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之色,只是冷哼道:“你身为小姐的通房小厮,伺候小姐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
萧挽缘轻咳了一声,原先问罪的声势早就被冯明秀一句话压了下去。如果当真像他所说,那萧江愿的所作所为就是背着庾睦“偷腥”,强占了冯明秀的身子。连她这个“赝品”,听着冯明秀冷着声音嘲弄,也实在是觉得有点羞愧。
“这……”
庄瑶见她犹豫,立刻板起了脸:“什么这啊那的,江愿,你可想好怎么处置他了?”
“我……大相公,他不过是一个侍夫,平日里又没什么机会出门,他的药又是哪儿来的呢?”萧挽缘有心替他脱一点罪,脑中转了个弯,劝道:“不如让他将功折罪,把主使他的人交待出来。”
冯明秀则根本不领情:“你不必在这儿粉饰太平,我不想听你唱大戏。没有什么主使的人,就是我自己想这么干。至多不就是把我卖进馆子么,冯明秀认了。”
萧挽缘一怔,见庄瑶已经怒不可遏,忙抢先道:“你,你若是说了,我可以把卖身契还你,让你自行离去。还有,你就算不管自己,难道还不管你的孩子了么?”
冯明秀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只低着头道:“大小姐觉得呢?我都能在他身上下药,难道还会顾惜你的儿子么?”
萧挽缘有些无奈,冯明秀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她也觉得无从下手。但若要她相信仅凭冯明秀一人能弄来那些东西,却又有些不甘心。
庄瑶已有些不耐,伸手揉了揉额角,恨道:“不必再问了,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二房里那位旁的本事没有,煽风点火的功夫最是拿手。他既有心害你,二房的那位,自然免不了要给他行些方便。”
萧挽缘也深以为然,但虽说心知肚明,但却也想借着这机会救冯明秀一救,奈何他却像是抱定了死志,连在他面前的萧易都不肯看上一眼。
“冯侍夫,你若当真不顾惜,那他每日里吃的点心,为何都只是青团一样呢?”
庾睦从冯明秀的质问出口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动过,整个人像是痴傻了。萧挽缘本以为他心里受了刺激,却听得他突如其来这么一问。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却见冯明秀手一颤捏成了拳。便知这话里肯定另有真意。
果然听得庾睦又道:“萧易每天来我和妻主这儿,最喜欢吃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小厮们和他玩闹,藏了点心逗过他一回,才知道你每天给他准备的点心都是艾草青团,他吃腻了。冯侍夫……艾草青团,都是你亲手做的吧……”
萧挽缘前世原也是祖籍江南的,知道艾草在一定程度上能清热解毒,不由有些惊异,朝冯明秀看过去,却见他只是低头不语。
庾睦看不到众人面上神情,声音倒是出奇地沉稳,甚至像是置身事外的淡泊。轻道:“冯侍夫,如果你把事情如实告诉妻主,我……我定会好好待易儿,将他视如己出。”
“庾睦……”萧挽缘情不自禁喊了一声,走到他身边站住了,朝冯明秀点头:“少相公既这么说,就一定会做到。你当真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带上绝路吗?”
“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的儿子……”冯明秀猛然抬起头,恨恨道:“他本就不该是我的孩子!”
萧挽缘看得出他心里的动摇,见状也只是扣住了庾睦的手,另一手把萧易抱了起来,和缓道:“没有本就不该。这世上的事,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后钻研。你说出实情,我还你自由身,这个孩子,以后就是我萧家的嫡子长孙……”
手里的孩子恰巧在这时哭了起来,萧挽缘抱着他哄了一会儿,见冯明秀终于抬起了头,便朝他笑了笑,松开庾睦的手,递给他一张契纸:“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这个还你。”
冯明秀眼眶一红,伸手把那契纸撕了粉碎,撒手让纸屑飘了一地,终于张了口,咬牙道:“你既猜得到,又何必要我再说。药是旁人给我的,每月都会有人送来。”
“是二房的人?”
