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把她扑倒在地,又抱着在地上翻滚、躲避箭支的人。嗓子被堵得死死的,要深吸一口气才问得出来:“萧……萧南?”声音里的颤音。
那人闷哼一声,还活着。
血在他身下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渗进她的铠甲里,粘稠,滚烫,烫得嘉敏害怕起来:他会不会死?她反手摸过去,摸到他背心的箭,脸色就变了——箭支穿过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地面上。
人越来越近了,脚步声,喝骂声,拔刀的声音,刀与箭的交击声。这些声音中,心就堵在嗓子眼的嘉敏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坎坎、坎坎。
“帐、帐篷……”萧南说。没有声音,气息吹在嘉敏的耳边。有人在砍帐篷,帐篷就要垮了,有人要他们死。
这一个瞬间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他,但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他来不及想,这样的箭术,来的不是一般的将士,也许是死士。心怀怨恨的箭。无论如何,他都跑不掉了。她还有机会跑掉,而他会死在这里。
种种,家国大业,抱负与野心,瞬间都成灰。
她的脸在兜鍪里,他看不到她的脸,他看得到她瞳仁里闪烁的泪光,没有流出来。她的手环过他的腰摸到了背后的长箭——不能拔,没有后续措施,就这样拔出来,他一样会死,无非是被帐篷压死还是出血过多而死……
哪一种都死得不好看。
奇怪,这时候,他竟然还会计较好看不好看。萧南只觉得周身一冷,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太冷了。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能叫得这样大声啊,被人发现了身份可如何是好……他迷迷糊糊地想,左手虎口被人掐住,狠狠地掐住,疼,疼得他无法顺利睡过去,然而眼皮这样沉——
“不能睡!”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听清楚了这三个字:“不许睡!”
“……萧南你听着,不许睡!我不许你睡!”每个字都很清楚,清楚得他几乎想要微笑,见鬼,这大燕朝难不成还有什么律条,是不许人睡觉的么?他又不是罪囚……他和罪囚有什么区别。
他和罪囚有什么区别,罪囚被囚禁的是身体,他被囚禁的是心,罪囚关在大牢里,他被关在金陵。罪囚不必ca心明天会怎样到来,而他要ca心怎样才能回去,夜夜,夜夜,是母亲的佛号,是父亲在叹息,是阿雪的眼睛。
她渴望再次看到金陵,金陵的街巷,春天里遍地的花,水波绿得温柔。
他不能辜负……不能辜负的也许是他的身份,他是血脉,也许是这些人,也许是……总之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是注定会被辜负的那一个。
谁会来问他呢,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你想不想回金陵,你想不想君临天下?想不想?那不是他必须思考的问题,那是他的命运,命运是无法选择的。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只能往前走,一步一步……不能退,无路可退,所有同行者的命运,都压在他身上,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重得他想做一个平常人,像洛阳城里那许多肆意往来的五陵少年,像一个纨绔,像一个……败家子。
然而他不能,只要他活着,他就不能。
疲倦这样沉重,然而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袭来,扰得他无法入睡,一些嗡嗡嗡的声音,灯光,都极是遥远,又极是模糊,听不清楚了,也看不清楚,整个世界都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往后退……
退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不要死,”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话,热的气息直吹进脖颈之中,柔软的也许是唇:“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我就原谅你。”
原谅他?谁?谁要原谅他,他需要谁的原谅?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生出来,像一滴墨落在玉版纸上,晕成月亮的影子,月亮照着洛阳错落的城池,也照见金陵的柳,金陵有折柳送人的习俗,在秦淮河边上。
春天,秦淮河的水波荡漾,像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