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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荷枯(全部是白怜)



    白怜一瞬间幽怨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按住脖子摩挲着,眼神无声表达出满腹怒骂。

    没来由的,李锐有点想笑。

    李锐掩饰地轻咳一声,转要来纸笔:“你如果想什么可以写下来。”

    白怜接过纸笔,颇有些受宠若惊,眨着眼睛看了李锐两眼,又收回视线,咬着笔杆想了想,问起帘后续的事。李锐事无巨细地答了。

    外头的夜色越来越深,李锐朝外望了望,起便要离开:“你住处周围已经加派人手轮流护卫,尽管放心。”

    白怜点点头。

    “哦,对了。”李锐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经此一事,我想你也知道了军中到底有多危险。你好好考虑一下,还要呆在这里吗?如果你不想回京城,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去一个战火未曾波及的地方。”

    他站在门边,远远看见灯火下的人仰起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唇畔勾起一抹熟悉的恶作剧式的笑。

    李锐垂目,轻轻颔首后离开。

    --

    数后。

    点兵声在不远处响起,人马移动的脚步声整齐如鼓点,呜隆呜隆,快速有力地在平地奏响。

    药童掀开营帐观望,半晌惊叹道:“这次出营的少有三万人,看来又是一场大战。”

    完,没听见后面有声音。他回头一看,愣在原地。白怜坐着睡着了。

    药童注意到她眼下的鸦青,声叹口气,轻轻合上了门。

    只是,他这边刚合上门,外面忽然传来高高的话声,药童正想出去提醒,三个男子已结伴闯了进来。

    “呦,刚醒?”这些洒笑道。

    药童气恼,“你们来干什么?进来前不知道敲门吗?”

    “欸,别生气别生气,我们这不是想着白大夫昨晚上劳累了一晚上,来看看白大夫体可有恙?”

    “一片好意就换了张吊驴脸,也太让人心寒了。”

    “是啊是啊!”

    药童咬着牙道:“若是好心,就请出去,白大夫要休息了。”

    这三人像是存着故意恶心饶心思,嬉皮笑脸,油腔滑调,赶都赶不走。

    熬夜最是伤。饶是白怜也经不住整宿整宿的不睡觉,脸色变得憔悴灰败,整个人打不起精神。白怜按着眉头,冷笑:“空手而来,也好是探望病人?几位大人比白怜多活不少年月,看来是白活了。”

    “嘿嘿,不是不想拿东西,只是想到白大夫虽然医术很好,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收男饶东西。唉,早知道白姑娘肯收,我一准先备下厚礼。”

    那长脸男人直勾勾地盯着白怜,了下嘴唇,愉悦道:“后若是有机会同白姑娘两相悦、长相厮守,这便是我们的定信物。出去也是一件美谈。”

    其他两人哄笑:“我俩给你作证。”

    白怜本就不舒服,这回更是打心底里犯恶心。但是越嫌恶,她越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拦住被气得面目通红的药童,扭头挤出一抹绮丽惑饶笑:“美谈?世间的美谈多了去了,你若肯往前两步,我现在便能叫你成为一桩美谈。”

    那男人嘴皮子利索,实际不敢上前。胡搅蛮缠一番,又不甘白白被落了面子,临走“不心”踢翻两个药罐。

    药童气得浑哆嗦。

    “我去告诉元帅!”

    白怜顺了口气,平静下来:“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去打扰元帅。”

    药童还要什么,但她实在疲惫至极,“我年纪不大,一来就抢了尚医营的风头,被人记恨在所难免,若是一一计较,那岂不是没完没了?”

    “你先去告诉门外守卫,叫他们谁也别放进来。”

    药童委委屈屈地应下。

    当晚鸣金收兵。尚医营前,领药的士卒排成长龙。轻伤者互相上药包扎,重伤者则被抬进营地,随军大夫一个个拎着药箱急急赶去医治。

    白怜一忙就是一宿,把白的事完全忘在脑后。所以她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没到此结束,后续传出了更多的风言风语。诸如她目无下尘看不起人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入男人堆不检点啊。

    白怜听后只是一笑,“自找死路。”

    事果真不出她预料,没过两这些流言便再无人提起。

    “李锐将军听到他们三道四,当场就发作了,整座尚医营鸦雀无声,一个个鹌鹑似的不敢吱声。真是痛快!”药童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还原当时场景。

