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了。
她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捂住鼻子,紧跟爹爹的脚步。
“温疫?你们可知道这温疫可是会死很多人的!”冷昌修的嘴里重复着那衙役的话,忍不住用肩膀狠狠的撞了他一下,似乎想唤醒他的良知,刘景亦气愤不已,接口道:“你快放了我们,兴许我们还能上报朝廷,派人过来医治,如若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衙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突的便笑了起来,回头不屑的瞪了冷昌修和刘景一眼:“放心吧,这温疫传不出去,因为过了今晚,这里便会被封起来,明儿个一早便成一片废墟了!”
“你们要将我们活活烧死?”冷怀瑾眉眼一紧,在幽黑的地牢里,冷冷的盯着那衙役的后背。
关知县的胆子竟是如此之大。
不仅支手撑天,竟连朝廷命官都不肯放过,但她不得不说,这火烧确实是个好法子,至少,这些人死了之后尸骨未存,将来也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只需上报朝廷说是地牢失火,死了几个死刑犯罢了,其余的责任,倒是一个也不用背。
很好!
“这位小姐,你倒是聪明的很,只不过,到了这里,聪明也没有用了!”衙役又是一笑,已经走到了地牢的尽头,伸手在腰间抽出一大把钥匙,打开了门,接着道:“算是便宜你们了,这间是最干净的,也没有人打扰,关大人特意吩咐了,你们几位可是朝廷命官,不能待慢了,依我看,你们也别怪谁,要怪就怪你们不识抬举!”
说罢,那人伸手一推,将冷昌修三人推了进去,转身,又吩咐人将那三十名护卫关押在他们对面的那间,说罢,铁链沉重的声音响起,衙役转身便出了地牢。
耳边再次响起那些流民可怜的呼救声,以及哭泣声和啃咬声。
“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吗?”对面的护卫队已经怨声四起。
是啊,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么?冷怀瑾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中,冲着刘景小声道:“有没有法子替我解了绳子!”
刘景想了想,便趴下身去,开始用牙啃咬那粗壮的绳索,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的牙齿都磨得酸涩了,绳索却也应声而断,冷怀瑾转了转手腕,将自己别在脚踝上的小匕抽出来,分别替刘景和冷昌修划开了绳子。
脑海里却想起出发前的一个晚上,赫惊鸿跟她说过的话,若是有一天……她遇到了性命悠关的危险,便可以以火燃烧这琥珀玉,发出黄色的亮光,周遭潜伏的铁骑军便在很短的时间闻到气味,从而找到她,助她脱离险境。
虽然赫惊鸿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但她却知道,铁骑一旦出动,皇上定然有所查觉,到那个时候,怀南王这么多年的密谋计划便要毁于一旦,不仅如此,远在京城中的赫惊鸿也将陷入危险当中。
皇帝定会第一时间不惜一切代替抓捕赫惊鸿。
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握着手中的琥珀玉,她犹豫着,反复的思考着,久久……未有结论。
很快,那墙臂上的油灯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她知道,今夜不会再有人来添灯了,因为,整个地牢都被封锁了起来。
“怀瑾,别怕,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出去的!”刘景对着那把铁锁已经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尽管他额头热汗淋淋,却是丝毫没能撬动其分毫。
冷昌修亦不停的在四周敲着牢壁,希望能用土方法,挖个洞逃出去。
却是,好几个时辰亦是无所收获。
“爹爹,刘景,你们别忙活了,如若没有猜错的话,这锁是千山铜锁,专关十恶不赦的宁囚犯,而这面墙外头亦是铜墙铁壁,即使有工具也是凿不开的!”
她叹了一口气,淡淡的开口,眼神在四下张望了一番,却是想不到,她一世自诩聪明,最后竟会落到这么一个死状,她不甘心在她的仇人都活着的时候,自己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却又不甘,自己这一世未曾活得自由,便已经斗败。
这般想着,嘴角竟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刘景,谢谢你陪我们父女俩来这里送死”能陪她一块死,这份情义,已经不可多得了。
刘景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缓缓的回头,看着冷怀瑾,一步一步的往她身边走来,握起冷怀瑾的手:“今生今世,我愿陪你做任何事,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陪你去死!”
刘家已经没有了,此时,再没有人能阻止他和冷怀瑾在一起。
他会留在京城,会奋力做官,不为别的,只为有一日,能有资格向冷家提亲。
冷昌修愣愣的看着刘景,竟没想到,从商州一路到京城,这个小伙子,都始终如一,且不说他品貌如何,便是这一份心,便足以令人感动。
便是连冷昌修的眼中都有些温润了,这一刻,若是刘景向他提亲,估摸着,他已是二话不说,便会同意将女儿许给他。
单凭这份生死情谊,这世上,便寻不出几个。
冷怀瑾静静的看着刘景,心里被他的话充斥得暖暖的,这个少年的坚持和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同样,她亦对他改观了不少,但是……她却知道,刘景不会是她命中的那个人。
“不要回答我,便当我痴心妄想罢了!”正当冷怀瑾要开口之际,刘景却是将她的嘴捂住了。
得到了太多次拒绝,他已经不敢再听她的答案了。
便在这时,牢里传来一阵松油味,紧接着,一道明亮的火把几乎将整个地牢都照得火亮。
一名肥头大耳的衙役搓了搓手,对旁边拿火把的人说道:“但求老天爷原谅咱们,这么多条人命啊!”
