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何解的过节。
如此着急他太子犯错,拉太子下台,唯有玥月!玥月,相处近一年,他不得不承认她与深闺中的女子不同,她聪慧而明爽,只是她太着急而缺乏磨砺。
更傻的是李宽和李君羡,他们皆为男儿身,又是朝廷重臣。多少年风云变幻方能应对自如,为何偏在这个事情上犯傻?玥月是女儿家看得不远,他们在她身边就不能多帮衬点,为她思虑远点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跟着她闹着犯傻?
男宠称心!不重不轻的消息。李泰的眉心纠结成一团,衣袖下的手瑟瑟发抖。可引起朝廷内外对太子的非议,引起陛下的注意,引出未来天子的不洁……最终目的是让太子忙着正自身,陛下忘记调玥月进东宫。
对的。表面看上去一切都是对的,陛下必然不容未来天子私生活如此糜烂,自然会处罚太子甚至废黜太子。
只是,他们当真以为陛下对男宠称心一点都不知情,以为整个朝廷对男宠称心一点都不知情?
一直窥视储君之位的他,能假装不知道。难道陛下就不能装,臣子们就不能装?陛下的心谁能看透?
陛下不提,自然没人去讨这个没趣。就算有人去捅这个娄子,陛下面子挂不住——必暗杀称心,重罚太子。
至于废黜太子,那依然是个未知数。但非议天家事,那可是杀头大罪!
玥月啊,玥月!聪明如斯,何必去捅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还非要传得天下人皆知?李泰忍不住将密信握在掌心揉成一团。
脑海不由浮现上元节离别夜。他曾有机会不让她陷入这般尴尬田地,只是他负了她,也剪断了她可能得到的幸福。他对不起她!欠债还钱理所应当。
“秘密将所有关于太子不利的消息传出去,把责任全部推到称心身上。一定要注意把消息小心递给郑国公,再给李太史捎上一份。不,李太史那处,我亲自去。”他未深想,抹开深蹙的眉心,向跪在地上的黑衣密探道。
“诺。”站在书房正中的黑衣人,眉梢不解动了动,口中依然坚定应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时候加入战局容易惹火上身。让人觉得一切流言皆出自魏王之口,反而对魏王夺储不利。他想出声提醒,可转念一想,多年来魏王定下的计划,何时出过差错?魏王心深似海,哪是他这个下人看得透的?
“慢!”气愤的声音带着急喘迸出。
“郑国公!”李泰一震。又是那个老匹夫!瞬间忘了本该有的笑意和礼节。
“魏王,不可为了一个祸国妖孽,鲁莽行事啊!”张亮大步进屋,语重心长地劝解。
玥月无倾国之貌,他又未为她放弃宏图大业,何来祸国?张亮乃两朝功臣,何需拿一个弱女子撒气?
“郑国公,可别想岔了。我不过是在原本有的火上添上一把柴火。火是大了点,当够暖不是吗?”李泰勾唇露出一抹令人和颜悦色的柔笑。
“就怕惹火焚身啊!”张亮摇头。称心的事情本来就是鸡肋,若真能当成柴火烧掉,太子能过得如此逍遥?
可陛下老了,老到已不愿冒任何风险。太子在陛下心中虽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是当年忙着南征北战未能照料好太子的愧疚已经玄武门之变在陛下心中留下的伤痕……让陛下对太子一忍再忍。
毕竟在政务上,太子依旧是个聪明人不是吗?更何况,就算太子能力欠佳,他身边还有出色的辅佐之才。就算他和一帮老臣,恨不得明日就废黜太子立魏王,但时机未到不是吗?除了私生活不检点,他们尚未找出必须废黜太子的证据。
“你认为我会让这把火焚烧自己?”太子不该招惹玥月!柔笑的眼中闪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尖锐的恨。
报复太子,保护玥月……也许是直面太子的原因之一。但是玥月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就如同他可以保护玥月,但绝不会为了玥月放弃权欲。
他没有为了一个女子而犯糊涂。只是知情的旁观者被一个女子蒙了眼!他比承乾出色,他比承乾更讨陛下喜欢,这是早被公认的事实……但谁想过他看似占尽优势,为何多年来太子大错小错不断,陛下却从未正面提及废储?
