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一零四》
序章
伟大的正义是属于我们的,因为“对于必需战争的人们,战争是正义的;当除了拿起武器之外就毫无希望的时候,武器是神圣的。”
——摘自《君主论》
丰收之年长月第二十日,阿勒克图星,极光基地地下空间站。
距离上一批逃生舱发射已过去两个小时,巨型的地下空间站内,两百个逃生舱均已在蜂窝状的发射点就位,等待技术人员最后一轮的检查;另一侧,医务人员为精心挑选出的幸存者——“火种”们逐一进行身体检测,以期能够增加些许他们在接下来遥远旅程中存活下来的概率。空气被紧张与不安的气氛狠狠压缩,凝重得令人难以承受。
“距离发射还有十五分钟。”中控电脑冰冷的声音响起,登舱的时间到了。
丽莎深吸了口气,跟随着其他“火种”的脚步向逃生舱走去,纤细的身体被救生衣紧紧包裹,让她的呼吸略有不顺,但丽莎仍然维持着优雅的姿态,将头颅高高扬起,保持着阿勒克图星贵族应有的尊严。即使在基因工程已经日趋完善的阿勒克图星上,丽莎美丽的脸庞仍然是出类拔萃、远近闻名的,如果没有这场浩劫,身为独女的她,本应享受众人的宠溺与关爱,而不应像现在这样,作为文明延续的希望被塞进逃生舱,向播撒种子一般被丢进茫茫太空。
“我是火种,在我族危难之时被点燃,以文明为源,以勇气为引,势必将我族的荣耀燃编银河。”队伍中,有人唱起“火种”的口号,丽莎和其他人也受到了感染,抛开杂念,情绪激昂地随着念道,“燃烧至银河边缘,燃烧至恒星之核,敌人将被消灭,污染将被精华,阿勒克图将浴火重生!”
“火种计划”,也被戏称为“看不到希望计划”,是十五年前由战略部的一名先锋领袖提出的,旨在遇到最坏情况下能将阿勒克图人所创造的辉煌文明延续下去。不过正如一句谚语所言,“永远不要第一个打退堂鼓”,这项计划在被搬上台面后遭到了从上到下一致的抨击,就连先锋领袖本人也差点被以反种族罪而处死(最后是靠几位司令联名求情才保住了小命)。那个时候,高傲的阿勒克图人仍然坚信依靠高科技的武器,可以将污染者从宇宙中抹杀。直到经过“帆之星战役”后,主战场全面失败,“火种计划”才又一次被重新提及。
大型舰队的逃亡会吸引到敌人的注意力,但小型的逃生舱则不然。于是,十万个阿勒克图人被挑选出来,作为“火种计划”的幸存者。他们中,有科学家、政治家、金融家、士兵、历史学家等等几乎各个行业的人才。按照计划,这些人将作为文明的“火种”被冷冻,塞入逃生舱,分批向不同的目的地笔下文学,逃离污染者的控制范围,然后通过电脑寻找适宜生存的行星,重新苏醒,繁衍后代,延续文明。但由于战争耗费了大量物资和人力,当这项计划真正开始实施时,所剩资源只够支持原计划的五分之一,换句话说,十万人被“精简”成了两万人。丽莎,由于家族的显赫,外加上她在艺术领域的特殊贡献,“有幸”成为了两万人中的一员。
“距离发射还有十分钟。”
她的号码是一零四号,对应着同样号码的逃生舱,反重力移动平台将丽莎直接送到了十余米高的逃生舱前。这些冰冷的逃生舱,可谓是汇集了阿勒克图最高科技的结晶,长约六米,除了容纳“火种”的冷冻室外,维生设备、电脑和超合金护甲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几条管道连接着冷冻室,不时腾起一阵刺骨的寒气,当搭乘人就位后,冷冻室的温度会在几秒钟内急速下降,将“火种”的身体机能降至冬眠状态。
