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喳——一万。”
钮祜禄氏本来在旁静坐,听到这里,不禁笑道:“四格格,我要笑你一句了。人家都是夫贵妻荣,你可是夫以妻贵了。”孔四贞羞红着脸,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不由得一阵高兴,样样事情都办得那么可心可意,她满面慈祥地瞧了瞧孔四贞,又转过脸,对苏茉儿姐姐笑道:“苏茉儿,你也不大不小的了,打六岁上这么高就跟着我,侍候了这些年,和一个公主也不差甚么!若是指一个包衣奴才似乎也太委屈了你;指一个侍卫吧,又怕得熬炼几年才得出头,如今我倒是有了个主意——”说到这里便细盯着苏茉儿姐姐,停住不说了。
苏茉儿听了主子这话,脸色大变,双目失神,她满脸不自在地笑了笑,望了一眼康熙,忽然怯怯地低下眼睛。
我听到话风有些不对,细细琢磨了半天,有些不明白。康熙见苏茉儿满脸羞涩,便趁空儿抢先说:“皇阿奶所见极是!苏茉儿的事朕也替她想过,须得寻一个文才好的才般配得来。留神这几年,我看伍先生就好!”
孝庄起先还满面笑容地正听,忽然竞自收敛了笑容,缓缓地说:“伍先生自然很好,我也不是没想过。但他是汉人,咱们满人里头有多少女人,都拿去配了汉人,那还成甚么体统,”
康熙听到这里,有些失望,呆呆地瞧着皇祖母默不作声。孝庄摇摇头,坚决不同意。
“苏茉儿和别的人不同,下不为例也罢了。”康熙仍不甘心赔笑道,“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还不是赏了公主?”
“那不成。也不能这样比!时候儿不一样,分寸也就不一样,再说了,我已答应了索额图,给他续弦。皇上难道还要叫我改口吗?”
怎么又扯到叔叔身上来了,我越听越糊涂。
康熙梗着脖子,眉心紧紧皱了起来,正想再说些什么。
只听苏茉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太皇太后道:“老佛爷,奴婢自幼儿进宫服侍您老人家,从未违命,今日此事,奴才倒要斗胆驳回老佛爷了!”说着,两行热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甚是悲怆。
孝庄见她容颜惨淡,声音异常凄楚,似是心灰意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你起来!有话尽管讲么。——我们这也是为你好!”
“奴婢正要这样说。老佛爷和万岁爷待奴婢实实恩重如山!奴婢一个女子又有甚么回报呢?甚么伍先生,甚么索大人,奴婢统统不嫁!奴婢情愿一辈子呆在宫里,侍奉老祖宗!”说着悲泣连连,嘣嘣的磕了几下响头。
“嗯,怎么这样说话,傻孩子,女人哪有个不嫁人的!难道做尼姑不成?”
苏茉儿落泪如雨,不停不停地磕头,样子可怜极了。
孝庄被堵得无言可对,半晌才说道:“哎,我也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罢。回头皇上叫人给她预备一下。这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了我是不依的!”
——
从慈宁宫出来以后,我满脑子都是苏茉儿姐姐泪流满面的样子,看到她那么伤心那么绝望,我心里懊恼极了。李嬷嬷一边走着,一边啧啧叹息道:“苏茉儿真是可怜,老祖宗早先是想把她指给皇上,后来又要把她指给索大人,而皇上的意思是想把她配给伍先生。”
我黯然地嘘气,心里有些疼忍,想了想,又折身往回走。我想去问问苏姐姐的真实想法。
进了后院,人人惊疑,不住朝里头窥视,我没好气他说道:“都给我退下!”
一脚跨进西阁,我不禁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茉儿姐姐已经剪去一头青丝,换上了一缕青灰色的缁衣。
“苏姐姐——”
“不要!”我痛叫一声,扑过去夺下她手上的剪子:“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着,泪水哗啦啦涌出来,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茉儿泪眼汪汪,怔怔的跪在地上,像一尊没有知觉的泥胎。
我抬起双臂抱紧她,哭喊道:“苏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你不想嫁,咱不嫁了,你不要这样。”
苏茉儿面色苍白,忧郁之中透着悲凄,她低低地抽了口气,一字一句,凄凄惨惨地说道:“奴婢前生有罪,本世又复造下重孽,只愿长伴于青灯古佛之前,祈祷主子和一切人平安,了此余生,以修来世。——求娘娘得便将这个话传给皇上吧!”
我拼命地摇头,泪水一串串甩出,怔怔地抱紧了她。
正文 第70章 风波
当康熙得知苏茉儿姐姐削发为尼的消息,匆匆赶来西阁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见苏茉儿面色凄绝,康熙知道劝也没用,便伤心地道:“既然你出家之志已坚,朕便成全你。我这就去见老佛爷,你就在宫中修行罢!”
