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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匕现

不管不顾地逃向远处。

    黑脸膛的特尔敦甲士绝望地看着火药捻烧进“黑雷”内,片刻迟滞之后,黑雷在他的注视下爆炸。

    一面大盾被气浪掀翻,以榴弹爆炸的位置为圆心,两米以内血肉狼藉。

    黑脸膛的特尔敦甲士被炸断双腿,胸甲上也惊现几处凹陷,他咳着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断断续续哼唧着。

    又是几枚“黑雷”被掷进来,黑脸膛的特尔敦甲士回想着母亲和儿子的面庞,闭上了双眼。

    塔马斯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他沙哑着嗓子大吼:“开火!放箭!给我狠狠的打!”

    更多的榴弹、铅子和箭矢从缺口飞入盾牌阵,把血肉碎块搅了起来。

    特尔敦人的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紧接着他们的指挥者派出另一支百夫队带着更多大盾和攻城梯,发动第二次进攻。

    又一次被顽强击退后,特尔敦人换上第三支百夫队,然后是第四支。

    第五次进攻时,特尔敦人押上了全部人马。

    前面四次进攻,他们已经翻过了拦马墙,将战斗变成肉搏厮杀。

    最后是塔马斯打开暗门,带领骑队冲出拦马墙,从侧翼扫荡并截断墙外之敌,才将其特尔敦人击退。

    面对第五次进攻,塔马斯已经做好撤到下一道防线的准备。

    然而特尔敦人撤退了。

    同一时间,在塔马斯堡垒北面三公里,另一处可通行大军的溪谷。

    甲胄上满是血污的泰赤的儿子正在指挥部众拆毁拦马墙。

    特尔敦人三进三退,没等到第四次进攻,防守此地的帕拉图人放弃了阵地,顺着溪谷退走。

    泰赤年岁渐长,身体发胖,已经上不得阵。

    他一具一具检视过阵地上帕拉图人的尸体,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致命伤在后背。

    “[赫德语]好硬的骨头。”泰赤叫来儿子,半是敬佩、半是凝重地感慨:“[赫德语]好硬的骨头。”

    “[赫德语]我的那可儿都折了两个。”泰赤的儿子啐出一口污血:“[赫德语]烤火者这头骟猪!子弟们都要被拼光了!我看他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

    “[赫德语]住口!”泰赤呵斥:“[赫德语]他是你的汗王,还是你的叔伯兄弟,你须照看他才是。”

    一番血战过后,泰赤的儿子心中的火气愈来愈旺:“[赫德语]什么猪狗不食的汗王!您是爷爷的幼子,按规矩,您才应该继承汗位!”

    泰赤登时举起短马鞭,狠狠给了儿子一记。但是看着独生子满是硝烟和鲜血的脸,他又下不去手了。

    “[赫德语]休得再提此事,否则我也保不住你!”泰赤冷着脸训斥。

    先找到木桩,然后用几匹马一齐套住、拖倒。

    木桩一倒,固定在木桩上的筐和土也尽数倾倒。

    就用这个办法,泰赤的部众拆毁了大片拦马墙,使得溪谷再次能容大部队通行。

    与此同时,攻打其余位置的特尔敦人马也纷纷赶来集合。

    此次决死突围,特尔敦部没有佯攻,全都是主攻,哪里凿穿就集中兵力打哪里。

    而且除了战马、武器和随身携带的吃喝以外,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这正是赫德人战力最强劲的时候,因为此刻他们不受任何财货拖累,一心求活。

    诸科塔大致到齐之后,泰赤也不再等最后的那几人,率领一众特尔敦人马向前挺进。

    冲出这道封锁,特尔敦骑兵就将能够肆意驰骋在中铁峰郡的大地上,无可阻拦、无可抵挡。

    可是越往前行进,泰赤越觉得不安。

    溪谷里寂静无声,甚至听不到鸟雀的鸣叫。风中满是寒意,两侧的山势愈发陡峭,杀机四伏。

    泰赤急忙传唤前驱轻骑头领,然而那科塔还没来,山坡两侧抢先响起一声炮鸣。

    一面赤旗在溪谷顶端升起。

    然后是令赫德人熟悉又魂飞魄散的战吼:“uukhai!!!”

