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欣倒是想生点事出来给嘉敏添堵,免得她坏了她的好事,但是急切间,却不容易生出。倒是她自个儿有的是麻烦--和张家的婚约始终如悬在头顶的剑,虽然没有落下来,却让她时时感受到剑光凛凛,如芒在背。
进王府已经有近三个月了,又经历了昭诩大婚的意外,已经不似初来怯怯。府里大致的情况她也摸得透了,要说身份,三娘自然强过她和阿媛许多,但要说起人心--竟不像是刻意笼络过。
她这位堂妹也是个奇人。当然按说,王府的嫡长女,却是也不必下这个功夫,但是她也不想想自个儿多尴尬的身份--王妃如此得太后宠幸,又不是她亲娘,她不奉承着些,就不怕王妃给她使坏?
偏王妃还真没这个意思--也是一奇。
兴许都是看在世子堂哥的份上?无论伯父如今待她亲不亲--真要亲近,恐怕也不会丢在平城十余年不闻不问--这个兄长一母同胞总是真的。无论如何,多少会看顾着些--大约她仗的就是这个。
然而如今堂哥还只是个世子,伯父膝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如今伯父还春秋鼎盛,几十年后的事,哪里能说个准呢。还不许几十年,十余年后--她就不信王妃没个想头,她要没儿子也就罢了。
但是纵然能洞若观火,这事却仍不好生。
底下粗使丫头和嬷嬷也就罢了,府里稍有些脸面的丫头眼睛都高到天上去了。到底她身份差着火候。嘉欣心里也是暗暗可惜。要她是三娘,要什么消息得不到,也不至于这么久了,就只听说三娘和宋王有些瓜葛。
宋王么,她那日也是亲见的,一个郑侍中不够,又来一个宋王……可想而知的轻狂轻佻,果然姨娘养大的没规矩。
她私心里,其实是不大看得上嘉敏的,总觉得她在王府里做主子,比不得嘉言名正言顺。
作派也是。
奇怪,同样习骑射、训部曲,嘉言就理所应当,嘉敏却教她看不惯--哪个女儿家成天舞刀弄枪的,针也不拿,线也不拈,那成什么话,眼看着就要出阁了,难不成还能把这习气带到婆家去?
嘉欣下意识忘掉了嘉敏是公主,会开府另过的事实。她也没有深究自己的这种心理--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妒意,为什么不呢,她与她年岁相仿,她容色还不及她,心思也不及她周全,然而她过的什么日子,她过的什么日子!她能风风光光嫁到李家去,她却……不得不穷尽心机,担惊受怕。
对照起来尤为触目惊心。
她这时候也有些明白兄长了。要从前--从前继承爵位的是父亲,那如今仰人鼻息的,就不是他们兄妹了--他们兄妹又哪点不如人了?这样的念头一个一个,翻滚在心头,又生生咽下去。
素白一张脸,一丝不苟的妆,面皮绷得紧紧的,生怕有个松懈,多少不服气不甘心就都滚了出来,被人瞧了去笑话。
像……阿媛。
进府的第一天,就闹了个大笑话,她多少天不敢抬头看人,她倒好,浑然无事--换她早羞死了。然而有时候也不是不羡慕这个妹子心大的。
嘉欣心里辗转来去,始终找不到出口,站在杨柳树下,帕子绞了又绞,日头毒辣辣的,晒着她的沮丧与挫败。她做错什么了呢,她没三娘的福气,想给自己争一争,有什么不对。谁不想过得好一点?
她不是认错了么,她求了她那么久,她怎么就不肯松口放过她呢?
一头一脸的汗,有多少恐惧,多少怨恨,不能诉诸于口,在屋里也坐不住,出来透透气,心口仍然是堵的,恨不能大哭一场,兴许还能松上几分--然而前儿她也哭过了,这眼睛,才稍稍好一点。
再哭,教人看了去又是笑话。
嘉欣心里烦闷得像揣了盆火,或者一把刀子,刀子绞着她,喘不过气来。正要回屋里去,忽然听到了哭声--
她甚至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不是她。不是幻听。这青天白日的,也不是什么鬼狐精怪会出没的时候。嘉欣扶着树,静心站了片刻,方才意识到哭声的源头--哭声从假山后头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