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乌兰这句话,确实也是发自内心的叹惋。
木扬错与乌兰静静相对,忽然听到这样的话,鼻子不由自主就是一酸。这么多天,除了讥讽和折磨,没有一个人对她施以半分援手,连一点怜悯都没有。
“夫人在这里受苦,不知道夫人的娘家那边,是否知道?”乌兰又说。
木扬错想了想,只说:“大概不知道吧。”
她陪嫁过来的几个嬷嬷先后故去,婢女们也都逐渐到了年纪,放出去嫁人了,几个贴身奴婢在她被休后就被分配到其他地方伺候,想来也没有机会给金图部落传递消息。就算有机会,她们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和必要。
乌兰叹口气:“想必是还不知道。王爷只是口头上说要休了夫人,到底没发文昭告,滕江大人又觉得这是丑闻,极力控制着消息的流传,现在除了府里的人,外面估计没什么人知道。”
木扬错点点头,又有些疑惑的看着乌兰,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如果那天不是我放夫人出来,夫人就算死在暗室里,等消息传出去,恐怕都是很久之后了。”乌兰的声音逐渐变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看到夫人这样,不免也心怀忧惧。”
木扬错默然,知道乌兰所言非虚。这一番变故,每次回想都让她心惊胆战。
谋初
乌兰看出木扬错脸上的悲戚与惊惧,幽幽道:“我提起此事,并非为了向夫人示恩,只是让夫人想想,若这次换了别人,夫人可有走出暗室的机会?夫人一直恨我,可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别人吗?王爷是男人,男人总会有个宠爱的女人。往日是夫人,今日是我,日后又会是谁?”
木扬错端正坐着,却被乌兰的话说得暗暗心惊。
乌兰再次长叹:“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如今夫人因我获罪,他日我会因谁获罪?恩宠向来如烟云,夫人因我受的折磨越多,我越是心寒担忧。我与夫人虽然一个正值隆宠,一个宠爱已衰,可抛开这层虚浮的衰荣之别,我们本是一样的人——这也是我救夫人的最重要的因由。也许我心底在期望着,他日我若受刑,能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摒弃前嫌,救我于危难。”
木扬错动容,不由伸出手来捉住乌兰的衣袖:“你说的……太对了。兔死狐悲,我们是一样的人。”
乌兰却忽然摇了摇头:“不,若仔细想来,我们并不一样。”
木扬错疑惑,乌兰道:“我不过是出身寒微的异族女子,一朝失势,再难翻身。夫人却有整个金图部落在身后支撑,只是夫人没有好好利用罢了。若夫人对这一层关系善加筹谋,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木扬错被乌兰一言惊醒,眸中渐渐放出光来。
乌兰抽出衣袖,反握住木扬错的手:“如今是我帮夫人,可日后,夫人和夫人的娘家必是我所仰仗的——这,就是我要和夫人说的体己话。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木扬错站起身来,脸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她对乌兰深深点头:“你放心,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日后若能帮你,我一定不会推辞。”
乌兰退开两步,对着木扬错郑重行礼:“多谢夫人。”
木扬错心情愉快地离开了乌兰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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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初
乌兰对着窗外的春光伸出手去,然后轻轻握住。
她知道自己已经握住了金图部落。
她不指望木扬错报恩,恩情和恩宠一样都是不可靠的,郑仪光的所作所为早已让她将报恩的承诺视为笑谈。
她要的很简单。第一,木扬错对她卸去戒心。第二,通过木扬错遏制金图。
方才她每一句话,都紧紧围绕着这两个目的。木扬错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木扬错并不愚笨,她显然从乌兰的话中找到了生存的契机,将寄托在阿尔多身上的渺茫的希望,转向自己的娘家。
只要因势利导,让金图部落不因为姻亲关系帮助阿尔多,甚至将之变成阿尔多的敌对方,乌兰就帮了布赫一个大忙。
徐徐图之,乌兰并不着急。
卓佳进门,端着一盘蜜饯。乌兰问:“朵玛呢?”
