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达礼的丫鬟,我想,是为请一名能进宫、任吕素珍差遣的丫鬟,所以女装卖身。
也因此……忽然间,另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浮现。蔺春旅拢拢眉,姑且先将先前疑问澄清,用了萧瑞玉之名?
……是。对此一问,萧惜玉顿了下,唇边漾起有些忿恨的笑,可笑的是,我在吕府一年,没人发觉有异,就连后来见了吕素珍,她也只是多问了一回,未曾起疑。
蔺春旅对于这答覆忖度片刻,才又问,你在吕府待了一年才下手,是为你哥哥?
萧惜玉皱起眉,在他的注视下,点头,我想知道,曾经跟哥哥定亲,又改嫁皇帝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你必定十分失望了?可想而知的答案。入得宫中,要什么样的生活,就要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蔺春旅摇摇头,想解下一个疑问。你离京后回到洛棠,杀冉大人是出自你自身意识?
……不是。眼神移至冉大人脸上,又转回,行刺蔺大人亦非我本愿,只是,若能重来,我必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那平凡的脸上没有一丝讶异,你用了相同的手法?
是。同一种毒,从六年前那小女孩给了自己的铁打伤药单背面,抄写的毒物。
钻心虫,混茶水、饭菜、点心,只要能进入体内,就能以香操控。蔺春旅替他答着。那日冉长霞中的,就是此毒,而那藿香,自然也是萧惜玉巧妙安排的了。
香越浓,毒性发得越快、越强。他补充道。
你识武,但仍选择以此毒执行破军给你的任务,是因王准?他却同时想到了另一个缘故,不禁敛眉。
也因晏大人。在这两位高手眼下,自是不会选择动武了。蔺大人一行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出现。
蔺春旅支手于颊边,琢磨他所说的话,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他将方才再问话中察觉之事压下,起身,又来到窗边,轻道,冉大人,请将他暂押大牢吧。
冉长霞坐在那位上,静静听着他们之间的对答,萧惜玉的每一个回答,都让他忆起自己寄住在萧家的那段时光,那感觉……很煎熬。
这六年来,他一日不敢忘恩师所教,亦是,一日不敢忘恩师的背叛。叛国、叛了他所教导学生的学问与理念。
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准,将他带下去吧。
是。王准弯身将他押起。
蔺大人,他未起身,扬声道。您不问,我为何如此残忍,连吕府中仆人都不放过?
蔺春旅回过头来,望着他。只怕是没有人比这孩子更懂得,什么叫残忍。
那双曾经满是仇恨的眼中,曾几何时,只剩深深的哀痛。皇帝杀了他全家,上天让他看见哥哥的死,却又让他存活下来,除了复仇,他已不知可以为什么而活。
他誓杀皇帝。
入了破军,越去挖掘当年的事,才发觉,他以为的谣言不是谣言,自己的亲爹真与鞑靼有了约定,助其攻破大燕北御,便得以封侯……这事,长年与他萧家交好的分明吕家也有一份,不想竟阵前倒戈,拿此把柄,在皇帝面前反告了一状,换得荣华富贵。
萧氏一门既是全家被诛,吕氏也没人应被赦免!
忽地,一张秀丽笑颜在眼前,萧惜玉双眼有些模糊了。
……就算是……就算是无罪之人,他也能制裁。
蔺大人,您不问青儿的事?方才还能毫无畏惧地坦承自己所做的一切,萧惜玉瞅着蔺大人,声已哽咽,您从何时开始,发觉了我非女儿身、发觉了我假造青儿之名?
不愿……不愿此名、此人,独独被遗漏了。
蔺春旅半垂的眼落在那询问的脸,猜想着这孩子究竟承受了多少苦痛,只是,那平凡的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青儿是个细心的孩子,从我一进府衙她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她连我早晨只喝清水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平声平调地,他说道,我怎么也想不透,这样的一个孩子,会任自己娘亲所赠的耳坠掉了数日,还浑不自觉……除非,是她自愿将之给了谁,然后便不希望用其他耳坠来填补那缺。
那日他的提醒,实是观察已久才道出的。
蔺春旅回应他讶然的视线,吕府尸体,个个面目狰狞,只有一人例外。这人是厨房的小丫鬟,她的尸体是从府中湖底被捞起,双目紧闭,死前应是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银针探喉,色黑,探腹,无反应,是死后灌毒。我想,她应是第一个遭毒手之人,她一耳无洞,另一耳,钉有一枚耳坠……小巧的圆形翠玉,刻海棠。
──娘,哥哥定亲,您给他玉镯子要送大嫂,那我呢?
──呵……才几岁就想着讨老婆,有中意的对象?
──……没有……
──娘就知道你什么都想学哥哥。哪,拿着吧,是玉耳坠,与你胸前这玉是一对的,本就想待你娶媳妇时给你,瞧你急性子,你就先好好收着吧。
眼泪,从瞠大的双眼中溢出。萧惜玉已看不清眼前人是什么表情,看不清,众人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着,心事被揭穿的自己……
蔺大人,他伏地磕头,惜玉只有一事相求。
你说。他走近,低头问。
吕沛同流合污,却使计害了我全家,这仇,我已报了。我亦知冉大人为家父喊过冤,蔺大人任刑部尚书时,彻查过此案,却一无所获,从前我只当官官相卫,后来才知并非如此……惜玉已不求此事实公诸于世,是黑是白,他都要吕氏偿命,现在两家皆亡,死无对证,他萧家并未蒙受不白之冤,对他来说,足矣。只求蔺大人将我葬于洛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