工作人员搀扶着丽莎钻进逃生舱,又帮她调整了一下安全带,确定一切正常后,用安慰的口吻说:“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的,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丽莎勉强笑着回答。此时此刻,她更加担忧的这些留在阿勒克图星上的同胞所面临的遭遇。当污染者攻陷了极光基地后,大部分的人会葬送在利爪獠牙下,幸存者命运更加凄惨,他们将被污染者当成奴隶,直到所有可用价值被榨取光后,支零破碎的躯体会被分解,成为生化兽的饲料。
“距离发射还有五分钟。”
舱门关闭了,黑暗笼罩了冷冻舱。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幽闭的恐惧感几乎迫使丽莎生出了推门而逃的念头——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像尸体般被冰冻不知多少年,苏醒后又要面对一个怎样的世界?种种未知如虫子般噬咬她的意志。没有任何预兆,冷冻系统启动了,一股极寒向丽莎袭来,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思维也伴随着肉体定格。
“距离发射还有十秒、九秒、八秒……”
时间终于到了,电脑发出了“发射”的指令,两百个逃生舱同时启动,经由发射通道呼啸而出,如同阿勒克图星的防空炮弹般掠过星球表面,射向太空。与此同时,以极光空间站为中心的方圆数十公里宛如炼狱一般,各种能量射线和爆炸在废墟中交错,摧残着星球表面所剩无几的生机,漫天浓烟遮蔽了阳光,惨叫声被重炮掩盖,残肢断臂遍布战场。
丰收之年长月第二十日,阿勒克图星沦陷,两万火种撒入太空。
第一章 自由职业者
盖伊坐在真皮沙发里,一页一页认真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夹。今年刚刚四十五岁的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很多,他的眉头上烙印着深深的“川”字纹,一瞧便知平日里总板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算起来,盖伊从事特工工作已有十五年,在这个特殊的行业中也可谓经验丰富,身经百战,他对工作有种近乎偏执的狂热,以至于毁掉了自己两段婚姻(尽管都是被戴了绿帽子)。背地里,同僚们都称呼盖伊为“板砖脸”,除了讽刺他的四方脸,也暗暗指责他在工作中那种不通人情的强硬态度。
五年前,“板砖脸”盖伊在任务中肩部中弹(实际上只是擦伤),被直接从一线调到文职部门,心有不甘的他向上级打报告要重返一线,却被同样表情的“板砖脸”驳回。这种从人民中来,却回不到人民中去的遭遇让盖伊受到极大刺激,他一怒之下离职,紧跟着报复性地伙同几个以前的老朋友干起“自由职业”。凭借着不俗的成绩,几年下来也小有名气。尽管脱离了政府组织,但盖伊仍然秉承着“思想政治工作是革命的法宝”这一精神,将情报局的工作风格原盘照搬:对手下的人员采取严格的监控管理,并尽可能地远离一些来历不明的客户。在当前的环境下,这种自由职业者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可能被当局以“恐怖分子”的名义踢出局,所以,如何挑选工作,就成为了这个行业最大的学问。
这次的工作,是一位老朋友介绍给盖伊的,性质上属于黑帮的地盘争端,目标很“干净”,一个马来西亚华记帮的中层干部,没有什么背景,完全靠自己打拼上位。工作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几乎用两句话就能概括:干掉目标,然后撤退。这种短平快的工作,是盖伊最喜欢的,但仍然有几个地方值得怀疑,比方说:这种黑吃黑的小生意,黑帮为何会高价雇佣专业人员来执行呢?