卓佳回道:“新贡的蜜饯,她给王爷送去了,这些让奴婢拿来给王妃。”
乌兰点头,知道朵玛送蜜饯是幌子,定是趁机报告木扬错的来访去了。她对乌兰再好,毕竟还是阿尔多的奴才。
卓佳趁房中无人,低声问乌兰:“主子为何要帮大夫人呢?她活着未必真心和主子相好,死了正好给主子减少麻烦。”
乌兰含笑:“自然是为了牵制金图。”
卓佳恍然,又不禁疑惑:“如果大夫人死在暗室,不是正好让金图和拓陀生仇恨吗?”
乌兰摇头,对着卓佳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木扬错死了金图是会心怀不满,可阿尔多正值风光时刻,手握两大部落,得封安国王,金图再不满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部落之间利害纠缠,他们是否会为一个女人得罪阿尔多也不一定。而木扬错活着,只要还是安国王的女人,她对金图就还有影响力,我们也可借机行事。一盘死棋,总比不过活棋。”
谋初
因为处理封王事宜,以及送南王使者回王都,阿尔多就算再倨傲也要露个面做做样子,所以这两日有些脱不开身,天光一亮就出门,晚间星辰满天时方才回来,回来了也是神志不清一身酒气。
这一晚,他难得没有大醉而归,还和乌兰一起用晚膳。
最后一场春雪刚刚消融,天气终于开始正式暖和起来,白天已经不需要厚重的披风,而晚间生起火盆,屋内还有些热的难受。
为了讨乌兰喜欢,阿尔多弄来许多汉地王室贵族所用的东西,如今光芒满室的龙凤烛便是其中之一。几支手腕粗的红烛火焰跳动,发出幽幽的香气,将屋内罗帐映出一片旖旎。
阿尔多敞开衣襟,看着乌兰埋头用膳的侧影,脸上满是享受的表情,似乎和她相对已是人生最乐之事。
乌兰放下青地折枝纹碗,侧头对阿尔多笑笑:“王爷怎地不用餐?”
阿尔多伸臂将乌兰抱在怀中:“我吃饱了。”说着拿起一块糕点送到乌兰唇边。
乌兰侧头躲开:“我也吃饱了。”阿尔多于是放下糕点抱住她,轻吻她的额头。
侍女们静悄悄撤去碗碟,垂下帐帘候在外间,一时慢室静谧。
乌兰伏在阿尔多怀中久久,忽然叹了口气。阿尔多问:“怎么了?不高兴?”
乌兰摇头:“不,是太高兴了。”
阿尔多闻言失笑:“怎么高兴还叹气?”
乌兰幽幽地说:“我们汉地有句话,叫做乐极生悲。人往往越是风光得意,越容易陷入灾难。王爷对我这样好,我除了高兴,只有害怕。”
阿尔多扳过乌兰的身子,皱眉看着她:“你怕什么?我让你害怕?”
乌兰伸出手,无意地抚摸阿尔多胸前挂的一串青金石。石珠圆润细腻,触手生凉,比珍珠还要尊贵神秘,在烛光下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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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初
乌兰手上仍然包着细细的白纱,越发衬得青金石莹润剔透。她盯着它们,缓缓说:“如果我像这青金石一样天生高贵,专为侍奉王者而生,那么就不必这么害怕了。”
“可是,王爷,”她盈盈看着阿尔多,“我只是一个生长于乡野的异族女子,是您征战沙场的战利品,却承受着您这样的宠爱,叫我十分惶恐不安。您到底——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阿尔多眉头舒展开来,抚摸着乌兰的脸颊,深吻她红润的双唇:“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比任何贵族出身的女子都要高贵,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爱上你了。我感谢真神,却又有些怨恨,怨恨她为何不让我早点遇到你。”
他一双眼睛里充满热情,灼灼看着乌兰,使她无法再与他对视。
她垂下头伏在他胸前,低声说:“可是王爷,我害怕……木扬错让我觉得……”
阿尔多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打断她:“我说过多少次了,她和你不一样!”
