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么?”曹子清正想心事,忽听问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精神矍烁的老人,银须白发,头上戴顶回族老人常戴的白布帽,只散穿一件半截白衫,倒背着双手走了过来。
听到康熙问话:“是啊!”老人点头笑道,“娃子们性急等不得,天刚擦黑就先走了。我上岁数了,和他们比不得。”
“老伯家里几口人?”
“我?”老人呵呵笑着伸出五个手指头,又向康熙问道:
“你,这小郎君,过节的东西都齐备了吧?”
“唔唔,差不多了……”康熙迟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答应道。
“不容易啊!今年总算过个节。……唉,打从顺治爷坐北京,算来快三十年了。前头几年闹兵荒,后来几年年成不好,又夹着鳌中堂一个劲地圈地,真邪门了,一天安生日子也没有!要是再折腾几年呀,像你这么大的娃怕连开斋节咋过都不知道了!这真托了安拉和康熙爷的福了!”
康熙一下子愣住了:原来如此!曹子清也明白过来,两人有些惭愧地互望了一眼。
又往前走了两步,街上的回民越来越多,曹子清正待劝康熙不必再进清真寺,不防康熙猛地返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臂,低沉地惊呼道:“子清,你瞧瞧那边过来的一行人!”
曹子清顺康熙目视的方向注目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一——对面七八个人一边闲谈一边走,令人震惊的是他们清一色的都没有剃发,没有留辫子,手里拿着剑,保持着汉人高冠束发的习俗。
大清建国这么久,天子脚下的北京城,竟然还有人公开蓄发行走,这不明摆着反清复明么!
康熙的脸色这才叫变了,眼看着那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踏进了清真寺的大门,他略略斟酌一番,淡定地跟了过去。曹子清一愣,随即两三步追上万岁爷,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寺门。
穿过了院子,步上台阶这是个高大宽广的礼拜大殿。十八根立柱中间铺满了大红毡垫,白色布帏遮了内廊两厢,专供穆斯林教徒在里边做礼拜用。
殿内殿外足足跪有两千人。康熙来到殿后左右张望,哪里还找得到那些人的人影儿,便也跟着大家跪下。曹子清也挤了过来,跪在康熙的身旁。
正文 第87章 夜袭
这时,只见一位面目慈详的老阿訇站在雕满了汉文、波斯文的经坛前,手里捧着一本《古兰经》,开始布道了。
他高声念一段经文,接着又做一番讲解。众回民匍伏在地,虔诚地听着。那长老正讲到精彩之处,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冷笑:“哼哼哼,收起你的古兰经吧,真主救不了你们,当朝天子昏庸无道,正要派兵围剿你们这些乱党呢!”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是在寂无人声的大殿里却显得阴森森的,顿时惊得教徒们一怔,接着又是一阵轻微的马蚤动。
康熙转过头来看时,说话人果然是一个手持佩剑,汉人装束的中年男子。曹子清也跟着跪直了身子,打眼一瞧,只见那男子长发遮覆后的一张脸清瘦坚毅,长眉紧锁,双目幽暗,唇上微留的短髭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亮。
祭坛上的阿訇先是一惊,定下神来将《古兰经》轻轻合上,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陌生人说道:
“这里是真主的使者穆罕默德神圣的殿堂!请你自重!”
“没有什么不自重的,”来人鄙夷地看了一眼愤怒的人群,森然一笑说道:“你们这些回民与其在这儿布说邪道,坐以待毙,还不如加入我钟香堂会,共谋反清大业?”
康熙一惊一怒之下,牙箍紧闭,鼻翼急剧翕动。曹子清脸色惨白,呆了一般,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个妖言惑众的汉人。
“噢,原来你们不是穆罕默德的信徒,而是专门到这里来捣乱的!”祭坛上的阿訇说着脸色突然一变,对跪在前排的年轻人厉声喝道:“执行真主的意志,把这个邪恶的人撵出去!”
