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即将终结似的,立蹄惨烈嘶叫一声,低着头用尽气力的直向前奔,仿佛它知道前面有对媚娘来说很重要的人,因此它要不顾一切冲过去,它要报复那个结束它生命的人。
玥月!看着距马蹄不到三尺的玥月,媚娘心头一阵揪疼,眼泪唰涌了出来。她不忍再看下去,她不愿玥月的鲜血溅在她的衣裙上,她闭上眼将头埋在马颈的鬃毛里,任由那温热的马血与眼泪混在一起……
这是什么状况啊?!双手被钳制着,双脚又像被灌入铅水般沉重。还有那只近在咫尺的血马……一阵眩晕,紧跟着针刺般的头疼袭来。
真要死在这里?眼瞳急速扩大,体温快速下降。死亡的气息伴随着浓厚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
不!脑海又是一阵刺痛,她紧咬下唇强力维护脑海中仅存的一丝清明。
她看看李泰,又看看李君羡,眉心一颦,下意识向李君羡叫呵:“放手!”
李君羡肩头一颤,看着玥月眼中冷漠的神情,只觉心头隐隐一酸。这是他认识的明月吗?他记忆中的她,是何等温婉动人?
该死!没功夫去体会对方怪异神情。玥月紧咬双齿,下意识选择信任李泰,拼尽全力的将衣袖从李君羡手中扯出,身体也努力向李泰方向倾斜。
“吱——!”尖锐的锦裂声响起,满是铁锈味的马血撞上了玥月的脸颊。
正文 风初起4
?她会死掉吗?心跳得快脱腔而出,在血腥味涌入鼻腔那刻,她闭上眼害怕得全身发抖。但下一刻,一道有力的碰撞,一个温热的怀抱,提示着她,死亡已远去……紧挤的眉心渐渐展开,她缓缓睁开眼。
没感觉到撞击,她只听见狮子骢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她只是感到从颈项钻入衣襟越来越凉的马血……一个踉跄,她感到狮子骢再无力强撑,前蹄一软跌倒在地。
媚娘缓缓睁开眼,此刻她的眼前除了血,还是血……身下的狮子骢还没死,它正用一种忿恨却又顺从的目光盯着她。
媚娘紧握着手中的胡刀,缓缓从地上挣扎站起,嗅着身上的血腥,看着狮子骢复杂的目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从心头直撞脑海。
无论如何,是她驯服了它!她骄傲的昂起头。下一刻,她想到玥月,想到玥月在马前惊慌的模样。
这刻,她恨不得再扑到狮子骢身上补上几刀。若玥月有事,就算这匹畜生再死上几回,也无法平息她心中的怒火。她颦着眉头,努力抑制即将再次涌出的泪,连忙转身寻找玥月。
玥月在魏王怀中,可是她全身满是鲜血……那是马血,还是人血?媚娘很想冲过去,询问玥月是否无恙。
只是她双脚发软难以移动半步。她怕,她怕那身血属于玥月,她怕玥月从此消失在她生命中。
“武才人,可有受伤?”从媚娘杀马那刻开始,唐太宗一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他不得不承认媚娘机智,若是他在无法控制局面的情况下,也会这样做。
媚娘的心性很像他!倘若媚娘是男子,媚娘一定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一定会像重用长孙无忌那样重用媚娘。
可惜她是女子。不过也没关系,一身嫣红的媚娘就像深山崖边的野花,那样的芳香,让人想要征服。
这种染上鲜血,却依然无法遮盖诱人气息的女子,彻底的属于他,这是怎样美好的事情啊!一种名为青春的情愫,快速溢满唐太宗的胸膛。
他快步走到媚娘身边,此刻的媚娘不再是后宫的普通才人,而是那个在第一次遇见他时,漫然漾波的望着他灿漫笑开,牵动他灵魂,让他破例赐名的女人。
媚娘!他在心里呼唤着,并轻轻握住她染血的双手。
被唐太宗的话牵回心神,感到指尖的温热,她羞涩低头:“谢,陛下关心。”
这份羞涩,这份顺从,撩动了唐太宗心底某部分。他不禁伸出衣袖,低头细细为媚娘拭擦脸上的血迹。那瞬间媚娘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再是目前受宠的才人,而是像徐惠那样属于他的女人。
“没事吧?”望着不远处安慰武才人的唐太宗,待玥月在他怀中渐渐停止颤抖后,李泰低语询问。
那些都是马血,她没事。李泰救她,媚娘也救了她!李泰救她是为了对李宽的承诺,媚娘救她源自她们的友情……媚娘是为了她,单纯的为了她。
她摇摇头离开李泰怀抱,呆呆望着被唐太宗拥在怀中的媚娘,明澈的泪将她眼瞳映得宛如皓月。
她又欠了媚娘一命,这辈子她该用什么还她?丝丝带着酸楚的感激如蛇般钻入她灵魂深处。
真是个冷静而机智的女子!想到玥月在面对危险,最终用力扯裂衣袖那刹,李泰望着双眼凝泪的玥月,不禁微微牵动唇角笑了。遂走向一旁握着玥月半截衣袖的李君羡:“李将军,过去吧!”