反倒仔细一点尚可发现,随着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对太子党的启用却每况愈上。可见虽然承乾私生活上有万般不是,但鉴于玄武门之变,若非万不得已,陛下并不想废太子另立。
不过陛下势力再大,大不过朝中众臣、天下黎民。既然安分几十年尚无法得到陛下垂青,他就必须用苍生之力逼陛下选择。
而承乾偏爱娈童,便是最好的导火索。这一次,他不仅仅要让太子受到天下人唾弃,更要让太子仇恨生他养他的陛下……唯有恨,才能乱;唯有乱,才有天命,而他才能顺应天命取得太子之位。
“此真乃魏王所思?”张亮炯炯有神的双瞳凝望着李泰染着淡笑的眸子,仿佛那刻他知晓李泰心中所有计谋。
“本王不打无准备之战。”李泰抚弄衣袖站直身形,眼中的笑意宛如清潭中倒映的晨曦。
“魏王!”激动的泪瞬间充盈双眼,张亮“扑通”直直跪下行大礼。那刻映着绚烂的太阳,李泰衣裳上的代表诸侯的黼,仿若变成天子专用的龙衮。
三日后,太子与称心苟且之事,被孩童当成儿歌在长安城内唱响。第五日,恰逢灾星过天。李淳风密会陛下,朝中内外不禁将称心和灾星联系在一起。十日内,魏征多次上疏陛下,要求铲除妖孽。皇家的丑闻无法抗拒地成为长安城内公开的秘密。
右庶子张玄素劝解承乾无效,不得不直接上疏陛下。其上疏中提及太子游猎无度、斗鸡走狗和在宫中模仿突厥列阵格斗等失德之事。同时他又深知圣意,对于太子外出嫖娼宿妓、私置男宠、怂恿下人外出偷抢等恶行,却一字不提。
看罢这份上疏,唐太宗只知太子之事拖无再拖,将手中上疏用力扔在桌上,龙颜大怒将承乾招至宫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父子之情浓厚,唐太宗措辞虽严,但无严惩之意。无非是命他闭门思过,痛改前非。当然免不了一个重要隐喻——除称心。
为保太子之位,承乾不得不忍一时之气,点头诺诺称道。在张玄素被提升为银青光禄大夫兼太子左庶子时,他不得不一面忍着将张玄素五马分尸的怒火,一面载着看似悔恨的泪花向张玄素认错。
面对承乾对自己的低头和悔意,张玄素自是感动,连忙下跪将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恳求唐太宗不要过于严惩太子。
看着承乾的眼泪,唐太宗不由想到早逝的长孙皇后,对儿子的宠溺之情不免浮上心头,随口骂了几句,便命令承乾回东宫反思。
一回东宫,肌肤皓白如雪,目似满月,姿如琼玉的称心,着一袭白衣,宛如行云流水般迎上前,“殿下。”声朗如磐,调柔似柳。
“宝贝。”承乾搂着柔若无骨的称心,贴腮偎面,瞬间忘了对唐太宗的许诺,忘了太子应尽的职责。
“殿下。”又是一声轻呼,可眼中却挂上了两行晶莹的泪水。
“心肝,怎么哭呢?”他的声音很柔,生怕吓坏了怀中的可人儿。
“称心怕是无法继续伺候陛下了。”带泪的面容,仿若雨后梨花煞是惊艳妖娆,“不过称心有个不情之请。”称心从衣袖中取出镶满宝石的匕首递给承乾,“这是殿下与称心相遇时殿下所赐。称心记得殿下曾说过,称心是莲,殿下是泥。莲连着泥,注定不分开。能与殿下相聚,称心此生早无遗憾。事到如今称心谁也不怨,只求殿下用这把匕首成全称心最后的心愿——不要让他人肮脏的手玷污称心皓洁之躯。”
称心依靠在承乾怀中,汪汪泪水浸湿了承乾的衣裳,也浸湿了承乾的心。他一生荒滛,好尽世间完美奇特之物,收集美人异宝无数。可无论美人再美,异宝再稀罕,只要得到后,无一件能留住他的目光十日以上。
但当称心出现的时候一切破例了。他不但生得美,不但舞姿好,更重要的是唯有他懂他的心。
称心是他的解语花,虽然东宫佳丽众多,称心也非他玩过的唯一娈童。但就如称心话中所言——莲连着泥,注定分不开。
称心是他的宝贝,是他灵魂的一半。半日不见称心,他便寝食难安,更何况让他亲手杀死称心。
“混蛋。”他抢过称心手中匕首,忿恨摔向墙角,冲着称心又吻又咬,“你是莲,我是泥,我怎么会去除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更何况,他日登基我还要立你为妃,光耀你的族人。”