冯明秀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转眼看着萧易,似乎想要伸手抱抱他,却到底没有伸出手来。一咬牙朝萧挽缘道:“你说话果真算数?”
“果真。”萧挽缘点头,毫不迟疑地把萧易放到庾睦手上:“冯侍夫患了重病,从今天起,小少爷就由少相公教导,是我萧江愿的嫡子。”
“江愿!难道你要就这样放过他?”
“大相公,家丑不必外扬,”萧挽缘见庄瑶气怒,上前扶了他,低声道:“何必让二房看了这一场笑话?”
庄瑶好面子,听了这一句,觉得也有道理,但要就此放过冯明秀,却又着实不甘。恨道:“他不过是个通房小厮,原本就是你的人,你何时要了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你要了他,给了他名分,他不说知足,竟还要你的性命。”
萧挽缘面上一红,庄瑶的话让她颇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这事对庄瑶来说或许算是天经地义,可她虽来了这里几月,毕竟还是受过十多年现代教育。说起这事,她是羞愧多,坦荡少。
庄瑶沉默片晌,想一想,一则女儿说的话有理;二则这算是萧江愿在家中第一次下决定,他若驳了,她面上也是不好看。因此点头道:“也罢了,我就应了你。来人,给我看着他收拾东西,收拾完了立刻逐出去,永远不得再进我萧家门。”
萧挽缘松了口气,下意识牵住了庾睦的手,接过他手里的孩子,温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庾睦低声“嗯”了一句,出了院子才道:“让锦心带着萧易在外面玩一会儿吧。”
萧挽缘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知道他是想要让冯明秀临走时最后瞧上儿子一眼。朝锦心看看,点头吩咐道:“锦心,我和少相公有话说,你和霜清在这儿带小少爷玩一会儿。”
锦心隐约猜到了两人的意思,霜清也像是心知肚明。只应下了,抱着萧易在路上玩跳格子。
“庾睦,刚才多亏了你。”
萧挽缘舒了口气。她一贯知道庾睦敏感聪明,也知道他心地软。却没想到他得知了那些过往旧事,还能心思缜密至此。
庾睦抬了抬头,像是听到了她说的话,却没有反应,面上神情一片木然。萧挽缘只觉得他扶在自己臂上的手沉了下去,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
萧挽缘一惊,忙挽住了他:“庾睦……庾睦!”
庾睦听得她急声喊了几句,才算清醒一些,省起自己还靠在她身上,就要挣开。萧挽缘却不敢放手,见他面上湿漉漉一片,心里竟也跟着抽疼起来。止住他的动作,低声道:“哎,要是心里难受,就对我说说……”
“她……她从没有告诉过我……”
萧挽缘心道这不是废话么,这就好比现代男人在外头偷情,当然没有让家里妻子知道的道理。但想到庾睦方才的样子,怎么也放不下,伸手把他带到一旁坐了下来:“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你……”
庾睦眼角还是不停涌出泪来,低了声音哽咽道:“你还要和我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嗯,正是这一句,”萧挽缘笑笑,见他面上还满是泪痕,不由伸手替他抹了,点头道:“后面还有一句,叫做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事情总是过去了,可我们都还有老长的路要走……”
“庾睦……”
萧挽缘只觉得心里挺难受,她能想象庾睦心里的苦,他嫁给萧江愿,先是甜后是苦,原本苦的时候还能想着甜时的种种好,可到现在,才知道妻主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一心一意。原本坚持的一些念头,又要怎么办?
“我以前问过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庾睦听到她的声音凑得极近,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被她挡住了。萧挽缘张了口,终于道:“往后,我想和你一起过……你可愿意?”
