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天寒地冻,难得相遇酒肆,也是缘分,朋友如不嫌弃,与我同饮一爵如何?”
“求之不得!”刘备抚掌,当即挪了身体,与徐庶对面而坐。
秀娘捧来两瓮酒,添上些许小菜,无非是一盘牛棒炙,一钵莼菜冬瓜汤,一碗葱白拌秋芹,加上原有的羊肉汤饼和姜汁鸡。她为二人满斟了酒水,再添了一副筷箸。
徐庶先自举杯:“风雪遇君,可贺!”
“同贺!”刘备回应道,二人点头笑,同饮而尽。
徐庶停杯,问道:“朋友如何顶冒风雪而行,瞧朋友适才模样,似遇了险难之事?”
刘备摇头微叹:“一言难尽,我为j人所害,天昏地暗,一路乱走,不分方向,不得以流落此地!”
徐庶暗暗寻思,关切道:“朋友得脱险境,也足可庆幸,到底是吉人天祥,j人才不得逞愿!”
正说话间,“砰砰……”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刮过耳际,那声音焦躁不安,裹在风雪声里像敲在被水灌满的碎鼓上。
秀娘诧异:“大风雪天气,如何频繁来客?”
她只得去开门,谁料门才开了一半,那人便呼地冲进来,推得她脚步不稳,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一阵狂风拍打得两扇门哐哐乱撞,雪花噗噗吹入了屋子,那人迎着风口大声吼道:“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白马的男人经过?”
秀娘倚着墙壁抚胸:“你这人恁是无礼,进我酒馆不买酒,便嚷叫什么白马黑马,还险些摔了我!”
那人逼近一步,风雪在他四周缭乱肆虐,腰间钢刀来回摇晃,撞得雪花一阵乱飞,他狠狠地说:“我瞧你后院系着一匹白马,不是那人的还是谁的?”
秀娘一惊,正疑虑不解之间,那人却扭过了头,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刘备。
刘备半立身体,手摁在剑上,身体微微发颤。
那杀手呵呵冷笑:“你果然在这里,省得我到处寻了!”
刘备道:“你们到底是谁的手下,定要对我赶尽杀绝!”
那人“哼”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话还这般多,你还是乖乖受死吧!”他一把抽出钢刀,一步步逼向刘备。
寒冷的刀光映着刘备的脸,他叹了口气:“你要取我性命可以,请不要伤及无辜!”
那人啐了一口:“这当口了,你还在假仁义,先想着自己怎么死法,别人的生死,你可管不着了!”
钢刀抡起,刀光如闪电劈下,秀娘吓得失声惨叫,紧闭双目哪里敢看。
刘备猛地拔出长剑,迎着刀光方向挡格,而却在忽然之间,只听见刺耳的碎裂声爆在耳边,那刀光没有朝向他,反而向后退去,那人双目翻白,涌动的水流从他头顶淌下,他像根木桩般直直地倒下。
刘备呆了,举目一望,地上满是碎陶片,和一汪一汪的水渍。一股酒香缭缭升起,似乎是打碎了酒瓮,碎片后站着一个人,却是徐庶。
刘备明白了,是徐庶趁着那人杀己心切,不念其他,从背后给了杀手一击。他瞅着满地酒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多谢!”
徐庶一仰头:“朋友毋谢,性命攸关,怎能坐而不救!”他踢了那杀手一脚,“这人还没死,怎么处置,朋友示下!”
刘备镇定了一下情绪:“留个活口,诸事不明,我欲知幕后主使!”
徐庶点头:“好!”
他走向秀娘,秀娘还闭着眼睛发抖,他拍拍秀娘的肩:“没事了!”
秀娘微睁眼睛,瞧了地上那杀手一眼,颤声道:“死、死了?”
“没有,晕了!”徐庶道,“找根麻绳来,捆了他!”
秀娘吸了口冷气,双脚却是软的,步子哪里迈得动,口里小声道:“灶边有……”
徐庶自去里间灶边取来麻绳,利索地把那杀手捆得粽子似的,卷了一块破抹布塞进他口里,一骨碌扔去墙角。
刘备捧拳道:“实在抱歉,皆因我的缘故,害得二位受此牵连,我必得速速离开此地,以免为二位带来大麻烦!”