说罢,叹了一口气,接过那火把,哗啦一声,冲着牢中掷了进去。
因地上被撒了大量的松油,因此,火把刚一抛出,整个地牢便迅速的被火势包围了起来,牢里的流民哭喊声连天,震天动地的呼救声和惨叫声将这个地方描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刘景慌忙将冷怀瑾护在怀里,进而,三人往角落里缩,以免被那冲过来的火势所灼伤。
“该死,关卓这个畜生”冷昌修大骂道,但此时,却是无济于事。
眼睁睁的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惨叫声也越来越多……
无所遁形的人们仓狂失措,眼中倒印着凶恶的猛火!
冷怀瑾原本已经不再抱活下来的希望,却在这时,一阵清凉的味道传来,原本来势汹汹的火势瞬间被熄灭,无数穿着铁甲的侍卫将整个牢房包围了起来,一道道铁门被打开,里头悲惨的流民被放了出来。
冷怀瑾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们这边走来,赵城在背后开路,耳中传来铁链的声音,紧接着,她从刘景的怀抱落入另一个宽阔而熟悉的怀抱。
原本坚强了一日的泪水,在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却是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耳边是他带着几分嘶哑和心疼的嗓音:“没事了,有我在!”但抱住她的手却是紧了几分。
冷怀瑾哭得更加厉害,以至于整个人都好似在颤抖一般,身子已经被他抱了起来,一声吩咐下,众人迅速撤退。
“这里已经不安全,出现了大量温疫,必须立即离开!”
出了地牢,赫惊鸿这才将她放下,对着赵楠以及赵楠身后的济宁巡抚道。
此时的关知县已被关押起来,萧一和张全面色肃冷的站在他的身后,将衙门里一众曾参与绑架冷昌修的一行人都押上了公堂。
刘景看着面前的人,虽不知道他的身份,却能感觉到他身上强大的气场,眉宇之间好似有一股子天气浩瀚的王者之气,一举手一投足,便充斥着一股子让人不能拒绝的威严,即使是一身素衣,却也遮不住他满面的风华。
他眉心一拧,生生收回了要去拉冷怀瑾的手,随着冷昌修一块上了公堂,而眼睁睁的瞧着那人将冷怀瑾带走。
很显然,冷昌修与他亦是相识,如若不然,便不会那般放心的将女儿交到他的手上。
出了县衙,一行人密秘来到商州邀月楼,已有人准备了沐浴的水,房里点了安神的熏香,新准备好的衣裳挂着屏风上,赫惊鸿一路将她抱到浴桶边,正要出手替她解开那脏兮兮的衣裳,却被冷怀瑾抓住了手腕。
“怎么?你还害羞了?”他轻笑,点着她被火熏黑的小鼻间,用水洗了洗,脸上却满是心疼之色。
没想到进商州的第一日,她已经落入困境,好在他随后便赶了过来。
“不是,我在想你不嫌我身上脏么?”她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想起初见他时,别人用过的东西,他是分毫不粘,即便是被冷怀素抓了一把衣袖,他亦是割袖断袍,宁愿连衣裳都不要了。
为了这事,自己还没有少捉弄过他。
可是,面对自己这样,他竟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脏,都脏死了,因此,得脱下来好好洗洗,如若不然,我可不要你!”赫惊鸿微微一笑,却是低头再往她的脸凑近了一分,装作在闻她身上的气味,却是趁她不备之迹,低头在她的唇瓣上偷了个香。
冷怀瑾是又恼又气,干脆背过身去,不和他说话了。
赫惊鸿这才着手替她解开外衫,一点一点的将那发髻放下,使得一头发丝披散在肩头。
“好好泡泡,这水有安神的功效,若是洗好了,便唤我进来,我就在外头!”环住她,蹭了蹭她的耳鬓,他这才轻笑着绕过屏风到了外间。
冷怀瑾待他走远了,这才伸手摸了摸竟绯红发热的脸颊,按理说,她经历了两世,早已脸如铜墙厚,竟还会害羞,倒也是奇迹了。
迅速解了里衣,将整个身子都泡进了水里,水温恰到好处,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闭上双眼正要养神之际,耳边却又传来赫惊鸿带着几分责备的声音:“不是教过你琥珀玉的用法么,即使是个封闭的地下,也同样能召唤铁骑军,你怎的这般笨?”
他以为她不知道铁骑军能上天入地,因此,嘴角不免勾起了一丝宠溺的责备。
今儿个若真让人伤了她,那么……岂不是让他痛苦一生么?