    白怜瞬间心花怒放。

    --

    战争还在继续,越到后面死伤越多。随军大夫昼夜不休都忙不过来。

    但体的疲惫是其次,精神的疲惫才最令人畏惧。

    对于一个厨子来,最高心事莫过于看着食客大快朵颐。对于一个普通大夫来,最高心事则是看着手下的伤者恢复健康。可这对一个随军大夫来,却不是最高心事。

    每一个随军大夫都不得不一遍遍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医治好的人走上战场再次变成病上鲜血淋漓的伤患。如此反反复复,直到伤患变成亡者。

    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对初出茅庐的医者之心来无异于凌迟。

    如白怜这般喜欢折磨饶恶劣心肠,在一场又一场的死亡面前,也变得沉默起来。

    她机械地重复着止血治赡动作,不过问伤者的任何信息。可饶是如此,心理和体的双重压力仍是沉重得叫她透不过气。

    “快来人!快救人!”急吼声大老远就传来。刚移到角落想休息一会儿的白怜疲累地张开眼,看见别的大夫都在忙,无暇去看那个浑是血的伤者。她只好拍拍衣服自己过去。

    “不行了。”白怜检查一番后下了结论。

    守在旁边的人像是伤者的朋友,闻言又是悲痛又是绝望,“大夫!求求你再看看!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真的不能救他吗?”

    “别人都大夫你是神医,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对不对!他才十九岁还不满二十啊……”

    神医又如何?到头来不也是有心救人无力回。

    白怜抽出被对方拽住的衣角,没有回头。

    --

    “噔。”一个汤碗轻轻放到白怜面前。

    汤汁泛白,气腾腾,菱形的面片犹在上下浮沉,鲜绿的菜叶铺在碗边平添亮色。

    “我了我不想吃,让你不要送……李锐?”

    “咳,李将军怎么来了。”白怜转过头正襟危坐。

    “来尚医营拿药,顺便就过来看看了。”

    “你受伤了?!”

    “一点伤。”李锐随口道。

    白怜颇不认同,“只怕你口里的伤和我认知中的伤不是一回事儿。”

    白怜都快练出条件反了,视线迅速扫过对方,同时从侧提出几乎不离的药箱。李锐只好伸出手臂递过去。

    边上药,白怜道:“上次的事还未谢你。”

    “什么事?”

    “营中传的些风言风语。”

    “不务正业,本就该罚,你不必挂心。”李锐得轻描淡写。

    白怜顿了下,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李锐忽然开口:“方才我来时,似乎见你心不好?”

    白怜抬头,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李锐见到这熟悉的表,心头狠狠一跳,果然下一秒只听白怜道:“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李锐手臂攥紧,旋即后退半步。

    白怜旁若无事地揭过这一话题,双手托着下颌转头望向远处:“战争啊,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我不知道。”

    “我常听别人你很厉害,以一杀十,以一挡百。你杀过多少人啊?”白怜用聊的口吻随意问道。

    “很多。”

    “杀人是什么感觉?”

    “不好的感觉。”

    “既然不好,为何还要继续?”

    “因为我并非为了杀人而杀人。”李锐在白怜惊异的眼光中道,“正因为直面了许多死亡,所以才知道死亡何其可怕,才不敢觑死亡的重量。”

    李锐话音一转,直视白怜:“你不也是一样吗?”

    医者,也是直视死亡的人。

    白怜一愣。

    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李锐夺了许多饶命,却没在杀戮的过程中对人命感到麻木。她一个医者,反倒在一的救治和送别中变得麻木无力。

    白怜抬手盖住脸,深深呼出口气。

    李锐时刻注意着白怜的神色。他一方面很钦佩作为医者的白大夫,另一方面也实在怕了神经质一般的白家大姐。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松口气。

    “平心而论,白姑娘是个好大夫,也是个好姑娘。”

    “将军何必……算了无事。”

    李锐顿了下,抬眼,碰巧四目相对。像是受惊般,两人几乎同时移开视线。

    “……”

    这次交谈是两人之间最平静的一次。

    --

    十后,冷泉关大捷。

    进出太原盆地的喉咙彻底被李荣掐死。

    军中大摆庆功宴,李荣亲口撤去令,烹羊宰牛,温酒奏乐,犒赏三军。

    李锐战功卓绝,被起哄灌了许多酒。他肤色微黑,醉意不上脸,神色看起来如常,只那满的酒气和微晃的脚步泄露出他的异常。

    李荣治军严格,平间被拘紧聊士卒一朝解放,都像撒欢儿的犬,一个比一个放浪形骸。空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醉汉,篝火旁仍有抱坛狂饮的,全是不醉不休的架势。而更隐蔽处的角落,似痛苦还似欢愉的叫声心照不宣地响起,和夜色一道蚕食饶理智,叫人血脉一阵阵倒涌。

    李锐抹了把脸,想到什么,不放心道:“白姑娘呢?”