徐庶把手一拦:“等一下!”他极认真地询问,“莫非还有其他人欲刺杀朋友?”
到此地步,刘备没有隐瞒:“一行十来个,从襄阳一直追我至此,这个只怕是打前哨的,余下的或者很快就到了!”
徐庶沉吟一时:“朋友只怕走不得了!”
“如何走不得?”刘备惊疑。
徐庶肃声道:“朋友请想,此人既为前哨,余者必在附近,朋友若一现身,定入其彀中,那时走不多远,便会遇险。加之风雪紧急,四面无人,存身救助之地也寻不着,岂非自入死地!”
刘备稍稍犹疑,旋而轻轻叹息:“若然如此,也是天命,绝不能拖累他人,我定要离去,我走得越远,二位危险越小。”
徐庶不禁感慨:“朋友身处险境,尚存仁心,好个侠义肝胆!”他见刘备迈步朝门边行去,喊道,“朋友毋行,请安坐,我暂可保得朋友平安,我二人也可无事!”
刘备一停:“果真?”
徐庶自信地微笑:“信不信在朋友!”
刘备望着徐庶的微笑,犹如被灌入了一股坚韧力量,刹那,他大声地说:“好,我信!”
倏忽,隐隐的马蹄声在风雪声中四散分离,犹如被不停撕碎的布条,有人高呼:“的卢马!他在这里!”
“他们来了!”刘备拽紧了长剑。
徐庶深沉一口气,阔步走向门边,狂风扫着两扇门忽而开忽而关,毡帘飕飕地卷来卷去,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进屋,落在屋中的物什上,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秀娘,找些硬物来抵门!”他回头喊叫。
秀娘颤抖着挪了步子过来,推了推斜靠门边的一张酒案,奈何手脚发软,推了半晌也推不动。
“别怕!”徐庶柔软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徐庶轻轻握住她的手,暖流自掌心徐徐融入身体,一点点化开了恐惧的冰块。
“别怕。”他又说,清濯的眼睛里满是鼓励,满是柔情。
她真的不害怕了,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束阳光,所有的阴霾都被甩在阳光的背后,即便最可怕的死亡也并不冰冷了。
她和他并手而推,把七八张酒案推在门边,将两扇门推开,用酒案倚着两边抵得严严实实,只任那毡帘在风里翻飞。
刘备看得奇怪:“如何要大开门户?”
徐庶拍拍手:“兵不厌诈!”他一伸臂,“来来,朋友与我共饮!”他稳稳坐下,斟酒对酌,刘备半惊半疑,虽不知就里,但被徐庶的豪气感染,也自坐下饮酒。
屋外马蹄声近得犹如咫尺之间,喧喧人声穿过风雪渐渐逼近,徐庶忽然起了一声清啸,只手弹铗而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吟诵声琅琅,如倒卷青天的寥寥长风,托起鲲鹏垂天之翼,送出九万里凌云之气。
马蹄声戛然变小,或许是被徐庶的歌声惊住了,又见酒馆门户洞开,仓促间摸不着头脑,只得在屋外左右逡巡。
歌声越来越苍劲有力:“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一抹刀光卷入,似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查看,徐庶蓦地腾身而起,操起一方酒案,咬牙砸下去。那人“嗷”的一声惨号,头被砸出一个大血坑,他连屋里到底有什么也没看清,就遭伏击,趁着还有点力气,慌忙地跳了出去,才出去一步,却硬挺挺地倒在雪里。
“有埋伏!”众人齐声惊呼,再不敢贸然探屋,一趟一趟在门口转悠。
徐庶歌声不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唱毕,放声大笑,笑声荡了出去,让那一众杀手更是举无措置。
见徐庶豪气贲张,刘备胸襟为之一荡,刚才的紧张遁隐无形,他大口饮尽一杯酒,手仗长剑,豪情油然充沛全身。
又有不怕死的探头来望,这一次是刘备跃起,长剑一切,快如电光石火,削掉了那人的一只耳朵,血淅沥沥喷了那杀手一脸。他捂着耳朵翻身跳出。
“痛快!”刘备大笑道。
徐庶爽朗一笑:“朋友动作好快,我不如也!”