“殿下。”称心泪中含笑,红着眼像小白兔似的凝视着承乾。承乾是他命中的奇迹,他唯一的浮木,他能做的仅仅是顺从承乾,抓牢承乾。
称心的笑让他看痴了,他不禁握着称心温若软玉的手:“为了他日为帝,只能委屈你了……”他靠在称心耳边,小声道出让称心在人前假装死亡,实则藏入东宫密室的计划。
残留的泪因称心的咯咯甜笑,顺着他浓密的睫毛簌簌落下,他紧紧靠在承乾胸前娇艳如黄昏海棠。
将称心藏入密室,承乾开始按照唐太宗的要求修身养性。不到半月余,成功让张玄素等太子师刮目相看。
只是一切皆是表面现象,某日下学后张玄素离开东宫,才突然想起钱袋落在了东宫,匆忙折返正撞见承乾搂着称心卿卿我我。面对承乾的欺骗,盛怒之下张玄素破口大骂,威胁太子立刻除去妖孽称心,否则明日将再次上疏陛下。
新仇旧恨顿时累积在一起,承乾怒火中烧,忍不住当众叫嚣定会让张玄素那个老匹夫不得好死。
面对丝毫听不进他谏言的承乾,眼见暮色越浓宫门将闭,张玄素不得不捶胸顿足,又急又怕地匆匆离开皇宫,满心忧愁返回城南家中。
就在他思量着如何劝解太子回归正道,如何才能不负陛下所托之时……忽然几道黑影一把把张玄素拽入黑胡同,瞬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幸亏恰逢有人路过看见此景,连忙联络住在附近的百姓前来救援。面对蜂拥而至的众多百姓,恶徒们吓得连忙扔下奄奄一息的张玄素,从胡同另一端番强而走。
待张玄素醒来,耳边回响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子所言——定会让张玄素那个老匹夫不得好死。
载着满身伤痛,回想着成为太子师后所经历的悲惨遭遇。他知道任凭自己如何忠心耿耿善待承乾,在承乾心中他已经是根刺。承乾会杀他!就算上次殴打,不是承乾所为,但当他登基称帝后,必然会杀他!
张玄素忍着全身疼痛,暗下决心:他不想死,就必须反击。
在唐太宗带着太医破例来探望他时,多番思量下张玄素满脸难色,泪流满面私下死谏。口中不提这次被殴,也不提太子失德,单拿江山社稷做文章,将进宫后经历的有失道德的事情上禀陛下,更添油加醋地将称心妖魔化。
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只剩半条命的张玄素,想到承乾不杀称心,反为了称心差点将太子师殴打致死,唐太宗刹那间被气得全身哆嗦,面孔发青,他知道这一次再不亲手除去称心,再不给承乾一个严重的警告,自己归天之日便是大唐消亡之时。他略有所思地扶起张玄素,满脸愁云答应一日内,必定会给张玄素一个交代。
回到宫中,唐太宗立刻密召李君羡,命李君羡立刻带百名禁卫军精英,直入东宫当着太子面,乱棍打死称心,处死纵容太子的一干人等。
当夜,李君羡便领着英武的禁卫军直闯东宫。不知大祸临头的承乾,正卧在软榻上一边欣赏着胡舞,一边搂着称心缠绵。
“大胆狂徒夜闯东宫,意欲为何!”承乾丝毫没想到唐太宗会在此刻发难,他端起太子架势一手搂着称心,一手指着李君羡呵斥。
“殿下,得罪了!”李君羡向承乾恭敬行礼后,拔剑指着承乾身边的称心命令身后禁卫军,“把他给我拿下。”
“殿下,救我。”面对蜂拥而至的禁卫军,称心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衣裳,惊恐得像兔子似的搂着承乾的腰,留着眼泪紧紧靠着承乾的胸膛。
“李将军,你携私器擅闯东宫已经是死罪,你还胆大妄为在我东宫拿人更是罪上加罪,还不退下!”承乾竖着眉,那双桃花眼威严而载满皇家贵气。
“奉陛下密旨,清殿下身边秽物,以明殿下之心。殿下得罪了!”一个严厉的眼神,站在承乾身边的禁卫军立刻上前将承乾和称心分开。
“奉陛下旨意,妖孽称心习妖术,迷惑太子心神,罪无可赦。行乱棍之法!”李君羡挥剑道。
面对修罗般的李君羡,称心双腿发软,泪水模糊了双瞳,在被握棍的禁卫军推倒在地的那刻,他惊恐得全身僵硬,只能厉声嘶喊:“殿下,救我——!”
