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信。我又画上了绿豆蛙和巴布豆,第二次暗示了,但愿他们中间谁能敏感一点吧。至少该想想我的信,怎么会都是胤禛带过去的!万寿节过去后,我的病才有些起色,而盼望的人一个都没来。
四月到了,康熙该出巡塞外了。书上写胤祯和胤禩都要去。我有些绝望了。自救或人救都没有任何进展,难道我要困守圆明园,当这金丝雀吗?这是个封闭而孤立的世界!我见不到外面,而外界也无从得知我。我狠摔了一回东西,发了一大通脾气。胤禛走进来,见一地狼藉,说道:“好好的,又怎么了?”我恶狠狠地说道:“用不着你管!”他坐下,说道:“爷难得来这儿一次,每回都不给爷好脸色。”我重重地坐在床上,喘着粗气说道:“我高兴!我乐意!”摔东西也很累人。他没训诫我,只说道:“爷要随驾前往热河。”我小心地掩饰着兴奋。他说道:“上次的教训没忘记吧?”我说道:“没忘。真的没忘!”速度快得就像向国王宣誓效忠!他玩味地说道:“爷看你一定会忘,所以,”他故意顿了顿,说道:“你得向爷证明你不会逾矩。”证明个头!怎么证明?
我举起右手竖起三指,左手放在书上,说道:“我谨庄严宣誓,我必忠实执履行四阿哥的教诲,竭尽全力,恪守、维护和捍卫。”我还在心里接着说了“我的主权”四个字。哼!上帝,我祈祷我能胜利大逃亡!胤禛被我的举动雷到了,近乎于苦笑道:“你竟然能想出这种花样?等你进府后,爷有的头痛了!”我笑道:“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我才不提鱼和熊掌呢!我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我就是一位立誓要摆脱雍正大人魔爪的小女子兼小人一名!我j笑!
胤禛走后,我又开始筹划,可境况太严重了!不分屋内屋外,到处都是不睡觉的人们!苍蝇飞不进来,蚊子飞不走!我根本无从下手!已经两个月了,我还做我的小猪——吃、睡、长!
这天中午,我已经叹了一百八十次气了。我趴在桌子上,一筹莫展,无聊地拿着笔敲桌子。一个温柔的声音笑道:“萱儿很无聊吗?”不可能是胤禩!他在塞外呢!我一定是幻听。我没抬眼,继续拿着笔敲桌子。那个声音又道:“萱儿不打算走吗?”我用两只手掩住耳朵,嗐地抬起头来,说道:“谁……”然而我的目光定住了!
第八十五章 芙蓉泣(上)
胤禩含笑望着我!我一定在做白日梦!我呆呆地望着他半日,才注意到屋里的丫头、太监都被明晃晃的兵刃逼到角落里。我“哇”地一声哭出来,把满腹的委屈全都变成号啕大哭。他想把我揽在怀中,我背转过身子去避开了。他微笑着转到我面前,手里多着一方帕子,轻轻替我拭泪。我气堵声咽地说道:“你怎么才来?”他笑道:“来了总比不来好!先走吧。详情一会儿再说。”
我出门,见守卫均被制服。胤禩保持着温柔和煦,说道:“你们回禀四哥,格格被爷带走了。”这是我第一次他听自称爷。然后,侍卫拨起剑柄,将守卫都打晕。胤禩拉着我的手,扶我上车。
待车启动了,我又委屈地呜呜哭起来。胤禩叹道:“不哭了!我们真没想到四哥……”继而一叹,说道:“不哭了。我来了。”我哽咽着说道:“你说不哭就不哭了?”他笑道:“好。哭吧。把这些日子攒的眼泪都哭出来。”我一边哭一边说道:“不!我还要留一半给胤祯!”他没说话,只望向窗外。
一会儿,我哭累了,也感觉好受多了,方说道:“怎么找到我的?”他说道:“我的人在四哥的书房里见到了你的信。我查了四哥所有别苑,包括旗下的庄子,最后才确定你在圆明园。”我不满地说道:“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我!太笨了!”他叹了口气,说道:“笨吗?你该说四哥太聪明了!我们收到的信上都没有绿豆蛙或者巴布豆,你让我没事儿怀疑四哥吗?”我掩住惊叫,说道:“他没把我的信给你们?”他轻拢衣袖,说道:“四哥最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而他模仿皇阿玛的御笔能惟妙惟肖。”我明白他们不来救我的根源了,不由得从心底涌起寒意。
我讪讪地问道:“现在去哪儿?”胤禩说道:“先到我的别苑住几日,我再送你入宫。”入宫?我不禁一怔。他说道:“皇阿玛和太子爷奉皇祖母至热河避暑,宫中无主,也相对安全。”我说道:“我相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但是你不论把我安置在哪儿,紫禁城里都多了一个人,不会有人起疑吗?”他凝眉望着窗外,说道:“不会起疑,那里已经十来年没有别人想起过了,恐怕皇阿玛二十年都没去过了。”他的话激起我的好奇心。他没有回头,就猜到我想问什么,接着说道:“我送你到额娘那里暂住。”良妃那里!我想问胤禩,又把话咽回去了。胤禩的容颜非常憔悴,眼窝深陷,两腮也削瘦了许多,发生什么事了?能使他如此劳心力瘁,又如此愁眉不展呢?