联系人是个话痨,几乎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解释原因,其实总结起来无非就几句话:“这次工作只是个开头,希望我们能以此为引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这样,我的老板才放心把更多事交给你们办。请放心,我的老板不在乎花费,前提是你们干活的时候务必要贯彻科学发展观,把投入和产出画上硬实的等号。”
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看出,对方想和盖伊维持长期合作关系。而且这位神秘的幕后主使并不希望自己被牵扯进去,因此才会舍近求远,雇来一群完全与帮派利益无关的人来执行暗杀。盖伊简单分析了一下难度和报酬,决定接下这份工作,并开始着手确定人马。
“光头”道格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第一人选,这个大块头曾在法国外籍军团服役,受过严格的训练,心狠手辣,办事老道,心理素质也过硬,颇有些老旧派雇佣兵的风格,只要钱给的合理,就不在乎手变得多脏。
第二个人选是司机托尼,盖伊远方的侄子。由于父亲早逝,这个尖嘴猴腮的小子打小就不学好,唯独对机动车感兴趣,可惜没走对路,高中时因为偷车被送进过少管所,长大后直接干起了地下赛车手,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也过上了两年灯红酒绿的日子。但好景不长,在一次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赌车活动中,托尼被人砍掉一只手指,踢出赛车界。走投无路的他只好投奔盖伊,凭着自己的手艺干起了专职司机。
最后一个人选是新来的加拿大男孩杰斯。他中等身材,外表斯斯文文,乍看上去很像从魁北克某所理工学院溜出来度假的大学生。不过人不可貌相,这个只有二十六岁的小伙子曾是加拿大特勤部队的一员,由于在非洲的一次任务中负伤,才被安排提前退伍。这种空有一身本领却不得志的年轻人,向来是自由职业者的最佳候补人选。
一切准备就绪,三天后,盖伊和托尼率先抵达吉隆坡,在接头人的安排下住进城西区的一间排屋里。“光头”道格和杰斯第二天也先后到位,四人碰头后简单寒暄几句,直奔主题:分发资料,讲解任务细节,确认分工与报酬。佣金分配还和以前一样,盖伊拿双份,其他人平分。
“先生们,情况就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盖伊问道。
“光头”道格理所当然扮演了行刑人的角色,他从不排斥这种工作,但这次任务中不许用枪的要求着实增加了他的工作强度,令他感到十分不爽:“不许用枪,这算什么要求?这群马来猴子穷的连枪都买不起?”
“委托人不希望造成恐慌,用枪的话声音太大。”盖伊拍拍道格宽阔的肩膀,呛了他一句,“再者说,你要对付的就是个老头子,对你来说有没有枪都不算什么问题吧?”
“说的是啊。道格,我估计,你光用两腿中间那个玩意都能把那老鬼敲死。”向来嘴贱的托尼跟着起哄。
道格瞪了托尼一眼,闷声闷气地说:“管好你那张破嘴,小心我用老二帮你堵上!”
“老大,我不说还不行吗?”托尼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嘴上却继续火上浇油,“我是不想变成你在里约找的妓女那副惨样,收了双份的钱,却耽误了一个月的时间养伤。”
“够了!两位大小姐!”盖伊的眉头又拧成了深深的“川”字,厉声制止了他们,“别成天像娘们一样瞎吵吵,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喘了口气,转头问:“杰斯,你有什么问题吗?”
杰斯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资料上,半天没说话。根据客户提供的信息所言,这次的目标叫何武,绰号是五哥,华计帮的中层干部,在吉隆坡市区管理一家叫“zoo”的夜店。何武几乎每晚都会去自己的店里喝酒,见情妇。他们下手的地点,也选在“zoo”。
“既然委托人不想引起恐慌,那么,我认为能在厕所里下手是最稳妥的。”
杰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却引来了道格的嘲笑:“说得好,但前题是你能控制那只猴子的膀胱。”
“那依你的建议呢?直接在舞厅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刀子给他开膛?”杰斯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没等道格说话,盖伊先开口了:“正像杰斯说的,如果目标能去厕所,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更好办事。但随机性太大了,谁知道他什么时间会小便呢,而且,我们也不敢保证他的办公室里就没有私人卫生间。”
“我只是发表一下看法。”杰斯耸耸肩。
“其他人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一切按照原计划执行,托尼开车,道格走正门,杰斯和我一起从后门进去,各点就位后,听我指挥行动。”盖伊说到这,又专门叮嘱了杰斯,“你经验少,工作的时候紧跟着我,不要轻举妄动,明白吗?”
