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清思殿
胡曦岚正在缝制两个孩子的春衣,她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尤其是八岁的高紫凝,几乎是过一段时间就长大些,需要早早准备好要替换的衣衫。
她的两个亲生孩子高纬和高俨年幼时,她也十分年轻,又是从小娇惯的士族小姐,自是没耐心为他们缝制衣衫,使得他们儿时的衣衫都是宫人所做。
后来等他们两长大了,穿惯了以往的针绣,也不愿胡曦岚帮他们做衣衫,导致胡曦岚这个心愿落空。
胡曦岚对此也一直心怀歉意,便将这份母爱用到了养在身边的紫凝身上,之后又多了个小晋阳,在她看来也是多多益善,乐得其所。
中途休憩时,目光不经意扫到大殿门口,正巧看到了正低头走来的高纬。
胡曦岚像是想到什么地想左下侧看去,果然高紫凝还在乐此不疲地牵引着小侄女学走路。
一个小人引导着另一个更小的人儿,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与娇憨,而她两身后小心翼翼跟着的时刻担心她们受伤的宫人,又让画面平添了几分滑稽怪异。
高纬走到两个显然没注意到她来的孩子,打量了一下,心下一寻思,最后决定去抱自己未满周岁的女儿。
紫凝现在大了,十四岁的高纬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点不放心,要是回头再摔紫凝了,胡曦岚不跟她拼了才怪。
小晋阳被突然被凌空抱起,随后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许是闻到了高纬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和苏合香所制的合香,不但不害怕,还笑弯了眉眼,小手伸向下首的小姑姑,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偶尔蹦出几个音似“咕”的字符。
高紫凝本来看到小瑞被抱起还愣了一下,随后看到唇带淡笑的哥哥,立时安了心。见侄女如此,立刻握住侄女的小手,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咯咯地轻笑着。
抱着女儿坐在宫人搬来的小胡床上,从袖中拿出一方青牛小暖玉,在她好奇的目光中,不停地逗引道:“喊兄兄,我就把这个给你。”
兄兄为鲜卑语中的父亲,母亲为家家,乳母则为姨姨。高家一般是先教孩子学会这些单音字称呼,随后才是父皇、母后、母妃之类。
小瑞炘登时就被漂亮的暖玉吸引了,目光随着暖玉转移,嘴里有时会蹦出“家家”或者“咕咕”这些单音字,高纬说的越多,她也蹦的越起劲,全然不顾抱着自己的父亲微微抽cu的面容。
高紫凝看着父女两之间的互动,以及哥哥吃瘪的神情,笑得更开心了,也逗着侄女:“炘儿,你要叫我什么呀?”
“咕咕”乳牙还没长全的小晋阳,吐出这个最近一直被教的单音字,顺便嘴角还带着一丝晶莹的唾液,倒反而让她更乐呵了。
高纬的脸一瞬间黑了,锲而不舍地引导:“瑞炘,我是兄兄,喊兄兄。”没想到这次小晋阳索性连嘴都不开了,见父亲是没打算把暖玉给自己,便自顾自转过身,不理她了。
高纬对人小鬼大的女儿一下子无语了,余光扫到妹妹正在斜觑自己,眼中有着难以遮掩的幸灾乐祸,自觉在她丢了面子,不由暗暗咬牙。
心中不由叹气:“这都快周岁了,家家、姑姑、姨姨都会说了,偏生就是兄兄喊不出来,难道我这女儿天生就跟我不对盘吗?”
正郁结着,怀中小晋阳就被人毫无预兆地抱走,顺带着还拿走了那方暖玉,不由仰头看去,随即挑了挑眉。
瑞炘睁眼见到抱着自己的人,咧开了嘴 ,甜甜地、口齿清晰喊了一声:“家家!”胡曦岚勾唇应了一声,同时高纬的嘴角抽了一下。
郁闷地看了女儿一眼,不耐烦说道:“都中午了,让这孩子去午睡,不然晚上非得困得吃不下饭。”
胡曦岚闻言挑了挑眉,看了下天色,倒确实是中午,便好声好气地对怀中小人说道:“兄兄说得对,现在到午睡时间了,家家带炘儿去午睡好不好,等你睡醒了,兄兄、家家和姑姑都陪你玩好不好?”
高瑞炘委屈地瘪了瘪嘴,哀怨地看一眼自己小心眼的兄兄,攥着那方暖玉,勉勉强强地应了声,又抬头说道:“我要姨姨喂我,不然我睡不着。”
胡曦岚想了想,认为让她吃个五六分饱再午睡也成,便与乳母曹氏相互点了点头。
高纬见如此情形,也不顾身旁妹妹对自己鄙视的眼神,小人得志地勾起了唇。
不料还没得意多久,就被胡曦岚抱着高瑞炘进入内殿前,转头无声吐出的两个字给整的更郁闷。
高纬细细思索了,十分之确定胡曦岚说的那两字就是“幼稚”,微微眯眼,心中算计:居然敢说我幼稚,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不过在此之前。。。
目光移到还在看向内殿的高紫凝,心中继续补充:“得先整治这个!”这么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丝邪笑。
猛然将高紫凝按到腿上,嘴上恶狠狠说道:“好啊,长大了,胆子也大了,居然敢取笑皇兄了,还敢幸灾乐祸?看我不收拾你!”
