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拐杖,走到我父亲跟前。他满脸黯然又愤怒的神色正看着我。我把拐杖递给他,说:“是你让我要做个善良的人。”
父亲不说话,我觉得那一刻,有些东西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燕妮问我:“那条狗后来呢?”
我说:“在我家,现在和我爸可好了。”
燕妮说:“居然是个喜剧。”
我哈哈笑出声。原本我想和燕妮说,这个故事告诉人们的是,霍瑞是个善良的人,不过我最后什么也没说。那条狗和所有的陌生人一样,都是突然闯进我的生活的不速之客,最后成了很重要的一分子。虽然这么比喻对燕妮不礼貌,但我毕竟没有说出口。
船到了,远远地就看见情人桥在夕阳里光芒四射。
06
燕妮说她是个善良的人。
我相信她。虽然这种话自己说起来有点儿矫情,但能说出口也算是勇气可嘉。
从情人桥下来,天色渐晚,我和燕妮坐上公交车回捷运站。在最后一道余晖消失前,我们搭上了回台北市区的捷运。回到市区,吃过晚餐收拾行李,随后就赶往台北车站,搭乘自强号前往瑞芳火车站。
燕妮似乎困了,上了火车之后就不怎么说话。我们静静地坐着,车窗外黑漆漆一片,窗上倒映着我们的身影。下了火车换出租车,山路蜿蜒。
当晚夜深,终于抵达九份。
北台湾是我台湾之行的最后一部分,九份就是这次旅行的终点站。万幸我遇到了燕妮,才可以顺利完成这次旅行。来的时候机票买好了,身份证、入台证和通行证都还在。丢了钱包的阴影似乎已经散去,也再次证明钱真是身外之物。
07
凌晨一点钟的龙门客栈泡在雨水里。窗户外面就是大树,雨水落在叶子上哗哗响成一片。燕妮来敲门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反应过来是敲门声,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我胡乱套了件t恤,站在门边问:“谁?”
燕妮在门外说:“我。”声音不大,混在雨声里。
我开门。燕妮靠在门边,走廊的灯亮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说:“你病了?”
燕妮说:“你才病了。大姨妈来了,江湖救急。”
我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燕妮突然有点儿小尴尬:“就是……救急。”
我终于从昏睡的状态里醒来,想起我们解决晚餐的那家7-11便利店,于是让燕妮等着,匆匆忙忙下了楼。到了大门口才发现没有伞,原本放在门边的公用雨伞也不知去向,心想算了,就直接跑进了雨水里。
我爆了句粗,心想真他妈冷。
顺着九份老街,一路蹚着水跑到了便利店。正在往架子上摆新鲜面包的店员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住了。我浑身都sh了,走进去前还犹豫了片刻,他说:“没关系。”
我说:“谢谢。”直奔生活用品区,抓起好几包卫生巾,反正也看不懂就都来一包。空气里弥漫着关东煮的味道,有点儿暖和,我才发现自己饿了。把东西往收银台一放,又去架子上拿了两份面包,两瓶牛奶,还有一把7-11透明塑料伞。
店员看着几大包卫生巾,迟疑了几秒,终于没有开口。谢天谢地。
回到龙门客栈,我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燕妮坐在我的床上,开了电视看,她抬头看见我:“你掉河里了?”