几个精壮汉子听到阿訇发了话,“唿”地立起身来就要过去动手。
中年男子从容一笑,将泥金扇子“哗”地一声打开,悠闲地扇了两下。他的身后“唿”地站起一片人来,足有二三十个,披肩散发,腰掖刀剑,一个个脸上带着杀气。而跪在地上诵经的穆斯林信徒中,也有一大半人倏地站起身响应,高呼铲除满清,重振汉室江山。
看得出他们今夜都是有备而来,趁回民过斋戒月,策划武装叛乱。康熙的双手握拳触地,脸色阴沉,烛光下的瞳孔骤然。
站在最前头的几个随护,见几个回民扑过来要抓他们的领袖,便挺身而出,朝年轻回民劈脸便是一巴掌,打得那个年轻回民嘴角流血,倒退了几步。
“不许打人!”京城的回民们在大殿中齐声大吼。做礼拜的妇女们己沉不住气,纷纷向外逃走,阿訇大喝一声:“都不要动!”混杂的人们立刻又安静地跪下来。阿訇问那闹事的陌生人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真主祭坛前行凶打人?”
那中年男子身子一挺,摇着扇子,骄傲地昂着头说道:“我乃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儿子定王朱慈炯。”
“朱三太子?”康熙心中猛惊,恨得咬了咬牙。
听说他们是明朝皇室余党,阿訇缓和了一下口气冷冷地解释道:“我们穆斯林正在过斋戒月,背诵经文,赞颂太平盛世,祈祷真主保佑。这里是清真寺,请你们汉人出去,不要妨碍我们做礼拜!”
大殿之上,一阵哗然的马蚤动,回民们纷纷立起身,要将那些滥竽充数的假穆斯林轰出去,你推我挤之间,大打出手者比比皆是,场面很是厮乱。
就在这一吵一闹之间,康熙气定神闲,慢步来到了朱三太子的面前,毫无惧色的道:“你说你是崇祯皇帝的儿子朱慈炯,那你的身上总该带有明朝的玉玺吧?”
“传国玉玺乃和氏璧,是历代帝王必夺的宝贝,我自然会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何劳你这个王八羔子来问?”冷眼一瞧,跟自己说话的是一个布衣青巾,那朱三太子表情烦躁,怒气冲冲的朝旁边几个随护喊道:“此人一看就是满清的杂种,还不快与我拿下!”
几个汉人听到朱三太子的命令,便拔出刀剑,朝康熙猛扑过来。
康熙皇帝自幼在深宫里长大,何等娇宠,何等显尊。当年鳌拜虽然曾在御座前对他挥臂扬拳,但也不敢如此放肆地对他怒斥喝骂。朱三太子的话刚一出口,康熙就觉得一股怒火,直窜顶门。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带什么天子宝剑。他竖目瞪一眼立在一旁的曹子清,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记狠辣的耳光:“主辱臣死,你懂吗?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曹子清也是一阵不可遏制的怒火。但康熙不下令,他又不敢冒然行动。却不妨康熙在激怒之下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掌把他打醒了。只见他一个虎步窜上,劈手拔出宝剑,当空挥斩。朱慈炯的两个随护脸上早着了一剑,“妈哎”一声,捂着眼滚到了一旁。又扑过来的一个被曹子清迎面一脚踢在心口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那‘朱三太子’见势不妙,掉头便向乱哄哄的人堆里钻,早被曹子清一把揪了回来,当胸提起,抡起胳膊左右开弓“啪啪啪”就是几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可是,康熙仍不解恨,跺着脚叫道:“曹子清,你除了打嘴巴,就再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这对曹子清倒是最省事的。他顺手将‘朱三太子’向前一送,跟着又来了一个连环脚,正踢在他的当胸。‘朱三太子’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口中淌出殷红的血来。
眼见得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一出手就当场打死了人,大殿上突兀地安静下来,回回们惊呆了。他们木雕似地站在那里,望着祭坛前被气得脸色发白的康熙。
大殿之上的其余汉人先是一阵马蚤动,接着便发狂般乱嚷起来:“杀人的主儿,你们可不要走啊!”旁边几个回民妇女更尖着嗓子嚎叫着:“你们闯了大祸了,怎么能在真主面前杀人呢!罪孽罪孽!!”乱嚷声中,义愤填膺的回民百姓蜂拥而至,早已将康熙前后去路截住。
人墙愈围愈近,逼了上来。曹子清见群情激愤,难以遏止,后跃一步挡在康熙身前,横剑在手,大喝一声:“有话讲话,谁敢上来就宰了他!”
