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惊鸿兴致勃勃的瞧着冷怀瑾十分娴熟的在阵法里穿棱。
嘴里却也开始数着她脚下的步子:“前进七步,退后三步,再往左……”眼看着,她就要走出阵法,顺利的进入他的领地了,却不想,她不知为何,突然就后退了两步,最要命的是,她的脚后跟正巧踩进了阵法的致命点上。
人一旦掉下那暗坑中,可是粉身碎骨,因为下头全是锐利的尖刺。
赫惊鸿吓得脸色一白,身子‘腾’的一下便飞跃了出去,嘴里喝道:“怀瑾,抓住树枝,千万别掉下去……”
他说这话,飞身而出的身候,冷怀瑾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浅浅的笑意,手指利落的抓住了身旁的树枝,身子稳了一稳之后,却又故意往下一弯。
多亏了这七岁的身子骨柔韧,如若不然,她如何能做得出这高难度的弯腰动作。
闭上双眼,在心中暗暗数着:一、二、三……
三个节拍还没数完,只觉得腰上一紧,一双粗造且牢固的大手已经将她捞了起来,再腾空一带,整个人都贴着他有力的心跳旋转飞跃而起。
赫惊鸿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苍白的看着怀中的人儿,柔声道:“怀瑾,有没有伤着哪里?”
冷怀瑾扶了扶额头,双眼半瞌着,有气无力道:“有……”
他一惊,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方才他明明是瞧着她的,刚开始在阵法里走得如鱼得水,眼瞧着就要走出这五行八卦阵了,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她后退了两步……
难不成是被暗坑里的刺刺着了?这么想着,他已经紧张兮兮的将人儿放了下来,蹲下高贵的身子,亲自褪了冷怀瑾的鞋子,正要检查她是否伤着脚了,却不想,脸上一疼,一抹白影袭来,他在冷不设防的情况下,‘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鼻间似乎还残留着什么怪怪的味道。
睁眼一瞧,一双裹着白色裹脚步的小脚正嚣张的踩在他的脸上。
而这对小脚的主人此时正龇牙咧嘴的呈茶壶状,居高临下的瞪着她,清澈的双眼中泛着小母狼似的绿光,好似要将底下的人剥皮刮骨一般。
“瑾儿……我的好瑾儿,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下回不敢了!”少年短暂的怔愣之后,脸上已经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讨好相,清澈如泉的桃花眼,便这么无辜的瞧着面前的女孩,大手捧着她那精致的小脚,毫不嫌弃的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这模样,真真是妖娆媚惑之极,瞧他一个好好的少年,竟生了一张桃妖似的脸,比女人还要美艳三分,怎么看,怎么让人唾咽三尺。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心软得不行了,可他遇见的偏偏是铁石心肠的冷怀瑾,只见少女弓底下身子,漂亮的小脸慢慢的往他面前靠近……靠近……再靠近……
近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了,赫惊鸿一阵心花怒放,忙移开那小脚丫,嘟起嘴唇,准备迎接他们这火辣辣的初吻……
啪……的一声,鞋底与唇瓣接吻的声音传来,赫惊鸿只觉得唇瓣一阵发麻,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不禁目瞠口呆……他的初吻,给了一只鞋底了?