    数十个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山坡上滚下来,越滚越快,最后以无法闪躲的速度撞进特尔敦人的队列中。

    这些“火球”是由枝条编成的球形笼筐,里面填充干草、树脂和灯油,不能爆炸,杀伤力有限。然而它可以有效截断特尔敦人的部队。

    特尔敦部顺着溪谷行军,形似长蛇。火球呼啸而下,特尔敦人瞬间被分割成几截。

    落在后面的特尔敦头领见势不妙,毫不迟疑掉头开溜。

    “[赫德语]烂肉!后路已经被截住了!”泰赤气得破口大骂,他疯狂挥舞马鞭,大吼着给惊慌失措的部众下令:“[赫德语]往前冲!往前冲!杀!天神注视你我!”

    “[赫德语]火牛!”有特尔敦甲士忽地惊恐大喊:“[赫德语]火牛!”

    泰赤循声望去,第二批冲下山坡的竟是上百头着火的疯牛。

    火牛冲阵的威力丝毫不亚于战马,甚至比战马更加凶暴,因为发狂的牛绝不会在长矛面前停下来。

    特尔敦人有勇气与帕拉图人决一死战,但是没人敢站在发狂的公牛面前。

    群牛践踏大地,蹄声轰隆,特尔敦人四散奔逃。

    泰赤想要搏命,却连一个能与之厮杀的对手也找不到。

    温特斯冷峻地注视溪谷里的惨状,等待着战机——现在着急下去,很容易被疯牛误伤。

    兵书上说要围住三面、放开一面,防止敌人殊死一搏。

    而温特斯选择反过来使用这条格言,在温特斯看来与其将有限的兵力像撒盐一样配置在战线上,不如主动给特尔敦人一条路走,再利用地形迎头痛击后者。

    说起来使用火牛、火马,还是他从赫德人那里学来的战术。

    除了赫德人,还有能舍得将宝贵的马匹和耕牛当成一次性使用物品?

    此前他不用这种战术,因为太不稳定。

    特尔敦人曾经使用火马冲阵,面对秩序森严、配备大量火枪的大方阵,火马没有发挥任何用处。

    受惊的牲畜无法用常理判断,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发狂的火牛会不会掉头反冲本阵。

    但是在“两山夹一沟”的地形里使用火牛冲阵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因为火牛本能地会顺着山坡往下冲。

    而且目标越是跑动,牛越会追上去,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特尔敦人就是火牛的头号目标。

    见特尔敦人已被冲散,温特斯点点头,夏尔会意摘下军号。

    锐利的冲锋曲在溪谷回荡,赤旗下压,等候在反斜面的民兵齐声呐喊,端起长矛、刺槌冲下山坡。

    主力部队都被布置在防线各处,这次伏击的主力是民兵中的“壮年兵”和“成年兵”——也就是民兵中战力最强的一部分。

    这些民兵打硬仗不够,打混战勉强,最擅长追杀逃敌。

    “[赫德语]朝着那赤旗!”泰赤拔出弯刀,声嘶力竭地呼唤亲卫以及甲士:“[赫德语]跟我杀!”

    直到此时此刻,泰赤仍旧没有放弃最后一搏的想法。对方全军压上,就意味着对方主帅本阵守备空虚。

    战马难以在上坡的地形发挥冲力,然而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

    斩将、夺旗,在泰赤看来,这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身临绝境的特尔敦人也被激发出凶性,甲士纷纷扯掉甲胄、割断马鞍,以减轻战马的负重。

    贵胄、亲卫、那可儿……所有敢战的特尔敦人集合起来,在泰赤的带领下逆流而上,向着赤旗的位置决死突击。

    温特斯也注意到了这一小股特尔敦人的异动。

    “你先走。”温特斯拔出马刀,转头对巴德说。

    巴德叹了口气,也拔出马刀。

    泰赤紧紧抱住战马脖颈,以减轻马匹的阻力。战马喷着白沫,膝盖颤抖,竭尽全力爬到半山腰。

    泰赤忽然听到儿子在背后大喊。

    原来是掉头逃跑的头领正在拼命挥舞马尾旌旗,含意很明确:后路没有被截断。

    不消泰赤下令,其他特尔敦贵胄调转马头便跑,他们的亲卫、伴当也随着主人逃走。

    决死的血勇霎那间消散大半,泰赤忽然明白对方的毒辣之处:

    他瞧的清楚,绝大部分敌人都是没有头盔、没有铠甲、连刀剑也没有,只提着一根木棒的“奴隶”;

    若是四面包围,特尔敦子弟拼死一搏,或许还真的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是一旦有路可逃,特尔敦子弟便只想着逃了;

    溪谷狭窄,又能逃出去几人?逃跑的人都丢掉武器、丢掉盔甲,甚至连马鞍也舍掉了,就算逃出去又如何再战?