屋外的杀手橐橐乱走,他们未见刘备一面,却连折两个同伴,而屋中情景到底怎样却全然不知。难道是为了引诱他们进屋以伏击,或者,当真藏着绝世高手?
聚在门首的杀手许久没有动静了,忽地,头顶上却有“噗噗”的声音压下来,像是风掀翻了瓦片。
“他们上房了!”徐庶凝神听着。
刘备仰头一看:“他们是想揭瓦看个究竟!”
徐庶离案而起,自炭炉旁拿起火钳,全神贯注地细听屋顶声音,突然,一线微光从头顶射入,他猛一扬手,一块烧红的炭飞起,带着耀眼的火星子射入了缝隙中,只听见一人惨叫一声,那烧红的炭烫伤了他的眼睛。
“好准头!”刘备赞道。
徐庶哈哈笑道:“小时候好打弹弓,我可是远近出名的弹弓好手!”
屋顶的声音更响了,不甘心的杀手不肯放弃,稀里哗啦踩得屋顶白茅乱飞,钢刀直直捅将下来,戳烂了七八片瓦,碎块纷纷坠下,扬起满屋的灰尘,屋顶立时现出了一个窟窿。杀手们攀在窟窿边,警惕地朝屋里一瞧,却忽然感觉热辣辣的气流直冲上来,冲得眼睛酸泪直流,一干人以为又是什么厉害暗器,吓得几步跳开,慌张不慎,有一人脚下踩空,摔下房顶,腿骨尽折,痛得咧嘴大叫。
原来这热气便是那灶上的姜汁鸡汤,刘备和徐庶将案几向上叠高,再把一锅热汤放于案上,热气上升,外间冷气下沉,冷热纵横,霎时便迷了杀手的眼睛。
“只恐挨不多时了!”刘备听见外间杀手们乱成一团的喊声,略起了一些担心。
徐庶稍一思索:“趁他们大部在房上,快走!”
杀手大约意识到那热气并非毒辣暗器,在屋顶上来回走了几遭,抡刀一阵乱砍,更多的瓦片碎裂了,房上的窟窿也越来越大,纷纷的雪当头洒落。
有人惊呼道:“他们才三个人!”
在他们从屋顶跳入房中的一刹,徐庶一把抓住秀娘,一手抓起门边墙上悬挂的锁,一脚踢翻抵住门的酒案,操起门闩,和刘备抢步冲出了屋,再一脚把门踢关上,麻利地套上锁,把一众杀手关在了酒馆里。
屋外还剩下五六个杀手守门,乍见刘备出来,同伴被困,一时都呆了。
“牵马快走!”徐庶一推刘备。
刘备听言,快步朝那马厩跑去,杀手哪里肯放,赶着他就追了过去,徐庶一握秀娘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那匕首短不过四寸,皮革剑鞘上深纹了一头紫红貔貅。
“保护好自己!”他放开了她,剑光脱手而出。
徐庶操剑大步向前,将追赶刘备的杀手拦住了。雪从四面八方扑上他的身体,他被狂躁的风雪整个包围,像是蛮荒年代独斗野兽的上古英雄,一瞬间,仿佛时光匆匆,万般风流,尽在一掌之间。
勃然一声大喝,满地的雪被疾走的步履带得飞旋而起,刀光、剑光交相迸发,犹如大风卷水,水流激荡。
刘备已解了马,回头见恶战正酣,他怎肯独自逃生,提剑反身冲回徐庶身边。
“你还不快走!”徐庶喊道。
刘备朗声道:“我欲与君生死相共!”
再不必多说一语,退不可退,那就勇往直前!
被关在酒馆里的杀手拼命地砍着门,一条条烂木条抛出来,眼见那门被砍得齿牙横生,一个窟窿豁然砍出。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便是身处中央的困兽,四面危机,荆棘丛生,无路可逃。
徐庶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今日死于此!”
“如此死,也是值了!”刘备竟是一笑。
两人并肩,双剑合二为一,刺穿了一帘雪幕,光芒仿佛星辰照耀出一片绚丽天空。
酒馆里的杀手已砍倒了门,一个接一个跳出了门,刀举过顶,团团地围住了二人。
“大哥!”远远地,有呼喊卷尘飞来。
到底是绝地逢生!刘备奋尽力气叫喊:“我在这里!”