我把那几大包卫生巾给她,把面包和牛奶也递给她。燕妮看着我,那瞬间空气里又有点儿尴尬,我觉得自己脸红了。过了许久,她轻声说:“谢谢你。”然后把东西都接了过去。我从行李箱翻出内裤,去了浴室。
洗完澡回来,燕妮已经回自己房间。屋外的雨还在下,我吃完面包喝了牛奶就躺到床上,觉得棉被有点儿冷,但很快就睡着了。
08
隔天我们逛了山城,天放晴了,游客挤得到处都是。
当天下午,燕妮说她想去看看鸟居。我有点疑惑,来的时候准备的攻略里并没有提到什么鸟居。燕妮说她知道大概的方位,于是我们就绕过山城,来到山坡一侧的一个圆形广场上。广场上立着纪念碑,草地青葱。
那个时候光线正在减弱,乌云在聚集。我们在草地的西面看到了被树枝掩映的一条小石阶,曲曲折折通往山上去了。燕妮看了我一眼:“就是这里了。”
我看天色似乎又要下雨了,摸摸了背包,伞在,于是就大跨步走上了台阶。
台阶往上,天色往下。
我和燕妮保持着速度。两旁的树枝延伸到头上来。石阶还是那样,平稳但仍旧粗糙。鸟的叫声很远,分不清方位,它们在做雨到来前的呼唤。走了很久,小腿有些酸,突然台阶不见了,鸟居端端正正地出现在眼前。
山上水雾弥漫,绿木之中,通红的柱和梁显得异常醒目,这座日据时代遗留到今天的鸟居,仍然散发着某种神秘庄严的气息。再往前就是神域。我和燕妮站在鸟居前,没有说话。
雨突然就落了下来。
我取出伞打开,燕妮也撑上伞,我们还是站立在鸟居前,望着它在雨水里显现出生命一般的深红色。燕妮向前走去,缓缓从鸟居下走了过去,绕过来,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只白猫。
它走到鸟居的梁下,端坐在雨里,这让我惊讶不已。白猫看着我们,和红色的柱相衬,像是神明的化身。寂静之中,那猫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燕妮说:“走吧。”
我们转身下了山。走下台阶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鸟居,白猫还在。
走到山脚,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09
回到龙门客栈后,燕妮就上楼休息去了,我独自一人在楼下看电视。
除了和入住一楼的房客聊了天,也没有再做什么。天黑之后我上了楼,燕妮的房门紧闭,我想了想,没有去敲门。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夜里似乎有人敲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隔天醒来的时候还早,七点钟光景。我刚穿好衣服,燕妮就来敲门,让我和她一起去吃早餐。雨下得很大,一楼的两位房客要走了,在餐厅里吃完早餐,和我们说了再见就消失在楼梯口。
十点多钟,我和燕妮又去了老街。在她的怂恿下买了好多东西,芋圆和茶叶都捎上了,似乎有了一点儿观光客的味道。
午间,吃过午饭,拦了一辆计程车,下山。
到瑞芳火车站的时候,天阴沉沉的,云朵黑灰厚实,但雨已经不下了。我们走进sh漉漉的候车大厅,一会儿,就坐上了回台北的火车。我的机票是晚上的,时间还算充裕。
路途并不漫长,燕妮埋头刷手机。
我看着窗外,一路下来的地名,我只记得经过了“八堵”,再然后是“七堵”,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了。我回头问燕妮:“你接下去什么安排?”
燕妮:“去南部。”
我说:“路上小心。”
燕妮哈哈笑,说:“你也是。”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燕妮从包里找出一条巧克力,撕开红彤彤的圣诞节包装,折了一半给我:“来,补充体力,平安回家。”
我咬了一口,看着那红色的糖纸,开口问她:“你为什么从鸟居下走过去啊?”
燕妮说:“许愿啊。”
我说:“你怎么不告诉我还能许愿!”
燕妮开心地说:“这样就能更灵验啊,我一个人许了两个愿呢。”
我摇摇头,装出惋惜的样子。
燕妮说要给我些现金,以备不时之需。我打开支付宝又给她转了一笔钱。她非常大方地多给了我一千块新台币:“大爷赏你的,谢谢你的江湖救急。”
车到台北,出站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沉重。我知道原因,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燕妮也不说话,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在我前面。
我突然又想起了家里那条狗,真是ca蛋,我能说什么呢?这里就是终点站了,故事快要结束了。想当年我可是直接抱着狗回家的啊,但现在我能做什么呢,把燕妮抱回家?
我说过了,从小我爸对我的最大希冀就是为人善良不猥琐,何况不猥琐还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待会儿好好说声再见,要是燕妮要拥抱,我就勉为其难地抱一下好了;要是没有,那我也得坚持美德啊。
燕妮回头了:“就到这里了。”
我说:“对,我到外面去拦计程车,晚上的飞机。”
燕妮说:“平安到家。”
我说:“旅途顺利。”
好像把话都讲完了,两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燕妮又想起了什么:“我许了两个愿,第一个不能告诉你,但是第二个是希望你的钱包能找回来。”
我哈哈大笑:“谢谢你,真心的。”
燕妮说:“那再见了哦。”
我说:“再见。”
燕妮挥了挥手,拉着行李箱消失在人群里。我看着她走的方向,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出了捷运站,走到台北灰蒙蒙的天空之下。计程车停在我面前,我说去松山机场。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我打开背包找水瓶喝水,却看到了背包里赫然有一包卫生巾。然后,我在卫生巾下面发现我丢失的钱包。我的手机震动起来,燕妮给我又打了八块八。
附留言:“拜拜。对了钱包是我在温泉会馆捡的。”
我回赠她八块八,留言:“所以你大姨妈究竟来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