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卓别离掌中轻悠地飘浮了起来,飘至韩昱面前。
伸手,接住,摊开手掌。
莹润的柔光,映亮他刚毅俊美的面庞,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着犹如自远古恒久的悲怆。
“伤!”
这只字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有勾的,勾起他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这段往事似乎很美好很幸福也很不幸。
‘伤’是一个约定,一个男孩跟女孩的约定,然后演变成一个小女孩和男孩的约定。
他的嘴角上很牵强的露出了一个笑,双眉也捏成个疙瘩。“那小女孩,现在还活着啊?”
卓别离说。“她的确还活着,还活得很好,她现在已经是韩阁学院的首席教师。”
“没想到我当时随意说的一句话,她却真的做到了。”韩昱说。
月圆之夜,很久很久之前的月圆之夜。
月亮大而圆,就像湖高挂天边。
大而圆的月亮很美很柔,也很幽暗。
幽幽亮的月亮岂非更美。
月圆,就像含情脉脉的眼睛,通常都藏有很多故事。
浪漫、诙谐、激情、神奇、争斗、杀戮、离奇、恐怖,任何故事都适合发生在月圆之夜,而且很有情调很有感觉。
杀人就像放火抢劫掳掠一样,通常都不是件赏心悦目很光彩的事,还见不得光。
月圆,黑夜,岂非是最好的掩饰。
所以月圆之夜通常也是杀人夜。
如果你是杀人狂,你杀了人想不想被人知道?
不想。
你杀死的那个人死了的消息,怎么样死的,你又想不想被人知道?
想,非常想。
这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
因为对某些人来讲,杀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艺术,就像画家轰动世界的名画一样,画家是怎么样一笔一勾画出那副画来的
,过程他当然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大而圆的月亮也像女人玲珑透凸近乎完美的,黑夜也像披在女人玲珑透凸上薄如蝉翼的纱衣,通常都让人陶醉软下
来,通常都激发野性,让人失去理智。
杀人通常也是如此。
月圆,黑夜,杀人夜。
人倒,事变,看不见。
通常是这样的。
但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月圆之夜却不一样。
因为那一夜有韩昱。
因为那一夜,韩昱刚好心情也还不错。
所以,月圆黑夜杀人夜,事变人倒杀人者倒。
一个眼神,两只拳头,眨眼的瞬间,杀人者便永远倒下。
然后,他韩昱便看到榕树头下,无力瘫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很邋遢,衣服上粘着血和泥,双眼一动不动的像钉子一样,盯着前面。眼神既惊怕又悲伤无助。
两行泪水悄悄滑过血迹斑斑的脸颊。
她没有擦拭,也没有哭喊。
就这么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韩昱也没有离开,也像钉子一样,看着小女孩。
最后,小女孩只告诉韩昱一件事,便像影子一样跟着韩昱。
——爸妈没有了
之后的日子,发生了许多事,许多不好的事。
离开的时候,韩昱就给了小女孩一件东西,一句话。
——人的寿命只是短短的几十年,会老会死,总有一天会分离。
“那个救出梅子坞的人就是小蓝?”韩昱说。
卓别离不说话,也没有否认。
“所有的事情都是小蓝告诉他的?”韩昱说。
“‘伤’是蓝隽叫一个小女孩交给你的,所以张小妤是灭道阵法阵眼的事,她大概也早已知道。”
他又解释说。“如果世间上有人能追查到类似灭道阵法阵眼的人,除了瞳月族人,我想不到任何可能。”
韩昱没有说话,卓别离接着说。“瞳月族是世间上几近完美的种族,与生俱来沉睡着的神秘血统一旦苏醒,几乎可以极短时间
内在任何领域达到巅峰,这是极可怕的事情。”
“的确可怕,历史上好像只出现过一次这么样的人物。”韩昱说。
“一次就足够了,一次就足以让人害怕好几辈子,一次就足以致命。”卓别离说。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这个道理没有人不知道。
“打从瞳月族出现了这么一个强者,瞳月族就成为人类口中的异族,几曾遭受到人类的追杀,势说要斩草除根。可,人类一方
却每每败亡告终。”
韩昱的目光变得很犀利,看着窗外,他却在听,听得很仔细。因为他活在那个时代,那个时代赋予他很多很多,也使他失去
了很多很多,他整个人生几乎都只剩下那段时日了,而那段人生却都已成为了回忆,一段久得使得他几乎完全忘记的回忆,这
段回忆他也不愿再去回忆起来。
可,这么样的回忆却又不能真的完全忘记得了,因为这段回忆已变成了一种痛,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所以他需要别人来提起
他的人生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回忆,他需要借用别人的嘴口提起这段回忆,一只字一只字的剔开那种痛,证明那段回忆对他有多
重要,证明那种痛对他的伤害有多么的深——
“瞳月族本是个很特殊的种族,族人极少,而人类一方强者众多,为什么人数极少的瞳月族人还能抵抗人类一方一而再再而三
的追杀?”卓别离说。
“为什么?”他的目光又变得很深邃,深似海,变得很柔,柔若水。“是不是因为他们人类犯了个很愚蠢很可怕的错误?”
他们人类?
韩昱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是人?还是他已不承认他自己是人?
“是。”卓别离说。
“低估对手的能力的确是件非常愚蠢非常可怕的错误,这个错误足以致命。”韩昱回过头,看着卓别离,说。“你觉得蓝隽类似
于追踪的能力就是那个捍卫瞳月族沉睡血统的天赋?”
“是,希望是。”卓别离说。
“你担心蓝隽勘察到灭道阵法并且知道阵眼的能力不是她的另一个天赋?”韩昱说。
“第二个神秘血统苏醒的瞳月族人,很难不叫人担心。”卓别离说。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去杀的人是她,而不是梅子坞?”韩昱说。
卓别离没有说话,他默认。
韩昱又看了看握在手中的‘伤’,莹润透彻的绿光照在他脸上,也很透彻,他的眼神变得很怪很脆弱,脆弱得像一面镜子。
镜子不大,却装得下整个世界。一碰碎,整个世界便也碎裂,碎成一片片。
完整,永远只停留在破碎前——
“我觉得瞳月族绝对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神秘血统苏醒的人,你觉得呢?”
卓别离没有说话,他知道韩昱问的人不是他。
他的目光也变得像韩昱一样,很奇怪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