三骑快马扬起半身高的雪尘奔驰而来,马上三人见刘备被杀手包围,惊诧之余,飞身冲过,冰冷的兵器扫开风雪,掠向了举刀的杀手。
徐庶只感觉周围一片眼花缭乱的影子,以及难听的喷水声,似乎是喷出喉管的血,脸上还被溅了许多,湿热腥臭,熏得胸口泛呕。
不过须臾,飞舞的影子停止了摆动,世界忽然从喧嚣进入了死寂。雪纷然而下,风在身后如浪潮起落,他便看见,周围横七竖八全是杀手们的尸骸,雪飘在他们血淋淋的脸上,冻结成匕首一样的光。
太快了!
仿佛一眨眼,那近在眉睫的危险居然就消失了。
“徐家哥哥!”秀娘踉跄跑来,见他满脸是血,眼泪噗噗落下。
徐庶安慰地一笑:“不要哭,我没有事!”
“大哥!”张飞扑过来,两手紧紧挽住刘备,左看右看,一个大男人险些掉了眼泪。
刘备一一打量他们:“到底你们来了,否则……”他不敢想了,若是再晚一步,也许明年的今日就该是他刘备的忌日了。
“我们瞧见大哥留下的标志,一路赶来,幸而及时赶到,真是好险!”关羽惊魂未定地说。
他们数年征战,常因战场混乱而失了消息,于是商量下唯有彼此知道的独特路标,若是有人走失,其他人则可循着路标跟踪而来。刘备被杀手追赶,心知独力难逃,便一路留下标志,期望万一关张醒觉,还能追上他。
“子龙也来了!”刘备欢喜起来。
赵云近身一拜,银袄上满是雪水,滴滴答答地掉下去,他也不去拂拭:“我本去襄阳置办年货,想着主公与二将军、三将军皆在荆州牧府第,便想寻了来一起返回新野。哪知到了府上,二位将军竟醉酒不醒,主公也不知去向。我心知事有不好,便叫醒二位将军,一路寻来,打听到有人曾见主公与一队人马出了南门。我们出得南门,尚能见到一路马蹄印伸向一条河边,过了河又见到主公留下的标志,因此才得以救了主公。”
刘备点头:“果是子龙心细,不然,备已为刀下之鬼!”
关羽愧疚地说:“都是我与三弟大意,祸已萌生,还被人家灌了黄汤,醉得人事不知,险些酿成大祸!”
刘备一叹:“我们都上了人家的当,你们被灌醉,便有人来找我,说翼德和人争持动武,摔伤了脑袋,云长赌气不肯就医,自带了翼德回新野。我关心则乱,不问真假,便随了他们出城!”
张飞一拍巴掌:“一定是刘表想要害大哥,一面灌醉我和二哥,一面诓了大哥出城,我饶不了他!”
刘备皱眉:“没有真凭实据,不可乱猜疑!”
赵云惋惜道:“可惜刚才出手太快,没有留下活口,否则还可问个明白!”其实倒不是他出手快,却是关张见兄长遇刺,心急兼恼恨,招招都下了杀着。
刘备眼睛一亮:“有活口!”他待要进屋去寻那杀手,却见徐庶早把那人提将出来,一径将他丢在刘备身前。
刘备感激地对徐庶一笑,将杀手口中的破布取出,厉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杀手早就醒了,屋里屋外杀得血流遍地,一片狼藉,他心里甚是清楚,奈何手脚被缚,口中塞物,动不得,说不得,只能憋在墙角蠕动。
他瞅了刘备一眼,垂了头没吭声。
“不说?”张飞暴跳,一巴掌打得他口鼻流血,一口吐出一颗牙齿。
“他是怕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徐庶说。
张飞一诧:“如何说?”
徐庶笼着袖子,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不说,不过,你即便不说,我也知道主使是谁,让你说,只是给你指条活路!”
那人怀疑地瞥着徐庶,依旧还是闭口不说话。
“不信?”徐庶乐悠悠地说,“我且问你,你那主人可是和荆州牧关系极密的一人 ?[-3uww]”
那人神色大变,目不转睛地打量徐庶,只见徐庶满脸?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