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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强悍的求生意志!男子虽然没有说话,心里也是小小佩服,他久在边关,是见多了生死,很多时候,有口气和没这口气,就是生与死的分水岭,有人放手,就有人折腾到底,不死不休。
他抱起人放在马背上,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这间破庙,包扎了伤口——当然这时候就顾不得什么礼教不礼教的了,用了随身带的药敷上,又生了火,热了干粮,一直到天黑,她才醒来。
这伤得可不轻,这个小娘子也真是命大。
“大恩不言谢。”贺兰初袖道。她一向心高气傲,重生之后,仍以皇后自居,自不会轻易与人说谢,然而这句,到底说得真心实意,竟有瞬间的茫然——原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人,能当得起她一声谢。
“举手之劳耳,”男子迟疑片刻,却问,“这里前无村后无店的,小娘子何以孤身一人在此?莫不是为强人所掠?”
原来影梅庵地势特殊,整个庵堂深藏于山腹,如果不是通晓路径,万难找到——南平王能想出这么个地方安置贺兰初袖,也算是煞费苦心。这个男子虽是寻人而至,竟也没有发现影梅庵所在——一路痕迹早被周城抹干净了。
贺兰初袖惨然一笑,摇头道:“……却不是。”
人在极度危险当中,往往并不知道害怕,反是在脱险之后,思及种种可能的后果,才知道恐惧,贺兰初袖也不例外,这时候心潮起伏,一时是记起前世临死时候的遗憾,一时又想到重生之后的万丈豪情,到如今……
其实前世她走得也并非顺风顺水,当时如履薄冰,其中关节多少侥幸,是她重生之后再没有想过,她总以为,这一世,她只要按部就班,就该无往而不利——然而现实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如果昨晚她沉睡未醒,就会稀里糊涂死在周城手里;如果她没识破对方身份,还以为是太后的人,周城上来就是一刀;又如果周城射中她之后,细心上来检视——毫厘之差,之后,她就没有之后了。
贺兰初袖沉默着,男子也不催,火光在夜色里,“啪!”地结一朵灯花,灯花。
“今晚……是中秋了。”贺兰初袖忽然幽幽冒出一句。中秋,原是万家团圆的日子,然而她、她的家人,就从未有过团圆的机会。她已经记不起父亲的样子,就像三娘对母亲毫无记忆一般。
如果父亲尚在,母亲就不必有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她也不必寄人篱下。如果。前世的时候,她常常这么想,想如果有父亲,他会像姨父疼爱三娘一样疼爱自己,那么她也许也会和三娘一样,长成任性和娇纵的性子,不讨人喜欢,但是——那有什么要紧?谁生来是为了讨人喜欢的!
谁生来就想要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谁会想要这样的人生啊,谁不想随心所欲,随便走到哪一步,再错,再不堪,都有人兜底?她没有这个机会,连三娘也……到最后,她能看到的,不过是父亲和哥哥的尸体。
她忍不住再笑了一声,眼泪却流了下来,在月色里凝结,如冰如玉:是的,没有,既然没有,就不要再希冀了。
门外就是皓月千里,贺兰初袖低低地道:“失态了……公子见谅。”
男子微微一笑,但是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贺兰初袖问:“中秋佳节,公子又为何一个人流落在外呢?”
这句话问得非常柔,也非常妙——我固然孤身在此,君又何尝不是?同是天涯沦落,有些伤心,就不必细说了。
男子细细琢磨了一回,却想道:这少女莫不是与人私奔,中途起了龃龉,被重伤丢下?
这思忖间,贺兰初袖再度开口,说的却是:“公子长得倒像我一位故人,如果她尚在世,或我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男子悚然一惊,眉目里的锐气,惊得烛火晃了一下:“小娘子的故人是——”
“她姓陆,行四,人已往生。”贺兰初袖眉目静静,唱了一声佛号,纯净得就好像修行多年的比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