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将方才从尸身衣袍中落下之物在知县面前摊开,是个钱袋,上头绣了个小小的金字。“若此人不是大人口中的金师爷,也与金师爷的失踪脱不了关系。”
“来人。”知县一听有理,下令道。“到金师爷府上,请金夫人及其公子过堂。”转头,三度打量眼前长相平凡至极的男子,“洪……陈……黄……呃、蔺先生,请继续。”
清水县衙左厢客房中,身著近白水色长衫的少年倚在窗边,耳边回荡著那人不高不低的声音……
‘现下正值夏日,此人发未落,死未超过三天。刀伤三十二处,失血致命,至于凶器……’至于凶器,他请知县派人去买了一大块带皮的猪肉,端来各式各样的刀器,当场大卸八块,砍得七零八落,砍完很满意地说晚上可以加菜……大名鼎鼎的藏龙先生就是听到这句话再忍不住狂吐了起来,一路奔出初堂,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验完尸,金家人也赶了来,认了半天总算认出是他们家金老爷,母子哭成一团。知县倒是有如遇见神人,一句“人不可貌相,本官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便将他一行三人留下,协助查案。
少年英眉轻拧,望著天边月儿。
常常,他会想,那人分明是绝顶聪明,不用于正途亦非大奸大恶,单以恶小而为之,是为何,他实在摸不透。
咬咬牙,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一手搭上剑鞘。动耳再听,便松了手,不一会,一人推门而入,正是那长相平凡至极的男子。
他刚净完身,半湿的黑发披在肩胛,一身长袍半敞,见到房中之人立起身微微向自己行礼,笑了开,“小百合,这么夜了还来我房中,是寂寞吗?”
师父放他下山以来,因为自己的相貌而被人轻视、调戏已是家常便饭,眼前男子总是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些暧昧不明的话,他想过杀之而后快,偏偏,杀不得。
心中暗咒了声,少年忽略他的话,道:“白河抖胆,敢问大人是否真要调查此案,为民伸冤?”以他的身份,是有这个权力,只是……以他的为人,实在很难说……
男子瞅著那双无私的黑瞳,慵懒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从此刻起,别再唤我大人,叫声爷吧。”
少年英眉轻拧,低头睨著他,不甚满意他回避自己的问题。
久久不闻他回话,男子深呼了口气道,望著他清澈的眼中,“我实在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梅老头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真的,很像个好人。”语尾极轻地,有著些许的嘲弄。
那双眼依然是澄明而无私的,清磊的面容却是一阵顿然,眉一凛,“除了剑法,师父从来不曾教导我什么,”想学习剑法以外的东西,就得自修。仍是注视著他那称不上出色的眸子,接著道,“也从未有过,令我无法理解的行为。”
“嗯……”一手撑在下巴,男子移开了视线,忖度著,忽而击掌道,发现了珍宝般,“也就是说,小百合,你开始对我有兴趣了?”
美目闭了闭,扣紧了手中剑,冷声道:“大人若不想回答白河的疑问,白河告退了。”
“呵呵,你真是开不起玩笑。”低低调笑著,他立起转身,迳自脱了外衫,转身挂在一旁镜台,半湿的黑发贴在单薄的亵衣,晕开一片……一般而言,就算同是男人,也不会如此无视礼教。
只是他似是很明白自己的平庸,就算是脱个精光也不会吸引任何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刻。
他亦很明白,如何惹人厌。
少年扫了一眼他那文人的身躯,皱皱鼻头,首次注意到,他身上一股淡淡松墨香。
“验尸时你不是不在场,你认为我那是在作戏?”拾起净布,擦拭湿发。男子边说著,侧身瞧著他,用揶揄的语气说著。
……方才是他闻错了吧,男子身上只有洗不去的尸臭。
而他面上未有一丝愧色,让少年一时接不上话。男子是多么的心口不一、多么狡诈诡辩,他自认再清楚不过,然而这一刻,他竟……不知该相信自己,还是他……
并未放过他面上一闪而逝的迟疑,男子想了想,平静而无事一般地道:“再者,你甘心吗?”
近在咫尺的是那张平凡至极的面孔,耳边是那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一滴水珠由他发际滑下,顺著颊边、喉结没入襟内,莫名地,少年别开了视线。“……嗯?”
男子将一切尽收眼底,亦望向了别处。
“我是问,”良久,才开口,依然是不高不低的语气。“来到酒乡没喝够佳酿便离开,你甘心吗?”
少年从放空的思绪中被拉回,白了他一眼,提剑推门离去。
他并未挽留,若有所思地呆立了一阵子。直至晚风拂来,他感到些许凉意,才转身,在阖上门的同时,终是发出了疑惑之声。
“这两年,他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
一早,锦绣布庄中挤满了人潮。
昨日一具尸体自城门边的臭水沟给捞起,知县大人明察秋毫,一个验尸便知是上一任师爷,金万德。
毕竟是这偏僻的清水县十数年来难得一见的杀人案,一收到消息说金师爷在死前来过这布庄,县民们自然是要来凑凑热闹了。
“你知道吗,金师爷是给强盗杀死的呀!”
“啥?不是吧,我听说,钱袋还在他身上。”
“这……这就奇了,若不是见财起意,杀他做啥?”
人声鼎沸中,几个县民挤在布台前猜测著,平时他们是不可能进得了这高档的铺子,今儿个是趁人多混进来的。边说著,手就抚上了那价值不菲的布料,哦……不愧是一匹千金的上等丝绸,好滑好嫩哪……
不一会儿,县民们一见锦绣布庄的老板掀帘走了出来,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