这一辈子,他以为自己不会有喜欢的女子,却不想,阴错阳差中,竟认识了她,早在他认清自己心思的时候,赫惊鸿便知道,这一辈子,他已经放不了手了。
“我知道,只是,这琥珀玉关乎着你的性命,一旦被我用来救急,便等同于陷你于危险,再说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她笑了笑,言语庸懒的往自己身上泼着温水,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躺好。
屏风那头一片沉默,良久,当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之际,一睁眼,却瞧见他竟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对风华绝代的丹凤眼中,却是藏着满满的激动,进而,却也不管这一刻她是浑身赤祼着,便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是不是?”如若不然,她怎会如此在意他的安危,到最后,情愿自己丧命也不愿置他于危险之中。
这一刻,赫惊鸿兴奋的就好似要到糖吃的孩子,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使得他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起来,抱住冷怀瑾的手也加重了几分。
“你快放开我……你要被你勒死了……”冷怀瑾被抱得全身发痛,差点就翻了白眼一命呜呼了,心里呐呐道,这人的力气怎的如此之大。
平日里看他那副庸懒的模样,却不想,一动手,却如此之重。
……
三日后,关知县快马加鞭吩咐送往京城中的书信也终于在夜间抵达,董太傅眉眼带笑的看着那书信上的内容,当日夜里便联名几个同党书信上奏,说是冷昌修在商州救灾不利,不仅没有治好蝗虫灾害,反倒将商州的百姓带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奏折一出,满堂哗然。
周青江却是不信,上前一步,奏道:“皇上,此事,还另当别议,当派人一探虚实,切不可听地方官一面之词!”
地方官寻私舞弊的现像,已不是什么秘密,在朝的许多官员都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周青江说的是大实话。
“周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冷家与你有几分交情,你便要包弊冷家?”董太傅咄咄相逼,亦上前一步,在朝堂之上,便治了周青江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如此一来,朝中亦有几个赞同点头。
他们两家来往甚密之事,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只是这寻常的交往放到朝堂上来说,却是生生扭曲了意思。
皇上的眉心微微一拧,语气亦冷淡起来:“周大人,此事,依你如何看?”
原本董太傅没有将周冷两家的交情说出来之际,他替冷昌修说些好话,便也不觉得奇怪,但此时,再要让他说些什么,便意识着,皇上这是听了董太傅的话。
因此,周青江到嘴的话,也给生生的咽了下去,抱拳,轻道:“臣,无话可说!”
说罢,已经队入了自己的队伍。
如今,整个朝堂都被董太傅的人控制着,但凡有大事,都是由着他来作主,即使是周青江,亦是形同虚设,手中的权利早被架空。
“既然如此,朕便派太子前往商州查探,若是真如商州知县所说,便就地正法方可!”说罢,他已起身宣布退朝。
这事,其实在皇帝的心里,早已有自己的打算。
赫连城去了边垂,如此一来,太子便显得无能,如今,董太傅上报的这个事,正好给了太子一个立功的机会,既不用他去冒险,又可以名正言顺的承担功赏,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差事。
太子赫连硕抱拳接旨,脸上却没有半丝高兴之色。
出了皇宫,太子妃蒋氏便迎了上来,喜道:“听闻皇上派了爷去铲除罪臣,如此一来,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与陈王同功了!”
无论在谁的眼中,都觉得太子无能,这一次赫连城若是得胜归来,便会压了太子的风头。
因此,太子妃收到消息后,心里是格外的高兴。
正要上前帮着赫连硕收拾东西,却不想,赫连硕却一把挥开了她,回转身,冷冷道:“本宫的事,你少管!”
蒋氏无缘无故的挨了骂,心里自然气不过,她亦是出身名门之后,骨子里同样喜欢争强好胜,特别是近来与京中一些夫人相聚之际,别人的话中都隐隐透露出几分对赫连硕的嘲讽之意,这令她心里十分的不爽,因此,想尽了方法,在太后面前替赫连硕说好话。
却不想,太后对她的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的。
好在,今儿个便听说皇上要派他去灾区监督,心里高兴的赶了出来,却被赫连硕嫌弃。
“赫连硕,你什么意思?我蒋氏也是出身名门,家中兄弟父老,也曾帮过你不少,你自己不长进就算了,每每心里不高兴,便拿气往我身上撒,我告诉你,你有本事做皇帝,让我做个皇后,我便由着你打骂,如若不然……”
说到这里,蒋氏已是形同泼妇,许是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话,因此,这么喊出来,竟是一阵舒畅,只可惜,她还没舒畅够,‘啪……’的一声,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蒋氏自幼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却也想不到赫连硕居然敢打她。
“你……你这个没用的太子,技不如人就算了,还敢打我,你可知道若不是我娘家帮你,你的太子之位早就保不住了……”蒋氏哭着扑到他的身上又抓又打,一番话,竟是一分情面也没有留给赫连硕。
这话却又刚好踩中了赫连硕的痛处,他伸手将蒋氏扯开,目光冰冷的就好似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嘴角微动:“我根本就不想做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