“明白了。”杰斯点点头。
道格不怀好意地插了一句:“小子,干这行可和上大学不一样,丢了命没人帮你收尸。”
杰斯没有多说话。他在执行任务时一贯如此,正如当初一位导师教他的那样——想成为好的猎手,要有充足的耐心,学会观察,学会等待,在最佳的时机,确保一击必中。
第二章 多事之夜
吉隆坡,一座坐落于鹅麦河与巴生河交汇处的现代化都市。和大多数地处热带的城市一样,当夜幕降临时,吉隆坡就像它的特产锡制工艺品般在霓虹灯下绽放光彩。市中心最热闹的金河广场南侧,各色夜店如大排档般排列,播放着动感十足的音乐,衣着光鲜的俊男靓女在其中尽情挥霍青春,挥发出的汗水令空气中都充满了混杂着热带水果香味的荷尔蒙气息。
酒杯、筛子和奶子,这就是热带夜生活的精华。
晚上十点整,托尼驾驶一辆黑色的proton轿车,停在距离“zoo”两百米外的路边。盖伊、道格和杰斯分别从车中走出。三人身穿黑色上衣和蓝色仔裤,每人的耳边都别着一个只有从黑市上才能买到的微型对讲机。三人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异样后分头散去。
“道格直接去夜店,杰斯,你在后门等我。”盖伊用对讲机下达命令。
不多时,杰斯和盖伊在“zoo”的后门碰面,两人马上装成一对老朋友的样子,勾肩搭背闲扯。后门正对一条小巷的尽头,墙边凌乱不堪的摆满垃圾桶和各种杂物,几只野猫蜷缩在垃圾堆旁,警惕地盯着路灯下的行人。除了他俩,还有几对年轻男女坐在台阶上,掐着香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盖伊掏出一只万宝路香烟点着,抽了两口问:“情况如何?”
杰斯压低声音:“后门上了锁,没有保安。”
盖伊又吸了两口,把烟掐灭,从上衣的袖口里抽出一根很细的金属条。“帮我挡着点。”他朝后门走去,杰斯紧跟其后,用身体掩护着盖伊。
就凭一根金属条,盖伊便轻而易举将门撬开,他高超的技巧给杰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便是杰斯所见过的最顶尖的特工,在撬锁这方面做的也未必能比盖伊更好。
说不定,他真是干错行了?杰斯胡思乱想。
两人推门而入,丝毫没耽搁地快速穿过后厨,径直来到包厢。一股大麻烟特有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害得杰斯连打了两个喷嚏。
“愿上帝保佑你。”盖伊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另一边,道格也从正门跟随人群走了进来,他驾轻就熟地挤过人头攒动的舞池(中途还用手摸了一个短发女孩的屁股),来到吧台前,跟调酒师要了一杯黑啤。按照计划,道格将假扮成自己最擅长的角色:一个精虫上脑来夜店猎艳的小混混,一边喝酒一边用色眯眯的眼睛张望四周,很快,他便发现了何武的位置。
“发现目标,在吧台的六点方向,穿彩色衬衫的。”
何武坐在一张长沙发上,用刚吃过东西还油腻腻的手揽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华人女孩子,他的头发很稀疏,左眼上面有一道疤痕,像是刀伤留下的。女孩长得一副乖乖女的样子,不时将涂满唇彩的嘴唇凑到武耳边嘀咕几句,逗得他哈哈大笑。玩到兴头上时,何武竟直接把手从女孩上衣领口伸进去,使劲揉捏着她丰满的胸部,惹来女孩一阵娇嗲的粉拳。两侧的沙发上还坐着三个贼头鼠脑的年轻人,喳喳呼呼地和三个打扮暴露的舞厅小姐玩着筛盅。
“这老鬼艳福不浅啊。”道格咂了咂嘴,“真他妈可惜,要是再给我多一天的时间,我会给那小妞好好上一节课,让她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男人。”
盖伊和杰斯刚好也来到了舞池,根据道格的信息马上发现了目标。观察片刻后,杰斯分析:“如果没猜错,那女孩就是何武的情妇,资料上说她是个留学生。另外三个应该是何武的跟班。”
“头儿,他们人太多了,又不许用枪,你让我怎么下手啊?”对讲机里传来了道格的抱怨声。
“等待时机。”盖伊一句话便打发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舞池的气氛也渐渐达到了沸点,激烈的电子舞曲像是催化剂一样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在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中,杰斯感到自己的耐心受到了极大的考验,他恨不得直接上前,对准何武的脑门给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