那犯了事的少女,却是毫无悔改之意,反倒嚣张的一把揪起他的前襟,将这身长玉立的少年硬生生的拽了起来。
“你很饿么?”莫名其妙的这么问了一句,待接触到赫惊鸿不解的目光时,她下巴一扬,漫不经心的瞧了瞧他的嘴角,缓缓道:“嘴角流口水了……”
“呯……”的一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个巨大的阴影滚落了下来,连带着一连串憋曲的闷笑,之后连滚带爬似的逃离了现场。
这将是孙漓漠此生见过的最让人终身难忘的场面了。
一向高冷的赫惊鸿,方才居然和鞋底接吻了……
还有,那一句‘你很饿么?’可谓是一针见血,直将他家爷的脸面踩在脚底下,还用力的辗了好几下。
这叫什么,一物克一物啊。
好爷将他们这些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却不想,也有被收拾的一天啊。
冷怀瑾却是看也未看那声源之地,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进得来这地方的人,若不是赫惊鸿的人,便只有幽灵了。
那奇门六阵,若不是她前一世为了帮助赫连城,而苦学钻研,只怕也是连门道都入不了。
方才,她却也没有寻到真正的解阵之法,那阵法异常复杂,分了五门和八阵,她只解了其中的五门,而八阵,却又分列八个方位,若是自己不假装掉进陷井里,只怕解上十天半个月也出不去。
如此想来,在赫惊鸿的身边,却是人才济济。
她倒是对设下这阵法的人好奇起来了,只觉得世间的高人都有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就比如那个寒山的匠王姜传之,据说他所制的独门暗器威力无比,元丰帝曾多次亲临请求他出山担任工部尚书一职,并许诺封他景国公爵位,却是仍旧未能撼动他一分一毫的隐憋之心。
可惜啊,可惜,若是有了姜传之的相助,只怕天熹国的兵器便能再上一层楼了。
“我……倒是真的有些饿了!”折腾了半个晚上,一惊一诈的,还被自己的女人踩在脚底下,这让咱英明神武的好爷如何能……不饿呢?
想到方才那一幕全被孙漓漠看了去,赫惊鸿的眉心便紧紧的蹙了起来,心头已经在酿酝整治孙漓漠的手段了。
屋子里已经有人泡好了香茶,准备了几样精致的点心,等待着二位主子的到来。
这还是冷怀瑾第一回来到赫惊鸿的地段,不禁仔细的打量了起来,他们如今所去的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小花厅,临窗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子,里头关了一只五彩羽毛的鹦鹉,见了人进来,正学舌的跳跃着:“主子威武,主子威武!”
显然是被人刻意调教说的。
赫惊鸿噗哧一笑,上前将那鸟笼子推到外头,顺便把窗户也关了起来,如此一来,小花厅里便安静了下来。
“瑾儿,你今儿个来找我,若是主动投怀送抱,我欢迎,若是有其他的事,那便免谈!”一旦坐下来,气氛恢复正常之后,赫惊鸿却是不容置喙起来。
上一回在周府,他已经说的十分的明白,他不愿意让她参杂到这件事当中。
其中的牵连和危险,又岂是一个小女孩能承担得起的?
“你不要,我只好自己要了,到时候你可别跟来!”冷怀瑾一扬手将手中的两样东西,‘啪’的一声甩在桌面上,其中一块正是那有着怪异香气的皮块,此时已被包裹起来,因此香气并不足以迷倒人,另一块竟是粗略的皇陵地形图。
赫惊鸿原本以为冷怀瑾手中的东西,便只有那块人皮地图,却不想,她居然还有皇陵地形图。
当看到这两样东西同时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赫惊鸿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但拾起那地形图粗略的研究了一番后,却又发觉,这是一块刚刚缝制好的布皮,长生殿的那一块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哪里能这般崭新,正想告诉冷怀瑾,这图或许是有人故意误导她。
却不想,冷怀瑾先开了口:“这图,是我凭着记忆自己做出来的,起码有八成是不会错的,你要是不要,自己考虑清楚!”
赫连城给她的图,自然不是真图,但好在冷怀瑾在上一世,是亲眼见过那真图的,和这一世一样,那图一直在赫连城的手里。
她向来记忆好,凭借着一面之缘,将赫连城故意错开的几块地方重新拼接了起来,如此一来,她这手中的图,虽不是真的,却也不会带错路。
“你……你打算自己去?”赫惊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眼前的女孩。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并不是将图送与他,而是要与他结伴而行,不管他要是不要,她都已经打算好了。
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女孩,在她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解不开的迷……天下仅此一件的皇陵地形图,她又是从哪里曾经见过的?真真是让赫惊鸿如何都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啊。
“你说呢?”冷怀瑾挑了挑眉,歪着眼觑了他一眼,低头喝着那热腾腾的茶,手里捏着一块刚刚做好的点心,酥脆的香气飘进她的鼻中,小嘴已经毫不客气的咬上了一口。
话说,邀月楼的点心还真是世间少有,上一世,她只觉得陈王府的点心天下无双,如今尝了邀月楼的点心,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也不知道邀月楼的主厨是何人,改明儿,她定要见识一番,或许还能偷点儿师,为她即将在京城开的冷记打响主招牌。
“不行,你告诉我你要什么?除了玉玺,我什么都可以为你拿出来,你可知道,那地方凶险的紧,你才七岁,如何能自保?”赫惊鸿的声线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几分,浑身的气息似乎都被一层看不真切的担忧所笼罩。
可是,面前的小女孩却是不以为然,一双灵动的双眼斜斜的觑了他一眼,轻声缓语道:“我可以!”