可是,几百个人吼的、喊的、骂的、吵的、说的、闹的,乱成了一锅粥,哪能听得清楚啊!康熙杀掉了朱三太子的快感被这潮涌一样的吼声扫得干干净净。他心里明白,今夜的事儿是闹得不可收拾了。
无论曹子清怎样挥手、怎样喊叫,“安静”,回民们却谁也不肯听。涌动的人流声讨罪责、前推后拥,把他和康熙围困在核心。
康熙在这时真有点害怕了。
千钧一发之际,图海率领着一干子御前侍卫悬刀挺戈,飞奔而来。
“皇上在此,何人胆敢作乱?”图海神色冷肃,高高举起手中金晃晃的令牌。
事态发展完全出乎回民们的意料。片刻间,大殿之上呼声雷动,百姓们黑鸦鸦地跪了一大片。
朱三太子的几个随护孤立无援,惊得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大声叫道:“放火,快放火!”一行几人箭步冲到祭坛前,拔掉几根蜡烛,点燃了帐幔。
霎时间,礼拜寺殿堂内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康熙心中暗暗吃惊:啊,前几天因不明真相,只听说回民要造反,就定下了以“在牛街清真寺放火为号,京城里十二座清真寺上齐动手”的计策。可是,这计策朱三太子怎么会知道,还拿来借机生事?看来,皇宫之内必有j细!幸亏梁九功提醒,也幸亏事先做了安排,取消了放火为号、剿杀回民的计划,不然的话,这场乱干可就闹大了!”
大火突然烧起,使得殿堂内一片混乱。回民们惊慌不定。手足失措。妇女和儿童们哭声震天,纷纷夺路逃走。老阿訇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在真主庄严的祭坛前,不许歹徒杀人放火。回民兄弟们,快,快捉拿放火人,救下清真寺。”
天下回民最能团结对敌,一听阿訇发了话,便同心协力,一致向前。有的救人,有的与歹徒搏斗、有的围过来保护康熙。
图海的一条柔钢软鞭,舞得气势恢宏,远打近缠,威力无比,把朱三太子带来的喽罗们打得鬼哭狼嚎。众回民见了大声称赞:“好厉害的鞭子将军!”
曹子清等御前侍卫见殿堂里的火越烧越旺,一时间很难扑灭,便趁着图海得手之际,架看康熙来到寺外大街上。临出门时,一个受伤倒地的匪徒突然从地上跃起,举着手中匕首向康熙猛刺过去。康熙反应灵敏,侧身一闪,直起一脚,将那匪徒踢翻在地。曹子清怒火中烧,跨前一步,一剑正要斩下那人的头颅,康熙手臂一抬,制止了他,“留个活口!”
曹子清会晤过来,一脚踩在那人胸口,指剑问道:“说,朱三太子的贼窝子在哪里?”
那人咬着牙冷笑,一脸从容无畏:“凭你们那点本事,真以为杀得了朱三太子吗?”
“还不快从实招来,说!朱三太子是谁?!”曹子清厉色威胁,剑尖划破那人的喉咙。
“天下汉人数千万,势如汪洋,岂容得下你们这些满蒙鞑虏子做主,等着瞧吧!爱新觉罗家的江山迟早会回归到我们汉人手上!”匪徒忿恨地瞪了一眼康熙,唇角紧抿,猛地一歪头,咬舌自尽了。
曹子清握剑的手一抖,愣在了原地。
康熙静默良久,叹息一声,蓦地闭下了眼睛。
就在这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火焰已窜上房顶,整个清真寺都被大火笼罩了。十多条黑影护着朱三太子的‘遗体’一齐窜上高墙,隐没在黑夜之中。
逃到街上的阿訇和回民们觉得有些蹬跷,便转脸注目康熙。康熙平静地说:“穷寇莫追,图海,去调兵救人要紧!曹子清明日传旨,着户部拨银五万交给这位长老,重修牛街清真寺!”