“她是和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微贱的女俘,而她却是金图的贵族,所以我更加害怕。”她声音有了哽咽,“王爷,有时候我真希望您不要对我太好,否则等我被关进暗室的时候,肯定会恨您……”
阿尔多紧紧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与他对视:“我要怎样说你才肯相信!我爱你,你是我的王妃,生死都会在一起。你不要把自己和其他人比,你比她们都重要!”
他眸间是几欲燃烧的热切,眉宇间冷硬的线条因激动而变得稍稍柔和。乌兰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然后目光停在上面久久不能移开。
她想起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皱眉的人,嘴角总含着笑意,从不会将起伏的情绪表露在外,或者他心中本就平静无波,不会因外界而恼怒或激动。
而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笑容了,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谋初
阿尔多依然激动而热切地盯着她。
乌兰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能再看他,再看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杀意满面,狠狠抽他一个耳光。
她将下面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先努力压制自己的恨意。
阿尔多却错会了她的意,望着她缓缓合上的眼睫,低头吻了下去。
似乎带了些被误会的恼怒,他的爱抚强势而粗暴,揉捏得乌兰浑身酸疼。他毫无预兆的进入弄疼了她,而她痛苦的呻吟又使他更加疯狂。
他像初尝欢好滋味的少年,急切地吻遍她的身体,剧烈地耸动着,没有了往日的小心温柔,反而带了刻意的惩罚。
乌兰闭紧双目承受着他的激动,心里是一片空空落落的疼。
他越想让她明白他的爱意,她便越是讨厌他。即便他是个普通人,乌兰也不可能爱他,何况他这番恩宠和示好,全都建立在血腥的屠城之上。
他颤抖着伏在乌兰身上,然后抱着她赤裸的身子沉沉睡去。
红烛依旧明亮地燃着,乌兰却毫无睡意,身体上的不适依旧提醒着她方才的羞耻。
她握紧拳头,几乎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他。
如果她没有放弃,晚宴后的第四天他就不在人世了。
她选择更恶毒的报复方式,也注定会让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
推开阿尔多,她赤裸着起身,让身体暴露在午夜微凉的空气中。火盆渐渐熄了,烛泪也聚满了托盘,乌兰赤脚走过去,一口气吹熄了几盏红烛。
屋内陷入死寂一般的黑暗,唯有男人沉睡的呼吸一声声摩擦她的耳鼓。
她在窗前站了一夜,晨光初露时方才钻回被子,冰凉的身体将阿尔多惊醒。
他紧紧搂住她,温暖她的身子,自责道:“是我抢了你的被子吗?怎地凉成这样。”
谋初
乌兰对他笑笑:“是我自己不小心,梦里蹬开了被子。正好昨夜准了朵玛的假,让她休息去了,夜里没人进来照看。”
阿尔多皱眉:“怎么忽然给她放假?”
乌兰解释:“她本是你身边的人,事务已经繁杂,如今却又要照顾你,又要照顾我,我看她虽然做得高兴,身子却受不了,最近都瘦了。所以擅自做主让她好好休息两天,王爷不会怪我吧?”