在所有人都忘记她才七岁之际,他却记得甚牢。
冷怀瑾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弧度。
既然人翻身,便要懂得以身犯险的道理,她不能死,也不会死,在董婉玉被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前。
“你……”赫惊鸿又一次被她气得无活可说。
烦躁的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身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再回转过来,却发现,案几上的小点心已经被清扫一空,于是,双眼中的怒意慢慢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手指一挥,对着暗处喊了一声:“再送些点心进来!”
喊完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故上前一步,望着冷怀瑾问道:“你吃过晚饭了么?”
虽说已是入夜,但她今儿个却是被阵法困住了好一段时间,因此,未用过餐,也是可以理解的。
冷怀瑾摸了摸已经圆鼓鼓的小肚子,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嘴角微微扬起:“没有!”
转眼间,秋去冬天,漫天飞舞的黄叶,将整个商州县装潢的落没而富有诗意。
南来北往的商客渐渐的少了一些,一些原本不起的小酒馆里的生意却逐渐好了起来,厚重的袄子穿起来,成衣店里也有了今年的新款氏,或是花样新鲜的布料子。
一些富家太太和小姐们都纷纷赶做新衣裳。
而冷家里园里,今日却是欢天喜地,冷逸琛又来信了,肖睿在驱逐胡人的战争中,立下了二等功,官职已连升三级,正式提拔为正三品的参将。
肖家一家也在同一日,赶到冷家果园,将这个好消息带了过来。
许是冷逸琛不好在信中称赞自己,刘氏将肖睿的来信给了冷昌修看,里头竟提到,冷逸琛这次因献计有功,也记了一笔,他大感欣慰。
连儿子如今都有出息了,他还有什么理由驻步不前,因此,当下便激动的握住了肖梅姑的手,向她保证道:“梅姑,来前我一定要参加乡试,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给儿子丢脸啊!”
说罢,一家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啊,如今的冷家三房,已是今非夕比,冷昌修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秀才,冷怀瑾创建了冷家果园,又慢慢将冷记的酒也打入了市场,改善了一家人的困窘。
如今,冷逸琛都在军营里立了功。
肖老太爷高兴的喝了一大蛊酒水,声音洪亮:“好啊,好啊,如今一切都好了!”是啊,儿女、孙儿都有了出息,开了年肖子松参加县试,冷昌修参加乡试,若是再一举成名,整个肖家都将再上一层楼了。
说到这里,肖子松也抬起酒蛊,望向冷昌修的方向,眼神中闪着点点光辉,在母亲刘氏的示意,他半红着脸道:“姑丈,侄儿在学业上还有许多不懂的问题,这段时日能否在果园住下,向您请教一番?”
冷昌修一听,想也没想,高兴道:“怎么不行,你尽管住下就是!”
肖梅姑也咧了嘴笑了起来,连带着前些日子忧郁了好一段时日的肖三容今儿个也露了喜颜。
说到肖三容,刘氏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慢慢的褪了一些,面色有些尴尬道:“梅姑啊,前几日周夫人来过一趟,问起三容,也不知道她是何意啊!”
刘氏自然明白周家的意思,周家一早便提过,想与肖家结亲。
如今的肖睿又立了二等功,虽比不上周青江的品阶,但总归也是个正三品了,若说整个济宁府,便也只有平定的周家和商州的肖家出过这样的人才,真要说起亲事,却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刘家今儿个说这话是征求冷昌修夫妇的意思。
毕竟肖三容一早便是打算说给冷逸琛的,怎知,却半路杀出了个冷逸真,硬是将这事给搅和了,眼下,也不知道冷家还愿不愿意要这个儿媳妇。
刘氏也是要面子的人,女儿的丑事在前,她自然不好意思先提了这门亲事去。
一说起这话,肖三容已经扭了头,不好意思的跑到一边玩去了,肖子松已经成年,便无须避让,肖子松却也知礼的退了场,唯留下冷怀瑾还打算再吓下去。
却不想,手中的一只大红虾还没剥好,后脑勺已经被肖梅姑敲了一下,低斥道:“小丫头,你是主,你三容姐是客,你怎的好意思不陪着她去玩呢?”
