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工夫,骨子里从山下带来的溽暑之气就蒸发殆尽。他的手好好地放在被子里,却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很久以来,他第一次想不起自己要做的事,确实也没有什么事必须要他去做。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一个能完全满足的时刻,即使有也只是处在两个欲望的高峰之间狭窄的夹缝,高雅意识到自己是偶然地跌入了这个隐秘的山谷。所以他又闭上眼睛。
然而幻觉已经消失了。
有人敲了敲门,随后走进房来。高雅认出这个青年是华山排行第四的李无宴。他提了一壶热茶,把一盘果子放在桌上。他看高雅的眼光很复杂。或者他猜到了二人的关系,虽不足以为之大惊小怪,却总是有点触目惊心。不过他又觉得这不是自己能置喙的事。他或者还想到了曾经的师尊;天知道这一刻他对已经千疮百孔的华山的未来担忧到什么地步。
高雅突然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李无宴苦笑:“没有。”
他又说:“公子用过早饭,可以出去走走。我们华山上可看的地方很多,比如落雁峰的长空栈道,我尤其建议公子去参观。”
云台离落雁尚远,那路完全称不上好走,然而最难得一见山景,都在最不好走处。凌晨或者有他们不知道的骤雨,风和太阳都很大,却吹不散,也照不开堆积在山间的云雾,反而被随心所欲流动的云雾所戏弄;偶尔日光奋力挣扎出层层围困,那遮罩变得稀薄时,能看到远处松树崎岖的身姿。高雅突然想起以前读过的几句诗:洛邑得休告,华山穷绝陉。倚岩睨海浪,引袖拂天星。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他想这样的山,为何会培育出冯焕渊这样的人。
落雁峰即是华山绝顶,栈道只一尺来宽,石壁上有铁索攀附,高雅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脚软。冯焕渊正坐在栈道上,无聊似的晃动着小腿。他下面本该是万丈的绝崖,此刻却只是一片茫茫的云海。那云层那么白,那么厚,仿佛脚尖就可以碰到,松软且安全,浮在云海之上的点点峰影,狡猾得像陷阱露出地面的标识。
冯焕渊拍了拍身边的木板:“过来吧。”
高雅犹疑着。“我不敢。”
冯焕渊道:“过来吧,我拉着你。”
高雅心一横,当真贴着崖壁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坐下。坐下的感觉比站着好了许多,想一脚踏空也没那么容易似的。冯焕渊寻着他的手,扣在一起。
他想告诉高雅自己有多么喜欢这里,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每天来这里,即使闭着眼他也可以在栈道上来回走过几遍,这不是辩解。高雅与这一切无干,因而也不可能相悖,这一个永远不会理解他的人,坐在这里只是因为他的缘故。足够了。
他尽管沉浸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大彻大悟中,高雅眯着眼,被青翠的山风吹拂,又开始觉得困顿。“升龙图有趣吗?”
冯焕渊笑道:“有趣。”他也不说怎么有趣。
高雅转过头看着他。“钟之穆虽然死了,他大弟子在塞外至今未回,经营的势力仍未尽出,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钟之穆是追杀魔教妖女时中了对方圈套,同归于尽了,关我什么屁事。何况你也在场,可以再给我做一次证。”
高雅冷笑一声。“图南派若追究起来,你待怎办?”
“死不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