“嗯。”李君羡一怔,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玥月一眼,将半截染血的衣袖悄悄藏在掌心,默默跟在李泰身旁。看着李泰和李君羡离开的身影,玥月收敛心神也跟了过去。
将唐太宗好不掩饰的关爱尽收眼底,韦贵妃心中布满道不出的怒火。这武才人到底是什么变的,一匹疯马都摔不死她?
她费尽心思布置的死局,反倒成了武才人高升贵局。这下可好又制造了一个徐惠!哼,这次该轮到德妃得意了吧!
心中窝火,但脸上依旧挂满笑容的韦贵妃,不由向同样被冷落在一旁的德妃望去。那刻在德妃的眼中,她没有看见想像中的惊喜,反倒有察觉德妃那份与她相同的妒忌。
想必德妃与她察觉到同样的危险了吧!呵呵,像徐惠这样的人,宫中有人足以。反正徐惠也断了生育,陛下宠着她也是因为她身上有长孙皇后的影子,因此她不可能在宫内折腾什么。
反倒是武才人,她就像一只有九条命的猫,又像是潜伏在黑夜中的狼。没人能看透她,也没人能知道这个至今也难完全融入后宫的武才人,究竟会折腾出怎样的未来!
危险,危险!在武才人入宫那刻她就嗅到从未有过的危险,在听说武才人第一天侍寝就令唐太宗破例赐名那刻,她就有非除去武才人不可的想法。再加上,前几日武才人连同明月,装鬼吓她,她就知非除去这个祸害!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完美的杀局,居然被武才人血腥的一刀给破了,更没想到唐太宗会这么欣赏如此残忍的举止。
是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计策可用?她望着德妃,德妃也望着她。这刻她们达成了从未有过的共识,只可惜她们亦同样无计可施。
“请问陛下,狮子骢当如何安置?”在大多数人将目光聚集在唐太宗和媚娘身上的时候,魏徵看了看死不瞑目的狮子骢,摇头转身向唐太宗进言。
“埋了。”想到狮子骢差点害死怀中的美人儿,唐太宗一肚子的怒火。
“不可!”魏徵一惊,连忙从众臣中挤出,涨红着脸与唐太宗争辩,“陛下,狮子骢乃吐谷浑进贡之物,轻慢处之难平悠悠众国之口。”
那要怎样?难道要他贡着一匹死马不成?不就是一匹番邦贡马而已,何来悠悠之口?又不是贞观之初,身为天可汗的他,岂会担心小小的吐谷浑借马生事?
好机会!韦贵妃和德妃相视而笑。
韦贵妃悠闲的握着团扇,挂着雍容的微笑,上前几步停在唐太宗身边,温和出声:“陛下,狮子骢乃吐谷浑万中选一的青海驹。此乃马中龙种,吐谷浑圣物。如今它就这样死掉,若轻慢处之,难向对方交待。特别是在这种册封百济王的关键时刻。”
正文 风初起5
韦贵妃柔和的言语,缓缓平息唐太宗心中的g情。他将目光从媚娘身上移开,转向倒在血泊中狮子骢。
他面对的不仅仅只是匹马驹,而是如何去均衡大唐与周边众多国家的关系。狮子骢可以死,但不可以是这样被杀死。
“陛下,郑国公的话很有道理。姐姐的话也不得不思啊!对方送来的圣物,就这样死掉,我朝难以向吐谷浑交待。”德妃依过去,在媚娘诧异的眼神中,她用最温柔的声音添上一把激烈的柴火。
是啊,在他心中狮子骢只是匹马。但在吐谷浑心中,那确实圣物。作为明君此刻若护着,宠着亲手杀死狮子骢的嫔妃,那么吐谷浑会如何看他,那些或归顺或未归顺的番邦会如何看待大唐?