怎奈,一直保他周全的承乾,被禁卫军禁锢在一旁动弹不得。“啪啪啪!”随着棍棍落下,艳红的鲜血快速染红了称心柔顺的白裙。
“殿下,救我!”越来越弱的喊叫,宛如匕首般,一刀刀凌迟着承乾的心。
“放开他!”他的宝贝,他的宝贝!面对那张临死依旧仰望着他的扭曲的泪容,承乾疯狂叫嚷,努力挣脱禁卫军的钳制,“我用殿下的身份命令你们,放开我。”宛如孤狼般的眼瞳,忿恨的盯着禁锢他的士兵,恨不得立刻将所有拆散他和称心的人五马分尸。
承乾的目光让架着他的禁卫军战栗,但皇命大如天,他们如同雕塑般用力钳制着承乾,不让他有丝毫机会挣脱禁锢。
“李君羡!你这个竖子小儿,我命令你立刻放了称心,否则今日称心所受我定会让你百倍相还。”屈辱和无奈撕咬着承乾,命令不成,他转而威胁站在称心身边面无表情、监督行刑的李君羡。
“我来!”李君羡瞪了承乾一眼,承乾企图弓虽暴明月的画面瞬间蹦出脑海。隐藏在心海的怒火如雨后春笋般快速滋生,称心哭泣的容颜瞬间化为承乾的面孔,他快速接过属下递来的木棍,一下比一下狠地向称心身上招呼去,直到称心再也哭不出声,倒在血泊中。
“称心。”看着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瞳,承乾疯狂用牙齿撕咬着身旁的禁卫军,用尽全身力气冲破禁锢,奔向躺在血泊中的称心,泪流满面地将身躯渐渐冷却的称心抱起,指天又哭又笑,诅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我看着,称心记着,我也睁眼看着。今日我位居人下,无法阻拦悲剧的发生。他日鳄一朝得势,必定将称心今日所受之苦千倍还之!哈哈哈哈哈哈……”承乾的笑声如同鬼魅在夜空中缭绕飞旋,听得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了身冷汗,半天难以回神。
有道是皇命难为,更何况今夜的皇命针对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看着太子比野狼还要阴毒的目光,他们不敢想象他日太子为帝,他们将面对怎样悲惨的下场。
“奉陛下旨意,除妖孽称心后,再除东宫杂碎!”看着握剑颤抖、一脸愁容的禁卫军们,李君羡握着手中银晃晃的剑,一剑砍断了一旁燃烧的蜡烛,再次厉声命令。
“诺!”李君羡沉稳的声响,击醒了陷入难测未来的禁卫军。“唰唰”手中长剑,整齐有力的被抽了出来,银光混着热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承乾私下苦心招募的宫奴斩了大半。
听着东宫撕心裂肺的哭吼声,看着仿若见猫的老鼠般胡乱逃窜的宫人,李君羡退至紧闭的东宫大门前,一双如鹰的眸瞳紧锁着搂着称心一动不动的承乾。
称心是妖物,却是迷住太子身心的妖物。闯入东宫那刻,他便知晓杀称心如灭太子。唯一的区别是称心能杀,太子不能杀。太子只要活着,就不会放弃为称心报仇。太子心胸狭隘,他不敢想象若太子知道,一切布局皆源于明月之手,太子将如何对待明月……
一声长叹,李君羡的右手更紧地握住手中的剑,左手下意识地抓紧衣袖中玥月的半截断袖。明月!爱至深却难相守的明月,他不能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他不会让太子知道阴谋之源。太子要恨,就恨他吧!哪怕有朝一日真让他五马分尸,只要明月能一生平安,他余愿足矣!
一串串宛如翩舞蝴蝶的紫藤花,在酱黑色的花架上安静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