹们都姓金,而自己姓李,所以他那小脑袋瓜里隐隐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他和小自己半岁的堂弟走同样一条路,舅娘会说自己比表弟走得直,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得多;又比如自己手里经常会有一些爸爸从省城带回来的玩具,比如坦克、手枪,这些东西其他村里的孩子却是没有,有也最多是泥巴捏的,顶多就是木头雕的,而自己的却是独一无二塑料的,连比自己大五岁的大堂哥也会很羡慕的求自己借给他玩两天。
这些无疑让他从小就很骄傲,甚至都能保护妈妈了,村里有个讨厌的骡子叔叔,有事没事总爱在妈妈身边瞎转悠,惹得妈妈很生气,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拿起家里的笤帚抽在骡子叔叔的身上,那个骡子叔叔好凶,恶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