我们刚到一处田庄,却见一个侍卫向胤禩行礼,附耳禀报了几句话。他蹙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道:“萱儿,出现了一些值得怀疑的迹象,我们现在就进宫。”我点点头,又上车。胤禩隔着帘子,递进一套太监的服色,待我换好,他才上车,又沉默不语。我开始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忽然想起康熙五十年良妃薨。我“唉哟”了一声,又忙挡住嘴。他转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了?”我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睛,赶着摇手说道:“没,什么也没有。”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颔,说道:“又说谎。你说谎我们都看得出来。萱儿,在我面前也要说谎吗?”他们都看得出来?那我这些年与老妈对战的经验全都是小儿科吗?
我垂下眼帘,说道:“你有心事?”胤禩放下手,偏头继续看外面。我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沉默,只得说道:“良主子病了?”他蓦然转过头来,说道:“你听谁说的?”我只得编道:“你四哥。”他叫了声“萱儿!”那声音里有伤感,有失落,有责备也有莫名的情绪混和着,汇成重重地一叹,说道:“萱儿,你知道皇阿玛怎么处置你逃婚吗?”我急道:“我不知道!快告诉我!我阿玛没有受连累吧?”他说道:“皇上命云英以鄂伦岱之女的名义进了毓庆宫,并把小秋、小夏、绿珠、翠翘以及你身边服侍的人都做为陪嫁送了去。”我的心轰地一下,说道:“可,可云英喜欢的人是五阿哥。”他长出一口气,说道:“奴才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不安排他们进毓庆宫,又想保住本朝太子的颜面,这些奴才只能灭口。皇阿玛已经施恩了。那是他们的福气。”
我的心被戳得很痛。初入清朝,身边最亲近的就是云英她们五个人,尽管我使唤她们、怀疑她们,也利用她们,但我不想她们有这样一个结果。在明年,她们一生所有的梦,都将会与胤礽一起埋藏。我抹去眼角的泪花,说道:“碧云也跟着去了?”胤禩说道:“她没有。皇祖母说她是外面入旗为包衣,又进的宫,与其他人不同,命她留在宁寿宫。我想应该是五哥帮的忙。不然谁扭得过正在火头上的皇阿玛!” 他接着说道:“四哥连这件事都没有告诉你,怎么会告诉你无关的事儿呢?萱儿,如果你不打算说实话,尽可以告诉我,不必劳心费神地编出谎话骗我。”我低垂下头,说道:“我不是有意骗你!我没法解释清楚。”他说道:“我不勉强你。我会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
一路迤逦进了紫禁城,我又回来了。胤禩带着我和一个太监走了很久,才到了良妃的寝宫。眼前破败不堪的景象,使我震惊不已。越往里走,胤禩的眉头锁得越深,步履也愈发地沉重。当我走进良妃居住的厢房时,这哪里是一位有妃封号的后宫应该居住的地方!朴实无华得可以称之为寒酸!玩器、陈设一个都不见,惟有衾褥床帐是半新的。再看服侍的不过是一个中年的姑姑和一个老太监。床上半躺半卧着一位骨瘦如柴的病人,虽然满面病容,却掩不住她一段天然的美丽。胤禩向她行礼,说道:“额娘好些了?”她边咳着边向胤禩说道:“好多了。”又嗔着说道:“说了不用你总来,怎么还来呢?若皇上知道你总往这儿来,又该训诫你了。”