    泰赤痛苦地哀嚎三声,猛一扯缰绳,也跟着儿子逃跑了。

    温特斯收刀入鞘,此战毫无疑问大胜,可是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巴德也是如此。

    往往越担心什么,什么就会发生——这支特尔敦部的“汗帐精锐”,兵力远远比应该有的……要少……

    ……

    当夜,狼狈退回封锁线以内的特尔敦人第二次请降。

    这一次很有诚意:泰赤带着另外两名青翎羽,亲自请降。

    他们终于见到了对方的主帅,一个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年轻的多得多的冷峻男人。

    即便如此,三名身份显赫的特尔敦贵胄仍旧不敢直视对方——他们已经被打得彻底失掉勇气。

    “[赫德语]子弟离散,愿请将军宽限几日。”泰赤舔着嘴唇,卑躬屈膝,再无往日威风做派:“[赫德语]容我收容子弟,特尔敦部愿交出武器,归附将军。”

    担心对方没有懂赫德语的奴隶,泰赤三人还特意带了通译。

    “你们认识我是谁吗?”温特斯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三人,问。

    “[赫德语]不敢……不认识。”听了通译的翻译,泰赤佝偻着回答。

    “我也不认识你们是谁。”温特斯冷冷眯起眼睛:“但是我认识猴屁股脸……哼,也就是你们的酋长,烤火者。”

    通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在泰赤几人的眼神催促下,才如实地把“猴屁股脸”这个词翻译成赫德语。

    泰赤下意识抬起头,却与对方的直接对视。

    一瞬间,泰赤仿佛从头到脚被看透,浑身寒毛束起,冷汗沁出后背。

    另一个青翎羽恍然大悟,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指着温特斯惨叫般惊呼:“[赫德语]你……你是……你是……”

    第三个青翎羽茫然无措,不知所谓。

    直到他听见同伴吐出那个名字“[赫德语]你是帕拉图巴拉秃儿!!!”

    他膝盖一软,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栽倒过去。

    “拖延时间,等烤火者来救你们?”温特斯一脚踢翻身旁渗着血水的木箱,厉声喝问:“以为我不知道尔等的心思?”

    泰赤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是仍旧能感受到对方的语气中蕴含的雷霆震怒,他下意识一抖。

    “就不奇怪为什么烤火者去哪里了吗?来吧!”温特斯冷笑着说:“见见你们的大酋长。”

    温特斯又狠踢了一脚木箱,一颗已经不成人样的头颅翻滚出来。

    和头颅一起滚出来的,还有一面已经被血和脑浆纠缠在一起的青色马尾旌旗——可汗的信物。

    认出温特斯的那名青翎羽看到青色马尾旌旗,眼前一黑,也软软瘫倒。

    泰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起头颅。

    这颗头颅像是被猛兽撕扯过,又像是从内部爆炸开,鼻子眼睛都耷拉在外面,仿佛经历过世间最惨痛的折磨。

    但是那青色九马尾旌旗做不得假。

    泰赤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温特斯静静看着伤心欲绝的特尔敦人、烤火者的亲叔叔,忽地放声大笑:“别装了,他俩是真信了,我看你没有。通译,翻译给他听!”

    通译已经被连番剧变惊得瞠目结舌,他战战兢兢把话翻译过去。

    泰赤擦干眼泪,缓缓站起。

    “烤火者死,或是你们死,二选一。”温特斯撑着手杖,缓缓在行军椅坐下,靠在椅背上,平淡地说:“你是聪明人,能理解我说的话。”

    泰赤听了通译的话,思索片刻反问:“[赫德语]若我部投降,拔都会绕过我部?”

    “不杀你们,也不贩卖你们为奴。”温特斯直视泰赤:“若烤火者杀了我,你还可以再回去当你的那颜。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会解决你们,再去解决烤火者。时间宝贵,现在就给我答复。”

    “[赫德语]我如何能相信拔都不会违背誓约?”泰赤严肃地问。

    “我可以与你们举行仪式。”温特斯眯起眼睛:“库尔希塔希仪式。”

    ……

    泰赤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温特斯也是如此。

    既已谈妥条件,温特斯当即随泰赤孤身进入特尔敦营地,与特尔敦人盟誓。

    当温特斯在两千余鸣特尔敦部的残兵败将见证下,与泰赤举行库尔希塔希仪式时,特尔敦部真正的汗帐精锐已从锻炉乡强渡大角河。

    烤火者搭了一座浮桥。

    而热沃丹此时此刻,并无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