阿訇伏地叩头,“万岁爷圣明!有万岁爷这句话,穆斯林们便受用不尽了,愿安拉保佑圣主万寿无疆!”
康熙点了点头,从图海手上接过辔绳,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骏马疾驰而去。
跑了数米远后,年青的皇帝猛地一勒马缰,转头笑了笑,大喊道:“老阿訇,请转告回民弟兄,满、汉、回民都是一家人,你们不要上了坏人的当。安心过节吧。”
——
夜幕漫漫。
一身明黄|色的衮服在月光下闪着细微的光芒。
康熙眉眼寂寥,冷冷清清地回到了养心殿。我当时正站在月台上驻足眺望,看到他平安归来,一颗悬着的心砰然落地。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我,淡淡地一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没有说话,玄烨拉着我的手进了殿。
殿内烛火闪亮。
落座后,我忙命人端了一碗参汤给玄烨。他喝了一口,便将方才牛街清真寺的那场闹剧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我静静地听他说完,沉吟了一会儿才笑道:“皇上,‘知命者爱身’,小户人家尚且讲究这个,何况皇上乃是万乘之君,今后还是少履险地才好。”
玄烨笑了笑,右手从桌上探过来,轻轻抓住我的手,低低道:“说真的,朕当时还真有点怕呢?朕可不想就这样白白送命,那你和孩子怎么办?”他笑眯眯的盯着我的肚子。
“呸呸呸——!快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嘴巴很快,花容失色的瞪着他。
康熙眼底的笑意更浓,少顷,他唇角微翘,目光变得悠远而坚韧:“更奇怪的是,那朱三太子既然知道朕亲临牛街,照常理应该是拔腿就走的,为什么还要放火?真是好大的胆子?”
“嗯?‘举火为号’,是在养心殿议定的,为何他们会知道得如此之快!”我惊愕地问。
康熙腾地立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殿外,咬着牙说道:“芳儿,你的怀疑是对的——宫中确有j细。”
我见他又惊又怒,龙颜大变,忙起身笑道:“皇上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好在贼人j计并没得逞,倒叫咱们知觉了。”
“来人,传旨,叫梁九功和小毛子过来!”康熙正色命令。
门外太监答应一声,便匆匆去了。
没过多久,梁九功和小毛子跑得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前一后给皇帝、皇后叩了头,才问道:“万岁爷传奴才们来,不知有何旨意?”
康熙端着茶杯对我说:“你是六宫之主,你给他们讲讲,朕想歇息一会儿。”
“是!”我答应一声,坐在玄烨斜对面问道;“梁九功,今日皇上在养心殿议事,你们俩谁在当值?”
梁九功忙跪下回道:“回主子娘娘的话,是奴才当值”。
“除了万岁爷召见的那些大臣外,宫里的人还有谁在场?”
“还有李小山,张六德,小柱子,小原子,嗯,共是二十四个,啊,对了,慈宁宫的小翎子也曾经来过。”
康熙听梁九功说话不得要领,从旁插嘴问道:“朕说举火为号,十二处清真寺一齐动手,你们听见这话了吗?”
梁九功这才明白皇上的用意,忙叩头答道,“旁的人,奴才不敢说都听见了,不过听见的肯定不少。这事当时主子爷还和大臣们议了一阵子,才发落给图海大人去办的——万岁爷并没有叫奴才们口避。”
梁九功正在说着,不防康熙却忽然发怒了:“朕这边说话,你们那边就走了风,这像话吗?你是养心殿的太监总管,这差是怎么当的?”
话音虽不高,却声色俱厉。连旁边的小毛子也吓白了脸,忙跪了下去伏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梁九功听见万岁责备,连连叩头称“是”,却说不出话来。
我见这奴才吓得噤若寒蝉,缓了口气说道:
“梁九功,皇上也知道你素来小心,今日这漏子捅得很大,你知道么?”
“奴才该死!求主子责罚!”
“不是责罚就可了事的,依你看是谁把这事传出去的?”
“这……”梁九功额头上汗珠滚滚流下,一会儿才道,“奴才一时实在估摸不透,不敢妄言欺主。”
小毛子?br />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