太皇太后也在这时赶来了,知道已酿成大错,她捶胸痛哭,又是伤心又是悔恨,苏茉儿却怔怔地站起身来,破涕为笑的对主子说:“其实做尼姑也没甚么不好!老佛爷最信仰我佛,曾发愿剃度为一个出家人,奴婢难道不合适?老佛爷常说一人得道,七祖升天!就是老佛爷百年之后做了菩萨,身边也得有一个龙女服侍么!”
“罢了罢了!”孝庄泪流连连、痛惜地摆摆手,算是答允了。在场的人无不黯然垂泪。
苏茉儿姐姐虽然出家了却并未出宫,康熙安排她在钟粹宫里修行。
隔日后,我提着一篮子香火,一路狂奔,偷跑到了钟粹宫。气喘吁吁的刚到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宫女拦了下来,说苏茉儿姐姐剃度后法名“慧真”虔心礼佛,概不会客。我好说歹说了半天才带出一句话来,佛门有句禅语:“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施主请回吧!”我大脑混沌,当即愣在了原地。
皇宫里波谲云诡、人多口杂,苏茉儿出家的事儿一度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然而,两个多月过去了,所有人的口风都渐渐平静了,那已经不再影响宫廷的正常生活了。
——
伤痛悄然隐没,余喜绵延悠长,二月初一那一天,茗惠顺顺利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康熙一下子有了三个儿子、承瑞、承祜、承庆,一个女儿承英。承瑞,承英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的在地上乱跑了。而我的小承祜呢,此时正躺在香喷喷的摇篮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贪婪的吸啜着自己的胖拇指,吧唧有声。我趴在摇篮边,一边乐悠悠的哼着歌,一边笑眯眯的逗他。承祜并未哭闹,红红的小嘴张开,眼睛眨呀眨,一瞬不瞬地瞅着我,似乎在认人。我摇晃着他莲藕似的手臂,开心地笑着,保持着口型,告诉他:“我是妈妈。”
孩子好奇极了,嘴巴张大,哈喇子流下来,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嬉笑。我哦了一声掏出手绢,轻轻柔柔的拭去他唇角和下巴上的涎液,“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嘞!”
||乳|母嬷嬷倚着门槛,乐呵呵地看着。不知为何,只要和孩子在一起,我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我每次来了都赖着不想走,就想多看看孩子。||乳|母嬷嬷心地慈祥,总是乐此不疲的给我讲一大堆关于小阿哥吃奶响盆的趣事。我听着听着,眼睛就湿润了……
“皇上吉祥——!”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脆利的高喊。
我来不及擦干眼泪,伴随着一缕熟悉的笑声,康熙已经大踏步走进来了。
我恭顺的上前请安,“芳儿,你怎么哭了?”他直呆呆的望着我。“没有啊!”我淡淡地笑,摇头,“我哪有哭啊!我只是太开心了。”我越掩饰,眼睛就越酸。
康熙半信半疑的将我扶起,拉着我来到摇篮前,他蹲下身去,瞅着孩子,定定地笑了,半响后,又黯然的道:“真是委屈了你和孩子,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天下,宴请八方,如今……”
“皇上——!”我打断了他的话,想了想,低切地道:“老佛爷说得对,国家遭鳌拜乱政之害,元气未复,罗刹鬼子在东北马蚤扰边境,一时之间,筹兵筹响都是难题……皇宫里,能省的开销就省了吧?”
康熙身子一颤,双手抓紧我,目光炯炯如炬。我舒了一口气,勉力笑起来,颤声道:“芳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承祜的满月之期正好是元宵节那一天,百官庆贺,宫里的喜宴已经够热闹了。”
康熙的眼睛里泛起了晶晶亮的水雾,他皱了皱眉,含笑道:“芳儿,你的好朕全都记在心里了。”我抿嘴儿笑,横他一眼,娇嗔道:“不止要记在心里,还要表现在行动上。”
“行——!”他闪电般扑过来,搂住了我,我推搡开他,低低地喊道:“孩子,孩子在看着呢!”我们两个一怔,同时扭头看去,摇篮里,小家伙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呢?!
