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钦见她款款深情的样子,一时五味陈杂,那心里的荆棘好像又在不安分地摩挲:“随你吧。”他这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发出来又散在风声里。失神的片刻,叶芊芊把一个精雕细琢的小玉瓶丢到他怀中,方才那份专属赵行之的含情脉脉销声匿迹:“老神仙说你受刑罚太苦了,相见便是缘分,就给你配了副缓解的药。”
张子钦对这玉瓶肃然起敬,虽未面见勾奚神君,但已然从骨子里散出谦卑:“多谢神君,改日我必登门道谢。”
叶芊芊见他正欲离开,便幽幽开口:“张仙使应该也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吧。”张子钦停下脚步背影相对,她的眼中生出一丝微妙的冷淡,“农夫救了蛇,可蛇却反咬一口,这样恩将仇报之举,我是做不出,但看来张仙使倒很会学以致用。”此时此刻,她口中的话二人心照不宣,他知道装傻无用,只听她略带嘲讽的语气打在自己的后背,“我想了很久,就算我是鬼,混入你们唐岐山,你既然明知我有勾奚做靠山,为何还会三番五次为难我。更何况,依你的性子,断然不会多管闲事,那么接近我一定另有目的。”她不慌不忙,似乎掺杂着几点愠色,“一路上,即使我多次拖你后腿,你也从未丢下我。照常理来讲,我本应感恩戴德,但这要在你不算计我的前提下。你看到勾奚的宝物一件一件出现在我身上,就怀疑我与他有苟且。的确,你没有想到会和我一块跌入混沌,也没想到会活下来,但正因如此,只要你对我万般保护,一同回了唐岐山,那就是一功,说不定还能将功补过,抵了你所受的刑罚。更能通过我,接近勾奚。”她顿了顿,给他无动于衷的背影一个白眼,“你虽然没有像蛇一样恩将仇报,但处处算计,也没好到哪去!”
张子钦不肯转身,也没有因为被拆穿而羞愧,他的背依旧是那么直挺:“你说的这些都无法考证,人们看到的我确确实实保护了勾奚神君的仙童言兼,也确确实实被记了功。”
“你不就是想见你的师兄乘越吗!”叶芊芊一口道破他的心声,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能与被勾奚禁锢在天宫的失了一魂的乘越,“你还是没能达到目的,因为你这些心思在勾奚面前只是班门弄斧,与其算计,不如直言。”
二人的冷言相对在张子钦伴随张子钦步步生风的离去而停止,但叶芊芊的话好像依旧定格在他的耳畔:勾奚是备享尊崇的神君,既不会与一界小鬼苟且,也不容人对他妄加揣测。他赠她礼物,只因忘年之交的情谊。他不屑于惩罚一个失了一魂的小神仙,他所做的一切一定有理由。日后,他会找机会带张子钦去见乘越,不是因为张子钦保护了叶芊芊,而是赞赏他一颗有情有义的心。
张子钦紧紧握住掌中的玉瓶,平滑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四个紫红的月牙痕,脸上的不以为意,风轻云淡,可能总要别人看不到的部位付出代价。曾有同门说他工于心计,狡猾如狐,自动疏离,唯有师兄乘越对他无微不至,他甘愿受乘越诓骗,替他种了两百年的桃树:“蚤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他降生的那一天,村里寸草不生,平白无故变成了一片冰雪之地。阿娘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一直把韦庄的《长安清明》中这一句念给他,这也是他最想看到的。所以在替师兄种桃的两百年,他一直在吟诵这一句。
他现在再喃喃起来,竟添了几分患得患失:“是‘可堪’,而非‘可看’啊。”他浅浅一笑,好像是在嘲讽自己,这句话,还是埋起来吧。
桃香悠然,桃林净土。
肖瑾珞把刚做好的点心放在勾奚面前的石桌上,微笑着:“神君快尝尝。”勾奚没顾着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块放在口中,入口即化,舌头只要轻轻一捻,就变成了桃香四溢的酒水。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再啧啧嘴,刻板的神君形象全无,赞叹道:“嗯,好吃!果然没白带你回来,玉衡那臭丫头从来就没给我做过吃的!”勾奚担心符氐和黑面罩对肖家的女儿会穷追不舍,便将她带回桃林净土,现在他是有一位真真正正的仙童了。
瑾珞待了数日,也大概知道叶芊芊的身份,她心思细,听得出勾奚还是喜欢唤叶芊芊作玉衡。一双巧手,经常做吃的讨勾奚欢心,没几日便把勾奚喂得祖孙满堂似的幸福。
“神君愿将瑾珞带回来,是瑾珞的福气,侍奉神君,是瑾珞的本分。”肖瑾珞嘴甜,笑容也甜,好像一盘子的桃酿酥点也没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