高紫凝咯咯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跟炘儿不对盘,不然她连姨姨都叫的熟练,何以你这兄兄倒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高纬皱了皱眉,嘴硬道:“汝何以不知最好留于最后这道理,以后瑞炘喊得最熟必是兄兄!现在不去管她,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收拾你这小丫头!”
话音刚落,就迅速转身,在高紫凝惊叫中将她背起,还不忘坏心眼地提醒:“炘儿要午睡,你轻声些,别惊醒了她。”
随即便背着她,快步跑向庭院,一路上高紫凝都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深怕自己摔了下来。
胡曦岚站在内殿门口看到这一幕,无奈摇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出现淡笑,随即走回内殿。
庭院里,高纬故意跑上亭子边的台阶,之后不顾姿态地一蹦一跳地跳下台阶,让她背上的高紫凝好一阵儿心慌,但高纬却好似玩上瘾了,乐此不疲地上阶下阶。
最后高紫凝终于熬不住,出声求道:“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取笑你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高纬听出她的语气中有隐隐哭腔,自觉坏了,立刻把高紫凝放到了平地上。高紫凝一下地,双腿就发软,幸而高纬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跤。
高纬看着她微红的双眸,心中微痛,赶忙哄道:“紫凝,对不起,哥哥错了,是我玩过了头,让你这么害怕。”
高紫凝拍落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红着眼质问道:“你是知道我自从五岁那年从高处摔下后,便一直惧高,可你还故意这么欺负我,妄为大哥!要是母后还在,我一定让她训你!打你!”
想到一直疼爱自己却英年早逝的“胡曦岚”,高紫凝哭得更厉害了,听在高纬耳中愈发不是滋味。
不顾高紫凝的挣扎,用了些力抱起她,顺势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可怜兮兮说道:“紫凝,你别生气了,哥哥错了,哥哥这便与你赔不是了,你要是再生气,哥哥非得愧疚地吃不下饭。”
高紫凝心道:“你错的何止这一件,给我赐婚便是最大的一件错事,根本不管我的心情。”
想归想,高紫凝也没说出来,看着装可怜的高纬,眯了眯眼,掐住她的脸,威胁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是再这么欺负我,我便出宫做比丘尼去,再也不回来了!”
虽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高纬还是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高紫凝,随即表示大方慈悲地放过了皇帝。
高纬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紫凝为了帮你克制惧高的毛病,今天皇兄就一起陪你坐秋千吧!”
高紫凝小巧的耳垂微微发红,面颊微绯,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秋千已经被宫人推起,带着自己飞向高处。
高紫凝本能想尖叫,却听到高纬低低的声音:“别怕,有哥哥在,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抬头看向她,看到她眼中的自信,感到安心,恐惧感也减轻了许多。
慢慢地,高紫凝就放下了恐惧,在高纬的怀中与她在秋千不断地飞起中大笑出声。
多年之后,高紫凝回想起这段记忆,终于顿悟到自己便是在那时对自己的哥哥起了异样的感觉,只是当时自己太小,尚不懂那感觉。
胡曦岚倚在廊柱上,默然看着秋千上的一大一小,心中恍然,她都已经忘记有多久没看见高纬发自内心的笑容了,更何况是这大笑。
仔细想想,自己虽是她的母亲,却对她一直都不是了解的。
当年在长广王府时,年纪尚小的高纬就没有一般孩童的天真烂漫,她永远给人少年老成的感觉。
生下高纬不到一年便有了高俨,她私心地甚至是赌气地偏爱这个小儿子,对小儿子身上付出的时间和母爱远比对高纬的多得多。
可转头发现,高纬却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真正放在心上,甚至是自己的母爱,胡曦岚有些泄气。
后来高湛登基,在册封大典上,身着后袍的胡曦岚被一身太子冕服的高纬惊到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孩子是这样的漂亮与冰冷。
也是在那天,胡曦岚看到她对斛律雨温柔的笑意,默默看着她们两毫无隔阂的谈笑,胡曦岚怎么看怎么觉着碍眼。
明明知道斛律雨是她的未婚妻,她们如此再好不过,却又忍不住嫉妒,没错,就是嫉妒,连对在丈夫高湛身上都没有的情绪,居然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出现了。
最后还是没有出声打扰她们,只是带着绿絮静静地走了。
胡曦岚没有想到高纬居然敢去边境,那几个月她一直在乾凤宫等消息,在她知道高纬受伤的消息时,她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碎片刺入娇嫩的肌肤,很疼,却比不上心疼,胡曦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高湛寝宫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以威胁的语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