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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看的,仍是那名少年,不得不说,自己方才有些轻瞧了他。转向一边的智者,是预料中的处变不惊,最后,视线绕回那名男子身上。

    刚才是远看觉得此人是名凡夫俗子,现下近看才知……还不如远看。

    “捉奸见双,捉贼也得要见赃,”智者打断了知县对男子不甚满意的注视,道,“要拿我等,敢问知县大人,是有赃物,还是有拘令?”

    知县缓缓看向智者,“……你倒是对大燕律例知道得不少。”

    “要不,”轻轻勾起笑,“也不敢自荐验尸了。”

    知县在心中衡量一番,睨著他,还是有些迟疑。

    “草民……的弟子别无他长,独对断狱还略懂一二,”说到此,智者环视了四周围观的县民及衙役,略略提高了声音,“再说了,堂堂知县大人怎有不懂检验之理,只是高居庙堂,不宜亲临,以免染了秽气……”

    “那你说怎么办?”知县眯了眯眼。

    “草民……的弟子勘验时,大人在堂上监督便是。”退了一步,他作揖躬身。

    “好!本官谅你等也变不出什么花样。”知县大笑三声,甩袖转身,“回衙验尸。”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清水县衙初堂──其为衙门中,用来验尸或停放尸首之处,一般设在大堂西侧,为一小型的露天跨院。院中有置尸架、临时棺木,有水井、排水沟,亦特设证屋一间,里头收藏不下数百的瓶瓶罐罐,为仵作行人所用,也存放过往命案搜证。

    而此时,知县已换上官袍,高坐堂上。一旁师爷坐定磨墨,准备记录验尸经过,衙役数名立在另一旁待命。

    堂中央,那具尸体直接从城门边的臭水沟边给运了回来,苍蝇、尸身上的小蛆也都还在,惹得众人压抑著鼻息,大气都不敢吸一口。

    一方,少年及智者正烧著皂角、苍术驱臭。前者习武,闭气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后者虽也习过武,却是三脚猫功夫,打从一进初堂便低著头,脸一阵青一阵白,彷佛随时两眼一翻就会昏过去。

    ……只是,一想到要是故乡老妻得知他是给臭死的、吓死的,一定追到地府让他再死一次。思及此,智者拍拍脸颊,振作起来,低低地对身旁的少年道:“白河,你说,他什么时候学会验尸的?”

    少年正将手中的皂角往火盆里扔。以自己朝夕相处对男子的了解,他除了吃喝拉撒外,就是颠倒是非最厉害,还真是没听说过断狱也有一手。

    啧。他拧起漂亮的眉,咬了咬牙。该死的家伙,在蟠京时他已是为所欲为,眼下人命关天的事他也敢开玩笑!一气之下,掌收,皂角成了粉末,从他掌中散出。

    “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智者见此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脱身良策。

    另一方,那长相平庸的男子端著一口箱子自证屋中走出,搁在一旁案上。他轻轻打开箱盖,取出一个瓶子,沾了一些涂在鼻下,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生姜片含入口中。他从箱中取出一对厚布手套戴上,朝知县点头,接著,从燃著皂角的火盆上跨过时他拉过少年,附在他耳边道:“小百合,你站远点,别弄脏了。”

    清澈的双瞳冷冷地瞪著他,拨开他的手,唤了智者一同退开。

    男子也不在意,正式开始验尸。

    他首先以清水小心地冲洗尸体,前后用了三桶井水,才冲去了尸身上的秽物污水,却是溢了一地,也溅得自己一身,整个堂中顿满臭气。他又以酒醋泼洗,不久,苍蝇才全散去。呼了口气,男子将湿濡的手套换下。

    经过他一番清理,众人总算看清了那是具男尸,衣著虽是泡过了秽水,还是能看出料子上等,应是富贵人家。

    一炷香的时间,才将尸体上的烂泥、腐虫大略冲洗乾净。男子接著剥下他的衣物,泡进一桶清水中。

    此时,一物因方才男子褪下其衣物的动作而被拉扯至置尸架边缘──

    “唔!”隐忍许久的几个年轻衙役终是低鸣出声,随即捂住嘴。

    初堂中众人视线聚集在福态而光裸的尸身,其上布满深浅、长短不一的刀痕,已是体无完肤。初见尸身因血肉模糊,连表情也看不清,众人感到恶心多于恐惧,而此刻,一股寒意冷不防地由脚底窜至心口。

    ──尸架边缘垂著由腕处断裂的一只手,肥胖的掌心朝外,靠著腕骨处一点仅存的皮肤与下臂相连。

    那掌,因重量悬著、旋著,彷佛依靠它自己的意识,朝众人招手……

    瞪著那令人心惊的一幕,知县脸色发白。

    须臾,沉思的男子回到尸体旁,伸手托起那几乎与尸身分家的掌,瞄了眼骨断之处,便将之放回置尸架上,堂上众人才稍稍平复,收回了被那掌招去的视线。而那平凡至极的面上从未有一丝异色,也许,是因他平凡的脸本就没什么表情,遇事,竟显得冷淡平静。

    转身,他拾起案上特制的尖头筷子及小碟,细心地将尸身上冲不去的小蛆及脏东西挑出、夹起。又过一炷香,他停下,将口中的生姜吐出,与盛满蠕动小蛆的碟子一同放回案上,又捻一块生姜重新含入。

    几个衙役看著看著便呕了起来。知县也是暗暗乾呕,但他的眼却是落在那男子凝眉的面上。

    男子未察,只是来到泡著衣物的桶子边,用长筷夹起其中一物,观察了阵子,打破自开始验尸以来初堂中吊诡的沉默,回身向知县问道:“敢问大人,这几日清水县中,可有一户金姓人家前来报案,说家中有人失踪了?”

    “这……”良久,堂上知县才找回声音,理了理思绪。他微微讶异,随即回道,“确有此事。两日前是前任知县的师爷,金万德家属前来击鼓,说他上市集布庄,一去不回……”忽然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问,知县急急下了堂,也来到尸体边。只是尸身泡了多日,有些浮肿,脸上又有刀痕,他实在无法确定。

    “能否请大人将金家人传来相认?”男子低声说著,只让知县听见,也算护他面子。

    “你如何知道这是金师爷?”知县也压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