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要求所有人都认同你的观点。然后我就想,会不会有一个认同我的人出现?
“后来我成了剑桥的教授,学生们把我讲的理论奉为信条,奉为金科玉律,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遗憾,他们并不真正懂得我的想法。譬如数学,在我眼里,这门学科可以说是美得惊心动魄,符号演变为算子,线条组合成图像,简直是我的一种信仰。可是学生们很少在意这一点,我也无法与他们更深的交流。”阿修罗低沉的叹息一声,带着深深的遗憾,但随即目光又明亮了起来,“当然现在不一样了,我并不是孤独一人。如果有一个人认同我的信仰,我也将视他如信仰。”
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看向柱间,像是询问,又像是呢喃自语:“人怎么能不为了信仰拼上性命呢?”
“可是这是错的。”柱间轻声纠正,“人的罪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阿修罗不以为意的笑了:“我知道是错的,可还是要做。就算知道这样违背道德,舍弃良知,我也会顶下这个罪名。”
“为什么?”
“人一开始都是在为自己活着,为自己学会行走,为自己学会成长,可是渐渐的,你就会发现,为自己活着,是一件孤独得可怕的事情。于是人类才会萌发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想要把自己的心托付给另一个人,想要彼此搀扶,依偎取暖。对于我这样早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的人而言,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并没有什么差别。”
“您有这样的口才,真应该考虑去做一个哲学家。”
“其实都不过如此吧,”阿修罗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我能证明许多定理,推导许多公式,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在我真正面对现实需要帮助的时候,它们除了占据我的思维,没有任何用处。就算我做了哲学家,哪怕我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一个泛泛而谈的普通人。要想好好捍卫自己的信仰,只要靠自己去付诸行动。”
“人一辈子不可能只为一种感情而活着。”
“感情太多反而是一种负担,能够只为一种感情而活,未必不是一种幸运。况且,”他笑得更深了些,带了种近乎安详的宁静,“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所有感情面面俱到,人只有一颗心,我希望把它交付出去的时候,它能是完整的。”
柱间一怔,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不能说他是对的,可他没有资格去否认。然而最后,他还是低声开口:“这样感性而自由的活着听起来很浪漫,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这么做。我是一个侦探,与您不同,比起随心所欲,我更在意严谨克制;比起感慨您的一往情深,我只会选择对真相穷根究底。所以——”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从昏暗的房间走到微亮的光影下,温和的眉目被月光淬洗得淡泊,口吻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会把一颗心交付出去,因为我需要留着它来理性的认知这个世界;但我会为了某个人而把它掏空,再将他好好的保存在心头,没有什么能替代他的位置。”
柱间从阿修罗身边走过,地面上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的交叠:“决定性的证据都在我的手里,今晚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希望您也只当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至于真相,我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如果换做是你呢?”阿修罗突然开口。
柱间被这句话拦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之前也有一个人问了我同样的话,她的爱人死了,她为了给她报仇而杀了人,最后问我,如果我是她,又该怎么做。对您,我还是一样的回复——我从不做无用的假设。”
阿修罗也笑了:“你真不愧是他的学生。”他仿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你会为了某个人把心掏空,那么,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呢?只是心头不痛不痒的一点,还是整个心都为之填满?”
“这也是我一直所矛盾的,相信对他,也是一样的难题。”
“是斑吗?”阿修罗侧过头。
“是他。”柱间点头肯定,继续自己的脚步,话语悄然落地,“只有他。”
第二十章
走出阿什莫尔博物馆,柱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转而向教学区走去。他并不知道斑去了哪里,但直觉告诉他,他并没有走远。
夜里雾气湿重,灰黄的砖石建筑远看如同巍峨的城堡,它们大多数还保持着中世纪修道院的风格,从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他就总是生出一种错觉——这些错落有致的巴洛克式建筑,就好像一枚枚巨大的棋子,镇守着学院这一方棋盘。
花圃里的单瓣月季还在花期,被露水打湿的深红花瓣像是贵妇人微阖的唇,多情而妖冶。碎石铺地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两旁的青草地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柱间加快了脚步,远处方方正正的一栋方顶建筑逐渐显露出轮廓,门拱下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宇智波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无声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漫长的停留着。
“我不能保证我的劝说起了作用,但是证据都在我的手上,他没办法顶替这个罪名。”柱间知道他想问什么。
斑收回目光,看向砖石之间的某一处缝隙:“你是说指控他的证据吗?”
“我承认,是我错了,我……”柱间叹了口气,然而斑只是冷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语:“不要低下你的头颅,柱间。如果你觉得自己错了,就纠正,没必要道歉。”他闭了闭眼,“何况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阿修罗自己留下的。”
“你突然这么心平气和的和我交流真让人吃惊。”柱间低声笑了笑,“我以为你会一看见我就揍我一拳。”
斑依旧没有表情:“你看起来很轻松。你是不是还没有明白,阿修罗出面顶罪意味着什么?凶手只可能是……”
柱间突然一把抱住了他,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闭上眼:“别说。”
斑抿紧唇,任由这个人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抱着自己,他甚至能感觉到颈侧那有些颤抖的温热呼吸。“柱间,”他终于还是低声开口,“你居然会想要逃避吗?你也有不敢面对现实的时候吗?”
“我是个侦探,从来不会畏惧找出真相。”柱间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作出了回答。
斑依旧不曾抬手拥抱他:“那么,你现在在怕些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柱间收紧手臂,他知道,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是可以依靠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记得吗?你问过我,为什么会选择做一个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