唐太宗依依不舍放开媚娘的手,转向一旁温柔含笑的徐惠靠去。
那是在宫中处处照顾她的德妃吗?媚娘只觉一阵寒风从背后袭上。她很冷,很想要依在唐太宗暖和的怀抱中。
可是她想要依靠的英雄,却站在另一个女子身边。他就要这样舍弃她吗?她对他的仰慕算什么?她对他的那份爱恋又算什么?……原来他待她的好,依然只停留在君臣之间。
紧紧握住唐太宗残留在她掌心的淡热,媚娘不甘地望着徐惠身边的唐太宗。这真就是她以此为天,要依托一辈子的天下第一英雄吗?
看着媚娘眼底隐隐的泪花,唐太宗在心中暗暗叹气。先委屈媚娘几日,名义上让她闭门思过,待这段风波过去后,他一定会用更多宠爱去弥补媚娘所受的委屈。
“朕……”唐太宗艰难咽下一口唾液,准备彻底放开私心。
“父皇!请容儿臣说。”她不过是为了救人,外加自保而杀掉一头畜生而已。如此美好的女子,父皇不捧在掌心好好怜惜,怎忍将其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如果待在媚娘身边的男子是他,他一定会不顾旁人言语,为她阻拦一切风雨。被媚娘眼底泪花烫热,李治心中一动,上前半步:“父皇,一匹神马,毕竟是一匹马。难道它冠上特别的名衔命就比人命来得高贵?还是郑国公,亦或是韦贵妃、德妃觉得它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一条人命?儿臣敢问,倘若今日不幸惨死的非狮子骢,而是武才人亦或是在场任何一人,又当如何?”
“这……”魏徵愣住了。刚才他只想到狮子骢被杀难以向交待,但他没想到人命与马比谁重要,更没想到若不是武才人,今日死下这匹疯马蹄下的可能是那位宫女,甚至可能是他。
“陛下,不如听听武才人何辩?”面对难以化解的尴尬,徐惠以帕遮口淡雅笑开。
“也好。武才人,朕问你,你为何要拔刀杀狮子骢?”唐太宗满怀期待开口。只要媚娘回答,她是为了救人一命,亦或是她回答为了自救,他就有理由将所有过错归咎在狮子骢身上,再次将那个可人儿拥入怀中。
媚娘感激看了李治一眼,顺道看了众臣圈外为她担忧的玥月一眼,然后她含着闪亮的目光静静望向唐太宗。
从他的眼中她能看见他的欲望,能看见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只是她不愿,至少此刻再不愿做个顺从的女子。
“回陛下,妾杀它是因为它不听话。对于不听话的畜生,可用铁鞭抽它,再不听就用铁楇打它的头部,再不老实,就应宰了它!当时,妾手中仅有匕首,也只能宰了她。”柔柔却又坚定的话语泄出,那刻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气话,亦或是她内心真实想法。
不过既然道出,她就不后悔。若唐太宗真心爱惜他,若唐太宗真心喜欢她刚毅的心性,他就能理解她话中的涵义。
这是刚才顺从依靠在他怀中的媚娘吗?这样的驯马方法比裴仁基“一手撮耳,一手抠目”更加残忍。
她若是武将他一定重重赏赐她,不过她是个女人,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他欣赏聪慧、勇敢、温柔、甜美……的女人,可是他的身边不需要如此残忍的女人。
“呵呵。”唐太宗轻笑了两声,那份刚刚燃起的蜜意,彻底消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是需要给足教训的。
他瞟了媚娘一眼,领着众臣和嫔妃离开了马场。从今天起,这个武才人就会退出他的生命吧!只是为何他会觉得有点惋惜?甚至感叹为何武才人不是男子?