第二十四章 未相知,先相守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萧挽缘叹了口气,这话她多少年前就学过,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体味到其中的真意。
那一日冯明秀离开萧家,萧易就直接住进了东厢,刚开始当然是不习惯,时时闹着要找爹爹。一众下人哄了许久才算是把他哄住。
小孩子本来就没有长性,虽然记忆里有“爹爹”这个形象,最初几天都闹个不休,但到底是在东厢住了下来,跟她和庾睦也渐渐更亲热了。
这当然是好事,但庾睦总是陪着萧易,对她左闪右避,就实在让她有些高兴不起来了。她自认品行还算良好,至少也不见得比原本的萧江愿糟糕,怎么庾睦就非得对原先的那位正主念念不忘,对她拒之千里呢。
“庾睦,出了正月,按着老爷的意思,我要去店中跟娘学着做事,”萧挽缘朝庾睦看了一眼,见他依旧是抱着孩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得无奈道:“这事不好随便应付,我……”
“大小姐,大娘子请你过去说话。”
萧挽缘话音未落,已有人在院中传话,庾睦手上动作顿了顿,终于显出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萧挽缘心里却是比他还要乱上几分。从前的萧江愿虽然是贵介小姐,却也是时常帮着打理生意的。而她在经商之事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一窍不通。
传话的人是庄瑶身边的一个小厮,想来萧柏青正在他房中。萧挽缘拧紧了眉,随口应了一句,一横心就要出去。庾睦却忽然伸手,碰到了她的衣袖就紧紧攥住了。
萧挽缘回身,不知他有什么事,但见他目中满是担忧之色,心里竟也莫名一暖,笑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去去就回。”
庾睦依旧不肯放手,低着头像是在犹豫,听得外面的小厮又喊了一声,才终于道:“妻主……多加小心……”
萧挽缘觉得心跳乱了一拍,低了头看他,还是原先那样朗眉深眸,却像是忽然生出了百般姿态,让她一时来不及反应。
庾睦不知她的心思,说完了这一句,便将手上攥着的衣服松了开来。萧挽缘一闭眼,伸手把他拉住了,低声而迅速地说了一句“放心”,才转身拉开门出去。
毕竟是开了春,虽然风吹在身上还是冷,却没了原先刺骨的感觉。一路分花拂柳,竟瞧见树枝上满是茸茸的嫩绿。萧挽缘不知自己面上是什么神情,想到庾睦这几日的逃避和方才那一句软软的话,终于憋不住心里的欢喜,扬了一脸笑意。
绕过大院到庄瑶屋中,却见他正拿了披风替萧柏青穿上,不由疑惑道:“爹,娘……”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萧柏青也瞧见了她,招招手让她过来,笑道:“本来下午有些空,刚好各地的掌柜都在,想带你去见个面的。谁知偏偏赶巧接了王织造的帖子,怕是不得空了。正要让你爹找个人跟你说不用过来了呢……你倒是动作快……”
“娘的正事要紧,我却是随时都有空的。”萧挽缘乖巧地应了一句,见萧柏青匆忙的样子,想来那王织造不是平常人物,便上前道:“那我送送娘……”
“车在门口等,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萧柏青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朝庄瑶道:“今日恐怕要晚些回来,要是闲着,就让江愿陪你吃个饭吧。”
“妻主说的哪里话,”庄瑶面上竟不经意地红了一下,福身行礼送她:“您外头忙,我家里也自有事要做……旁的不说,珀儿立时就要行束发礼,家中少不得要……”
萧柏青像是了然于心,转身朝他笑笑才离开。庄瑶的话说了一半,见萧挽缘还站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娘亲叫你,你怕是都不愿出你那小院子吧……”
萧挽缘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见四下并无旁人,忙上前扶了他进屋,摇头道:“爹爹莫怪,前几日易儿一直闹腾,这些天才算安稳些。我是想着,冯侍夫的事毕竟不光彩,想哄得他忘了这事。”
庄瑶轻哼了一声,似乎是认可了这个理由,淡道:“那是男人家的事,你倒揽了去,那你屋里人都在做些什么?”
萧挽缘一窘,暗道这就是变相的婆媳关系,心知她解释得再好,也经不起庄瑶鸡蛋里挑骨头。只好笑着打过场,转头去说旁的事,疑道:“方才娘说往王织造那里去,我怎么不记得这么个人?”