阿尔多刮刮她的鼻子,笑说:“怎么会怪你,你这样善良的主子真少见。不过你体贴奴才,却把自己冻坏了。”
乌兰抿嘴笑了笑,接口说道:“这也是我没考虑周全,冻着我不算什么,下次冻着王爷就罪过了。朵玛这样劳累,以后我必定还会准她休息,另外她自己若有个病痛的也会耽误伺候咱们。我想,不如再培养一个她这么精干的人好了,两人也好替换照应。”
“恩,说得有理。”阿尔多深以为然,“我就喜欢你的聪明。”
乌兰娇笑:“那我就留心看看,从婢女里面挑个出色的人出来。”
其实哪里用挑,卓佳就是现成的人选,乌兰早就想好了,朵玛在身边碍手碍脚,不如早早打发了为好。
阿尔多握住她露在被外的双手,放在胸口焐着:“那不着急,先焐热了身子再说。”
乌兰埋头在他胸前,放软了嗓子:“昨晚我脑子不清醒,说了些糊涂话,王爷可别怪罪。”
阿尔多哈哈一笑:“知道糊涂以后就别说了。”
乌兰答应了,又说:“我还派了人好好伺候木扬错,王爷也不会怪我多事吧?她虽然做错了事,可现在太可怜了,也诚心悔过,王爷就饶恕她吧。”
阿尔多没有说话,只慢慢抚摸乌兰的长发。乌兰轻轻道:“她来找过我,说实在没脸见王爷,让我替她和您道歉,保证以后会遵守妇德,不在逾距。王爷宽容大量,不要再生她的气了吧?”
谋初
阿尔多的手从她的乌发滑过,摩挲她光洁的背脊。他问:“木扬错差点害死你,你怎么还替她说话?”
乌兰知道他有些疑惑,柔柔解释道:“那次的事也不全怪大夫人,是我当时糊涂硬要惹恼她,才弄到最后的不可收拾。后来一番倾谈,我发觉她并不是心地歹毒的人,当日想必一时昏了头。她现在把脾气都改了,诚恳和我道歉,也诚心乞求王爷原谅,我们为什么不给她悔过的机会呢?”
“王爷,”乌兰进一步劝道,“家和万事兴,咱们府里和美才衬得起拓陀盛大的基业。何况,滕江大人说得也有道理,大夫人身后是金图部落,王爷虽然不把它放在眼里,可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再说王爷和大夫人并肩这么多年,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非要致她于死地呢?”
晨光一点点亮起来,屋中充满柔和的白色光线,婢女轻手轻脚的掀起帐帘一角,见主人尚未起身,又悄悄退走。
阿尔多不由把乌兰搂得更紧一些:“你有时固执的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有时又太过懂事,处处考虑周全,我只怕委屈了你自己。”
他说出这话来,已经是肯原谅木扬错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台阶。乌兰所做所言轻易让他脱离困顿,他不仅更加对她另眼相看。
乌兰柔婉一笑:“有王爷的宠爱,乌兰怎样都不觉委屈。”
阿尔多起身,唤婢女进来伺候梳洗,乌兰也起来帮他穿上衣衫。
木扬错大夫人的身份很快恢复,虽然气势大不如前,到底也有个名分了。她对乌兰的感佩之情溢于言表,不断遣人送来礼物。乌兰尽数退了回去,反而又送她许多东西。因为木扬错往日的奴仆已被分散各处,乌兰挑了一批新人过去服侍她。
安国王府中,乌兰已俨然成为新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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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佳成为乌兰身边第一女婢,而朵玛被遣回阿尔多大帐。乌兰赏了她许多东西,让朵玛感激不已。
这日,前去给阿尔多送食盒的卓佳回来,带回一个让乌兰颇有些意外的消息:南王来函,让阿尔多将图哈拉交给布赫。
“王爷怎么说?”乌兰一面细细按摩手上和臂上岤位,治疗冻疮,一面询问详情。
卓佳回道:“奴婢进门的时候,滕江大人正在那里犯愁,似乎因为听说图哈拉已死,交不出人来,怕南王误会拓陀故意违抗王命。王爷倒是不愁这个,愁的是图哈拉人已经没了,否则他肯定不顾布赫大人的要挟,硬把图哈拉供起来气他。”
乌兰开始还对南王的书信有些诧异,她知道这肯定不是南王的意思,而是布赫的请求。但按理说来,他一心和拓陀对战,怎会提出交出图哈拉就既往不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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