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唱不得,能搬上台面的都是些家喻户晓的老戏本,早都已经听倦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来者或叙旧、或交友、或为自己某个前路。
两场戏下来,刚开头的武戏还算合赵行之的胃口,他津津乐道;到了第二场有板有眼的文戏,他味同嚼蜡。正要对叶芊芊使眼色寻个由头溜了,不识趣的小二便进来添茶:“几位爷,叨扰咯!”他讪笑道。
在座中,一位身着艳绿色绣纹大袍,脑袋四四方方的阔少说:“小二,下场是什么?”显然他对目前这场戏也没什么兴趣,方才一直侃侃而谈,想必已是燥了口舌。
“是《张协状元》。”小二脆生生地答道。
另一位看上去年长一些的男子抿了口茶,眉头一皱:“这戏可有些年头了。”
小二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几位爷今儿可算是来着了,打苏州城来了个唱曲儿的角儿,我们掌柜的请来让大家新鲜一回。”
方脑袋的阔少不禁哂笑,两袖子一抖,像是落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嫌弃:“三庆台这么大个园子竟还把个唱曲儿的当个新鲜玩意儿,传了出去只怕是连天香阁的莺莺燕燕都要当个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听他大放厥词,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本来提起的一点兴趣难到比不上那些追欢卖笑之辈?
“兄台此言差矣。”其他人不敢发声,赵行之倒是无所畏惧,他折扇利落一展,唇角勾出硬朗自信的弧度,“在我们西梁,虽不乏三庆台这样的大戏,但小曲儿小调儿流传更广。就好比是宫里的诗官去民间采诗,然后编撰好辑录的官家诗簿里,不可把民间风情一棒子打死。赵某虽不通戏曲,但也知道一方文化载一方风格,小二也说了,这是苏州请来的角儿,说不定放在樊州城更是别有韵味。”
座中诸位,连同还沉浸在尴尬中的小二,都因赵行之一席话明朗起来,几个和赵行之有几分交情的也旁敲侧击地稍作附和,只有那方脑袋的阔少寻了个由头发牢骚,将小二赶了出去。
叶芊芊随心中暗笑阔少的窘迫,又担心赵行之方才的锋芒毕露,假借倒茶的功夫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的言语怕是会惹那位爷不快。”
“你说那个豆腐乳啊。”赵行之微微坏笑,“他是廖国公的一位拐了十八个弯的小辈,我连他老子都惹了,还怕他不成?”他见叶芊芊撇嘴,把脸又贴近了些,“怎么?芊芊可是担心我?”
叶芊芊回复礼貌的微笑,紧接着赵行之的衣角便湿了一块:“奴才该死,殿下饶命啊!”她趁着赵行之“调戏”自己,手淘气地抖了一下,然后憋着笑意,佯装认错。
面对着在座这么多双眼睛,赵行之的大度形象不能垮,他也只好无奈地“原谅”。
随着三庆台突如其来的掌声,台子中间身着繁杂行头的戏子退了场,换来了位衣着素雅的少年郎,没有锣鼓奏乐,唯有一张古琴。他面向寡淡,席地而坐后我行我素的手指挑动琴弦,干净利落的手法如同他给人的感觉,虽略微清冷,但耳目一新。他的嗓子,开口清澈如冽泉,又并非索然无味,唱到情尽处,又醇厚如烈酒,道尽了词中悲凉。他的手骨节分明,纤细瘦弱,却根根有力,与琴弦对抗的力量恰到好处。曲调不难,甚至是初听的人顺几句便能跟唱,但琴歌相和,没有分毫的拖泥带水。一曲终,三庆台掌声雷动,有些听众甚至从曲调里听出了故事,眼眶微润。
打那角儿声音一止,叶芊芊的魂也好像丢掉了,这词似乎是为她的第二世量身定做一般。
“什么苏州名角儿,我看就是个附庸文雅的戏子!”“豆腐乳”阔少一脸不屑,铜铃大小的眼睛还毫不避讳地瞟向赵行之,颇有示威之姿,“反反复复几个音调来回倒,这便是曲子了?词句亦是平仄押韵失了讲究,如此没有章法的滥调,还好意思打着名角儿的旗号招摇撞骗?”
“这位公子莫急。方才角儿一曲唱罢,整个园子的叫好声在座可都是一清二楚。其中的不严谨之处,若说是角儿有自己的意图也未可知。”这次未待赵行之发话,叶芊芊便抢在了前头,她语气恭敬,出了头又不至于太过招摇,“不如几位哥儿给我们家世子几分薄面,让那位角儿上来为我们解释一番?”她双目灿若星子,闪烁有神,说话之时与公子少爷们一一对视,这一举动在谦恭之中巧妙地混入了不可抗拒的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