“你当然不记得,那王织造是去年才上任的江南织造,顶替了原先蔡家世袭的织造位置,”庄瑶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摇头道:“这两年你不在家,不少走动的人恐怕都变了,你要上手家里的事,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爹爹说的是。”
萧挽缘听他说出了自己的顾忌,还自动配了个光明正大的“离家太久”的缘由,当然大是赞同,巴不得他提个好法子出来。
庄瑶执掌大房多年,自然也有决断,只想了一会儿便道:“明天我让你娘身边的管事过去,把家里的生意先给你说个大概。”
萧挽缘到这里本是要见萧柏青的,结果却得了这么个意外的收获,回去的时候自是满心欢喜。进了屋想和庾睦说这事,却没见着人。前前后后走了一趟,就有点着急,庾睦出门不方便,一般都是在屋里待着,怎么会她出去了一趟就不见了人?
心里一急,扬声喊了两句,庾睦没有答应,倒是引出了院里的锦心。她虽不怎么愿意搭理锦心,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张口便问道:“少相公和小少爷人呢?”
锦心也一脸茫然,显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却也并不慌乱,只招手把小院门口的家丁叫了过来,躬身施礼道:“大小姐不妨问问她们少相公可曾出门,我带下人们四处找找……”
萧挽缘一愣,见他比自己还镇定几分,心里不知该做何想法,潜意识里对娶他的想法更多了几分抗拒。那几个家丁到了近前便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得知萧挽缘在寻庾睦和萧易,各个都道并未见他们出门去。
萧挽缘心下稍定,就见罗衫慌慌张张地过来,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责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少相公崴了脚,在后面亭子里。”
“怎么回事?”
罗衫见她面上沉沉的,不敢有隐瞒,忙道:“方才小少爷非闹着要跑出去玩,少相公和我带了他到后面亭子里,小少爷又非要人抱着,少相公边上没人伺候,没注意就绊了一跤。”
萧挽缘一听是这么回事,又听他说了庾睦只是伤了脚,心里总算是安定下来,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转到后院,果然看到庾睦抱着萧易坐在地上。一边让锦心接过萧易抱着,一边伸了手去扶庾睦。
“唔……”
“是我,起来吧。”庾睦认出她的声音,也就任她动作。萧挽缘抿着唇把他扶起来,见他一只脚垫在地上,便低声道:“还能走么?”
庾睦原本缩着右脚,听了这话忙点头,谁知右脚刚点到地上,脚踝处就是一阵刺痛,若不是萧挽缘扶着,只怕又要摔下去。
萧挽缘见状,也不再问了,索性一使力把他横抱了起来,领头往屋里走。一干小厮都还是十六七的年纪,见状各个红了脸,眼神闪躲着避开了,却又忍不住偷偷瞧一眼,掩不住的羡慕。连锦心都觉得面上热热的,忙抱紧了孩子跟上去。
她一路上不说话,动作倒还是稳稳当当的。进了屋放下庾睦,却立时变了脸色。挥手让锦心先把孩子带到院子里玩。余下罗衫和暮雨在屋里,瞧着她满面肃容,大气也不敢多出。到底是暮雨先撑不住,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知错了,大小姐恕罪……”
“哦?现在知错了?”萧挽缘放下茶盅,在桌上敲了一下,恼道:“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难不成你们也不懂么?既要出去,为何不带上教养公公和仆从?你们是少相公的近身侍从,两个都在身边,却还不抵事,那我要你们还有何用?”
“回、回大小姐,小少爷方才闹得凶,我们来不及……”
萧挽缘知道孩子闹起来的确是拦都拦不住,但想着往后她不在家中,若是各个都乱来,庾睦这里不好压制,便打断他的话斥道:“闹得凶就可以乱了规矩?这是谁教你的?”
暮雨捏了袖子,面上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罗衫像是也被她发火的模样吓住了,再加上到她这里伺候的第一天就被她训斥过,如今更怕她翻旧账,只低了头不敢说话。萧挽缘朝庾睦看了一眼,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