胤禩苦笑道:“儿子一直遵循额娘的教导,只今天有事求额娘。”良妃说道:“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额娘连累你,没有额娘能帮到你的地方。”胤禩叫我上前,说道:“给额娘请安。”我虽然对额娘两字不舒服,但是依言向良妃行礼,口称:“给良主子请安。”良妃含笑望着我,说道:“这是紫萱格格?”良妃好像很平静!我好生纳罕,只得应是。良妃望着胤禩笑道:“把她寄放在我这儿,不怕婉凤闹吗?”胤禩说道:“她几年没来请过安了,不会知道的。即使知道了,哭闹随她去吧。”良妃咳着说道:“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人就放我这儿吧。我会照顾好她的。你该走了。”
胤禩忍着眼里的泪光,给良妃行礼,然后带着我来到外间,又嘱咐了我一些话。我一一答应了。他见无大碍,起身欲走,可精神十分颓唐,我忍不住说道:“就算你事母至孝,有些话也是可听可不听的。你多来看望良主子几趟,怕她好得快些。”他勉强微笑道:“谢谢!萱儿会安慰人了。”好像我是多小的孩子似的!我刚想反驳,他说道:“起初我也这样想的,可额娘在病中,不复静心,好些从前的事儿都在她心里翻滚着。她见到我,这些就如油烹火烧,痛彻心扉。我能做的,只有使额娘少些痛苦,多些安慰罢了。萱儿,你性情开朗,住在这儿的日子,多陪额娘说说话,帮我开解开解她。”他苍凉地望着远方,良久方说道:“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上,额娘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凄凉。”他的泪已经无法忍住了,快步走了出去。我没有从他凄苦的心境中摆脱出来,他早已消失了。我想问他带进宫里两个人,出宫的时候,变成一个人怎么办?转念一想,他是什么人物,这种细节不必我操心。
我进来,良妃咳嗽不止,姑姑扶着良妃,对着痰盂一口一口地吐血。我慌忙奔过去,帮着搀扶。姑姑轻轻地拍着良妃的背,说道:“主子何苦呢!这样主子心里好受?八爷心里好受?”良妃喘嗽着说道:“日子久了,他就不那么在意我了。我走的时候也好安心些。他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奴婢的额娘了。”我出神地想着那段历史,真想大声地说,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因为你的离世,胤禩不论在康熙一朝,还是雍正一朝都饱受打击。可我不能说,我的鼻子也酸酸的。
良妃在姑姑扶持着躺下,握着我的手,对我笑道:“这儿又脏又旧,格格是公府千金,委屈了。”我忙笑道:“良主子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钦犯,有人肯收容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良妃又笑道:“早就听八阿哥说起你。一直没机会见到,就穿这身衣裳,也掩不住萱儿身上的那份美丽与高贵。”我红着脸低下头。
第八十五章 芙蓉泣(中)
老太监端进药来,姑姑又扶着良妃起来进药。但见她端着药碗,略吹吹一饮而尽。姑姑服侍着良妃躺下,说道:“主子劳了这半日神,静静地躺躺就好了。格格要在这儿住些日子呢,说话的时候长着呢!”良妃点点头,闭目养神。姑姑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出到外间。
姑姑指着厅上矮榻,说道:“主子这儿有些年头没添置东西了。格格如今只能将就睡这儿了。铺盖的东西奴婢一会儿弄齐,只是别说宫里,就是格格家里都及不上万一。还请格格恕罪。”我陪笑道:“姑姑言重了。我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心里已经很高兴了。只有一件,不知道姑姑怎么称呼?”姑姑笑道:“奴婢名叫兰香,宫里通常叫奴婢兰姑姑。”我叫了声兰姑姑,她行礼不迭。
