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选择了此道,便无回头路了。男子笑中带著几不可见的苦涩。罢了,直至目前为止,他得到的净是好处,实在也没什么好挑的了。不过就是自诩正义这令他作呕指控,说穿了,多它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男子不再开口,智者亦不再追问。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方为处世上策。
耳边是师爷宣帐之声。那是公堂审案规矩,升堂报名后,先将案发至今记在案帐上的大小事宣告给堂下及堂外人听,有助厘清众人思绪,若有不实不妥、不明不白之处,也会在此时提出修正。
“如帐所宣,可有异议?”见师爷将案帐收起,知县问道。
案发现场、蜚短流长、多方猜测在县民间早已传透,案帐手抄本也在坊间大卖百份。众人不假思索地摇头。
知县出身此县,自然是知道此地民风,称了声明白,接著道:“既然如此,便由此开始往下审。据本官这两日来的奔走寻访、彻夜调查,发现此桩谋杀案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而本官幸不辱命,这才能使真相大白。”
自夸自擂。师爷暗暗撇嘴,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记下。
堂外县民更是不给面子,窃窃私语、吐槽起来。所有细节都已记录在案帐上,就算他们拿到的不是最新版本,却也是大同小异,如今他们最想知道的,莫过于凶手的身分。除此之外知县所言,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咳……”见状,知县不得不转回重点,安抚道,“各位稍安勿躁,本官这就将犯人押出。”
众人一听,屏息以待。
“带人犯──”知县命令道。
堂外观审的县民们兴奋地引颈,只是当衙役将那人押出,堂中本是老神在在的男子眯细了眼,斜觑身旁噙笑的智者。
日头正烈,蓝天绿荫中,一抹水色近白的影子掠过。
隐身于竹林间,望著院中人的一举一动。
少年领命外出,一直到这一刻,才隐约懂了那命令中的涵意。
只是……为何自己总不能早一步理解那人的用意呢?或许这答案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承认。
不愿承认自己会被那人一贯随心所欲的态度所牵动,或动怒、或轻瞧了那人,才会失去冷静与判断力。
英眉轻拧,他倚竹,闭目沉思著。
立于清水县县堂的男子,脸上带著苦笑。
知县高坐一方,高傲地将自己的推论道出。
堂下跪的是身著囚衣、上著手铐脚镣的犯人。清水县不算大,街坊多是熟识的,纵然犯人披头散发,脸上还沾了血污,站在人群最前头的阿丙,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家老板。
锦绣布庄老板吴锦绣在上一任知县在职期间与其师爷金万德勾结,以减轻税款。官商勾结自古便不是新鲜事,但金师爷在知县新旧交替后,依然要求吴老板付遮口费,且变本加厉。吴老板忍无可忍,才酿成此次悲剧……
“根据大燕律例,行、受贿者,家产充公。”知县宣读他的罪名之一。转向了立于堂下的智者,又道,“藏先生,我可有说错?”
“……没有。”智者回道。
“杀人者,死──藏先生,根据大燕律例,亦是这么写著的?”他是给足了智者面子,否则,若在法则上有不明之处,应该是询问师爷……当然,如此人尽皆知的法则,根本无需询问。
“……是。”智者自是对知县用意了然于心,视线移至瞪著自己的师爷身上,勾起笑。笑初次招妒非关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他人的愚笨;也笑有人认为有能耐将自己留在身边差遣。
此时知县吩咐记下案帐与供纸,准备让犯人画押后判刑。
男子轻叹了口气,问道:“好玩吗?”
“冤枉呀!”虽然男子慵懒的眼是望著别处,智者还是迅速答话,“我哪知那知县会蠢到对他用刑……”
“不是要你暗示给他听了?”事到如今,追究责任已无用,男子只想知道原由。
“这……”智者一副无辜样,“各人的领悟力高低,您不会要我来负责吧?”
闻言,男子终是回过头来。
“您带著我在身边,”迎上他平淡的视线,智者嘴角微扬,“是随时拿石头往自己脚上砸呀。”
搔搔头,“这么说,我真该把这绊脚石给踢开了?”
沉默良久,衡量得失,智者赔罪地笑著躬身,“请您将这小石子当成铺路石吧。”
“没有下次了,辩叔。”男子回道,“人命关天,不是你玩得起的。”
听此一言,智者愣住,以为是男子转了性,还是天狗将吃下的良心又吐了回来。
“这事可大可小,”男子烦恼地揉揉眉间,“要是传回去,那人一个不高兴将我等召回,天子脚下再给踩个几年,岂不要了我的命!”
智者收起自己难得一见的内疚,给了他一记白眼。
男子噙著笑,眼看堂上威风凛凛的知县正准备要将犯人定罪画押,敛笑,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将白河召回,顺便将其余人等传来。”
“莫非您想──”智者瞪大了眼,“但……”
“现在不做,将有一日也会要做,我自有分寸。”他淡淡道。“去吧。”
待他静静退出衙堂,知县只当他是去解手,未予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