——————————————————————————昨天发现一个很适合这个文的歌《倾国倾城》,嘿嘿建议大家边听边看这个文。
正文 月初上1
——望着彼此,情早已藏在青丝之下夜风抚平初夏燥热,绿湖倒映着寂静的星辰。一身桃红团花纬锦儒裙,素面朝天,梳着慵懒坠马髻的媚娘坐在湖边,呆呆望着平如镜的湖泊。
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喜嗔与色。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胜似天下最娇艳的姚黄的女子,何时露出过如此忧愁的表情?
玥月静静站在媚娘身后,眉心锁了一层又一层,十指绞了一遍又一遍。这样的媚娘是她不愿见到的……可是她能帮媚娘什么?她又能改变什么?
“媚娘,我们回家吧!”她能做到的不过是声呼唤。忧心的神色宛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在灵魂中荡开。
“家?”苦涩的笑在媚娘唇角扯开,“我祖籍并州,出生长安,生长利州,何处是我家?”
媚娘的失落透过凉风袭上玥月心头,她不由将双手握得更紧:“很晚了,回去吃饭吧!”
多少天呢?从狮子骢事件开始算,唐太宗对媚娘不闻不问也有十多天了!这就是君王对桀骜不驯的妃子的惩罚。
不,若是惩罚还好。惩罚有结束的尽头,若是放逐……那只有红颜白头。媚娘虽然特别,但唐太宗身边美人众多,又加上朝政繁忙,要忘记媚娘对唐太宗来说并非难事。只是一心挂在唐太宗身上的媚娘,真能如历史书中那样轻易放弃唐太宗吗?
也许历史在她到来那刻就已经改变。媚娘不再是铁血的武则天,而只是一个依唐太宗为天的小女人。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将玥月逼得全身发颤。
她真的想帮她!无论历史如何,无论未来如何,她都想看见那份率真的笑颜从新回到媚娘脸上。
双掌握成拳头拽得紧紧地,玥月看着媚娘寞落的身影深深呼吸:“媚娘,你想陛下吗?”
媚娘没有吭声,只是望着湖中倒映的宫灯理了理肩上轻柔的披帛。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头。
“他是我的天。”刹那,泪水盈满她妩媚的眸眶,“我曾发誓,不嫁则罢,要嫁就嫁给天下第一人。贞观十一年,我如愿进了宫。只可惜他不属于我,一直都不属于我。其实我也就知道一切,也不奢望他能属于我。但我没想到他就这样抛弃了我,就这样抛弃了我!小月,我真的连匹马都不如?”
月华将媚娘婆娑的泪眼照亮,晚风将玥月担忧的灵魂包裹。那刻四周静得只听得见夏虫的低吟,还有两颗相依的心跳。
“媚娘……”沙哑出声那刻,心酸的泪婆娑而下。玥月艰难移动脚步,坐在媚娘身旁,捧起媚娘冰凉的手掌紧靠在脸颊上。
没有君王的磅礴心性;没有嫔妃的j狡心机;没有臣子的忠顺心思,有得只是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失望。
这就是她认识的媚娘!有着骄傲,有着才智,有着桀骜……更多却是带着淡淡哀伤妩媚地小女儿性子。
玥月扬着柳叶眉望了媚娘好一会儿:“去内文学馆吧!”那古朴的书籍也许能分散媚娘的心力,冲淡媚娘的悲伤……甚至将媚娘从自怨自艾中解脱。
记得第一天进宫,在掖庭宫看见日夜抬头望着甘露殿的白头宫女那刻,她就告诉自己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变得像那群宫女那样阴森可怕。
她不要选择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一个没有结局的梦;她不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期待一场奢侈的爱情;她不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回忆曾经的龙宠……对于此刻的她冷清的内文学馆,是逃开一切最佳的抉择。
只是——,真要在暮气沉沉的内文学馆度过下半辈子吗?媚娘颦着眉望着天上的星辰。
她想到与她泪别的母亲;想到曾与她毗邻而居的徐惠;想到将她带到陛下身边的德妃;想到照顾她到坠井的明月;想到与她共苦的玥月……那刻,她忽然觉得女人就像水中星辰的倒映,再耀眼也只能随波而散,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快速在她内心深处扩展。
恨不能生为男儿身!媚娘猛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向湖中扔去。
“噗咚!”石子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