兰姑姑铺陈后,我便坐在榻上发闷。外面传来太监传唱“晚膳到了”。老太监出去接了。听着那边颐指气使的呼喝,我阵阵地不舒服!势利眼也不在这上头!胤禩又不会少给赏钱!就是未来的十年,他还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他们就敢这样小瞧?兰姑姑在旁笑道:“格格住些日子就会习惯的。良主子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瞪大眼睛,说道:“按皇宫的编制,良主子在四妃之列,虽然妃级超编了,好歹也是妃位。”兰姑姑笑道:“超编?格格的想法真新鲜!”又叹息着说道:“妃位,不是一宫的主位,与贵人、常在、答应有什么区别呢?远的不比,就比佟贵妃吧,一样受宜主子和德主子的气。当年孝懿皇后在世时,对着和妃不也退避三舍吗?就是主子住的地方,宫不宫、房不房的,与谁都不挨着……”老太监进来,对着兰姑姑说道:“格格千金之躯,尊贵之身,那些没用的话省着些。”兰姑姑对他笑道:“格格不是外人。八爷能送格格来,就说信得着咱们。难道真话都不让说一句了?”我听兰姑姑叫他刘谙达,也赶着笑道:“刘谙达,我且得在这儿住些日子呢!难不成我们成日间避着吗?”刘谙达行礼,口称“奴才不敢”。
饭摆上来了,根本没有为病人准备的清粥小菜。兰姑姑为我布菜,说道:“这是主子的例菜,请格格慢用。奴婢去替主子煮了些粥。”我问道:“你们吃什么呢?”兰姑姑笑道:“奴婢和刘谙达领主子的赏。”我点点头。这些日子在胤禛住得,除了吃无所事事。我也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动了两个筷子,然后吩咐刘谙达收了。
我到后面,就见兰姑姑在一个简单的灶台上忙活。我挽了袖子上前帮忙,慌得兰姑姑不得了。我笑道:“姑姑听说过吧,我做的点心很好吃,皇上都称赞呢!”兰姑姑局促地说道:“话虽如此,怎么敢劳动格格呢!”我早已接过家什,兰姑姑便打下手。我随口说道:“良主子这里也有小厨房?”兰姑姑叹道:“逼出来的。八爷晋封贝勒那年,良主子也晋升了妃位,八爷就给良主子建了这间小厨房。那会儿皇上很喜欢八爷,还当着阿哥们说八爷孝顺。现在……”她摇摇头。我有些理解胤禩争夺太子之位的必要性,除了自我实现外,现实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他如果没有卓著的能力,只怕早已沉没在康熙众多儿子中间,而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尽管历史记载的是他最终也没有摆脱那片黑暗。
可能许久没来人了,兰姑姑絮絮地告诉我许多宫庭琐事,听得我汗流浃背,更加坚定地与雍正大人划清界限。我弄好了粥,又拌了空心菜,再弄了麻酱油麦菜,配上两样小咸菜,和兰姑姑一起端过来。良妃本不想吃,听兰姑姑说是我亲手做的,便有些欣慰地坐起来,尝了尝空心菜,又吃了大半碗皮蛋瘦肉粥。
饭毕,兰姑姑服侍良妃安置,又出至外间服侍我。我谢绝了。天气尚早,我歪在榻上发闷,兰姑姑则在一旁做针线。我闲极无事,套问兰姑姑的年龄、入宫多少年、从何时起服侍良妃等话。兰姑姑起先一一作答,落后笑道:“格格想问什么,就问吧。这在宫里头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格格年纪小,身份尊贵,没人告诉格格罢了。就说八爷娶八福晋吧。当初八爷对这门亲事不太上心,架不住宜主子总蹿掇皇上,既然指了八爷就得奉旨。”我不好意思了,托着腮说道:“其实,我也不知该怎么问。不是八阿哥临走说的那些话,我心里头一直有个疙瘩。姑姑是与良主子一块儿进宫的,这么些年又忠心耿耿,肯定明白八阿哥的意思。我就想问问……”我绕了半天弯子,就想问康熙和良妃怎么遇见的。这可是大清王朝排行三甲的八卦呢!
兰姑姑幽幽一叹,说道:“好些年都没人提起来了。当初皇上……,唉!其实也没什么,命呗!”我赶忙说道:“命中注定,也该有个机缘巧合。”兰姑姑说道:“格格今天铁了心了?”我讪笑道:“我总不能缠着八阿哥问吧。他告不告诉我,还两说的呢!”兰姑姑笑道:“既这样,奴婢更不敢说了。”我坐起来,笑道:“姑姑当真不告诉我吗?”兰姑姑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