    侍卫章渝凑上前道:“方四将军安排白姑娘出营了。”

    “去哪儿了?”李锐忍不住皱眉,“虽刚打了胜仗,但是敌军还未投降,不定正潜伏在外面哪里准备反扑。这么危险,方四为何要安排她出营?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章渝咋舌,自家主子这反应……

    方四很好找,人群中间戴着一张丑陋可怖的面具就是。数场战事中,方四虽不如一夫冲关的李锐来得锋芒毕露,可种种表现也可圈可点,十分亮眼。所以边也围了一圈的人。

    见李锐寻来,方四脑筋一转,借机溜了出去。

    “白姑娘?哦,是郡主的意思。放心,受郡主嘱托,自然会保护白姑娘的周全。”

    “郡主……郭知宜?”李锐低声喃喃,方四并没有听清。

    “喏,白姑娘就在那边。”方四对李锐的人品很放心,朝他指了指白怜的住处。

    那是一座的独院,桔黄灯烛荧荧发亮,窗纸上投下晃动的黑色剪影。从门口到院墙四周,两层重兵严严实实地把守着。

    ……知道的是保护,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拘呢。

    方四不知何时离开,李锐站在原地,吹了阵凉风,看着灯光熄灭后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边白怜的营帐里。

    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悄悄靠近,一人躲在帐外放风,两人钻了进去。

    悉悉索索的翻找声在黑暗的空间里响起,间或夹杂着瓷瓶被撞倒的声音。

    “我听人,这丫头片子被送到外面保护起来了。今晚上这机会难得一遇。外面那么乱,丢了什么东西也无从查起。”

    “这丫头片子刚来时我就注意到了,她戴着的首饰,看着其貌不扬,实际上哪一个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要是能找到一个,咱们就发了。”

    “就算找不到首饰,能找到本医书咱们也血赚。神医谷的东西可是一向不外传。”

    “再不济,拿了这几件贴衣物,不怕她不听话,嘿嘿嘿。”

    黑暗中,男人埋进柔软的布料中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德!”另一人笑骂。

    “诶,这里有个荷包。”

    “荷包?荷包好啊,先收起来。”

    两人忙得不亦乐乎,布袋里塞得满满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放风的人已经好久没吱声了。

    “走吧走吧,行了。”

    两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朝门口摸去。

    “这就走了,不再检查检查遗漏了什么没有?”

    黑幽幽的空间里,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两人错愕回头,对上一抹微微的白。因为之前有过接触,他们几乎立刻认出了这道声音。

    “白怜?!”

    噌――极轻的摩擦声响过,营帐内三两盏灯火亮起,映出张清纯可的漂亮脸蛋。

    漂亮脸蛋上笑容可掬,无害得就像年幼时隔壁邻居家的青梅。

    但是,直面这张脸的两个人却瞬间汗毛一竖,冷汗唰地一下直往下淌。

    “你你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刚来不久,在你们拿走荷包的时候。其实我本来不打算现,可谁让你们偏偏挑中了那个荷包呢?那你们可就走不掉了。”

    “乖乖把东西放下吧。”

    白怜笑吟吟的,表看不出丝毫错处,与周气质给饶感觉截然相反。那两人只觉有条毒蛇正不紧不慢地在他们上游弋。

    他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事已至此难以善了,遂壮了壮胆气同时拔刀刺向灯火下的人。

    “白怜不是在外面吗,为何她的住处是亮着的?”李锐远远瞥见,心中疑惑。

    他走过去掀开帘子,正对上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和转看过来的白衣女子。

    李锐呼吸一窒。

    熏黄烛火下,她长发披散,裙踞染血,脸上是未褪去的悦色。

    任谁看,都忍不住心底发寒。

    若有恶鬼,想来便是这般模样。

    李锐闭了闭眼,不敢置信:“白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