说罢,双眼一瞪,冷怀瑾已不敢再坐下去了,嘟了嘟嘴,冲着肖梅姑吐了吐舌头,便跳下桌子,跑到肖三容的身边去了。
这一年来,肖三容的改变还真不小。
早前,她性子直爽,面上藏不住事,但自从经历过被冷逸真利用的那一回之后,整个人就好似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如今是既懂事,又温柔了。
想来,开了年,她也十二了,若是定了亲,十三岁嫁人,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三容姐,你心里是如何想的?”看肖三容的面色,便知道这事她是清楚的,再说了,刘氏也没必要瞒着她,毕竟肖家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即使是嫁人,也得她同意了不是?
冷怀瑾离开周家不过数日,周乌氏便急着要定亲,想来,这亲事是为周世英定的。
周世英的事被周家压了下来,因此,传出去的大多是说周老夫人受了惊,其余的便不知晓了。
“怀瑾,其实我娘已经拒绝了周家,相信周家也不会再上来提亲了!”肖三容抬头,冲着冷怀瑾微微一笑,这笑容里,早已褪去了青涩,脸上的稚嫩,也不知何时,换成了少女的柔媚,隐隐有几分成熟的味道隐现。
想来这事舅母已和肖三容商量过了,他们今儿个说这话,无非是探探冷家的口风。
若是哥哥还愿意娶肖三容,怕是这桩婚事便要定下来了,等开了年,爹爹考中举人,冷家一家迁往京城之际,也该到了肖睿回京术职之时,到时候,哥哥定也会一道回来,如此一来,这婚事便可以提前办上了。
想到这里,冷怀瑾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歪着脑袋瞧着肖三容已经涨红的脸。
想必经历了那么多,她的心里也已经通透了,明白了谁才是那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回到饭桌上,大人们的心情,似乎都不错,从各自的眼神中便可以猜出方才谈话的内容定是皆大欢喜了。
刘氏冲肖三容打了个眼色,肖三容忙低下头喝茶,脸上却是绯红一片。
肖梅姑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想必这婚事也是三容答应下来的,如若不然,刘氏也不会主动开口提……
……
果园里的事渐渐少了,农户们基本上只要劳作半日,便能完成手头上的工作,因此,便可以轮着班回家休息。
因此,果园里也清静下来了,不似早前那般吵闹了。
她静下心来,坐在自己的小楼阁里练着父亲交待下来的字,重生后,她的字写的一直不太好,因此,父亲基本上是得了空闲便会交待她练习的事。
“三容说你的字写的好,今儿个我见,算是大开眼界了!”便在她真正沉静下来之际,耳边突的响起一个温和的嗓音,带着些许的笑意,虽刻意压低了,却还是将冷怀瑾吓了一跳,手中的狼毫便划错了方向,生生将一个‘向’字给写歪了。
抬头一瞧,只见肖子松正立在自己的身后,眉眼含笑的瞧着那案台上的字迹。
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了,冷怀瑾吓了一跳,待看清背后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嗔怪道:“大表哥,你怎的没事立在别人身后,害得我字都写歪了,一会还得重写!”
这个可是要给父亲检查的。
肖子松却是毫不建意被人责怪了,伸手将冷怀瑾写过的字纸抽了一张出来,双眼晶亮的看着上头的字迹,赞叹道:“姑丈的要求也太高了吧?表妹的字已是写的十分之好了,比起三容来,不知道好多少倍的,怎的还不满意?”
冷怀瑾的字,是字体圆滑,力道外柔内刚,第一眼瞧过去,似是差了点笔锋,但仔细多看几眼,便觉得,她这笔锋是用在了拐角处,因此,这字看起来便较为圆滑,亦不失楷书的绢秀。
说不上是一等一的好字,但在女子的字里,绝对是上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