康熙眸色滚热,也不敢再放肆了,他笑吟吟的安静下来,我们俩背靠着背坐在摇篮旁,闭目养神,整个世界安静又美好。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似乎是平静而温馨的。
然而平静之中蕴藏着暗波,这样的美好又能持续多久。
正值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的。
早上刚刚起来,乾东五所的嬷嬷就来禀告,说是大阿哥夜里发病,浑身滚烫,已经昏睡过去。我懵了一跳,平时不言不语、总皱着眉头的马佳氏也有些发急,忙不迭地跑去查看,傍晚回来时已是哭哭啼啼,一脸乌云。永和宫里两个说话声大了些的宫女,立刻被她竖着眉毛骂了一顿,还叫太监拉了出去,一人掌嘴二十。我好说了半天,她才止住了嘤嘤的哭泣声,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在掌灯时分,偏偏又传来了消息:太医确诊大阿哥是出天花,皇上立命把他迁出宫去。
皇长子承瑞染了天花,康熙居然把他驱逐出宫,对马佳氏无疑是一个更为沉重的打击,她当时便翻了白眼,昏厥过去了。李嬷嬷和良辰美景赶忙上前搀扶,掐捏人中帮她顺气。我呆呆地坐在旁边,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惊疑,身子剧颤不已。
正烦着呢!茗惠跑来了向我哭诉,指名道姓,说博尔济吉特氏喀丽莎下毒害她,我当然不信了,正要问清楚,喀丽莎也跑来了,气急败坏的一把揪住茗惠,动手就要打,我急急起身一把抓住喀丽莎的手,左右看看,问是怎么回事。茗惠悲切地咬咬牙,泪水哗啦啦的流下来。
正文 第71章 霍乱
坤宁宫里烛火通明,窗户纸上人影烦乱。
我焦灼不安的来回走动。
殿外一阵马蚤动,我闻声抬头,赵太医已经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
茗惠满脸泪痕,身子一颤,轻松而愉快地笑了起来。喀丽莎唇角,目光麻木而凄凉。
我心事沉沉,一言不发的坐下去。赵太医跪在地上,额头直冒冷汗。
“皇后娘娘,您得救救奴才。”他慌慌张张地磕头、伏地泣嘶。
我沉默了一下,平声道:“勘诊无误,行药无误,你怕什么?”
赵太医肩膀乱颤,不敢抬头看:“有无误之因,却得了有误之果,奴才百口莫辩。”
“我问你,喀丽莎老跟我说,她胸口憋闷,你是怎么给治的呀?”
“虽然丽主子口述如此,但是脉络并无病象,经奴才小心调治,近几日也好多了。”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瞧着惠主子身子如何,为何近日来频繁头疼眼昏?”
“回娘娘话,奴才已经替惠主子诊过脉,种种徵状都是中毒之兆,幸好发现及时,否则……”
我双目失神,愣了一愣,手指无意识地握在一起。
茗惠扑到了我的脚下,眼噙热泪,低喊:“皇后姐姐,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说完,哽咽不止。
喀丽莎面容呆滞,傻了一样。
我定了定神,徐徐地站起身来。
赵太医往前挪了挪,屏住呼吸,两行浑浊的泪花流淌下来。
“皇后娘娘,天地良心……想当初丽主子索要‘落回’,奴才就觉得蹊跷……?”
“‘落回’是何物?”我皱着眉头问。
“落回是一种蒙古野生草药,有毒忌服,轻则令人胃烧、四肢瘫软,全身乏力。重则冷热不分,心悸难安,精神异常,甚至陷入昏迷……”
我原地站着没动,脸上凝固着恐惧的表情。
茗惠跪在地上哭嚎不止,泪水簌簌下滑,样子可怜极了。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我没有——!”喀丽莎眼神迷乱,脸色白得骇人,只是一味的摇着头,“不是我,是你含血喷人。”她不顾一切的狂喊起来。
茗惠悲愤地抽一口气,怔怔地与她对峙,流泪道:“装有毒药的小瓷瓶,就是从你的枕头底下搜出来的,现在又有赵太医为证,你还想抵赖?”
“我跟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害你?”
“你我同住在储秀宫,本应姐妹相待,守望相助,可你心怀狡诈,嫉妒我生下了皇三子,嫉妒我得到皇上的宠幸,所以你狠下毒手,处处想要置我于死地。”
“你信口雌黄!你胡说八道!”喀丽莎看一眼别处,狂乱地叫喊。
“这几日,你假意体贴我,照料我饮食,趁我服用汤药之时,将‘落回’置于汤药之中,蓄意加害于我,你的心肠好狠毒啊?”茗惠抬起手指直指着她,喋喋不休的指控她的罪行。
喀丽莎的嘴唇哆嗦不止,她惶惶然的向后退了两步,蓦地紧闭上眼睛,凄凄惨惨的笑了。
“好一个人证物证确凿,如今,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们不就是想让我死么?我成全你们便是。”说着,咬牙俯首,奋不顾身的撞向旁边的庭柱。
“喀丽莎!”我大惊失色,冲上前,一把拽住她:“不要干傻事。”
坤宁宫里传来一声凄惨而悠长的嚎叫,喀丽莎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决绝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借本能意识,紧紧抓住她不放。喀丽莎目光悲怆,着蜷缩在我的怀里,嘤嘤地低泣出声。
…………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皇宫内院。
慈宁宫里,孝庄勃然大怒,气势凌人的拍了桌子,“下毒害人,祸害宫闱,此风不可长。”命内务府彻查此事,严惩不贷。
几经波折,内务府最终定案,赵太医被革职查办,喀丽莎被幽禁,改居冷宫。
这件事虽说是平息了,可是皇宫里依然是一片人心惶惶。
皇长子承瑞遭到天花侵袭,由||乳|母嬷嬷带着离开了紫禁城,居住在北京西郊的一座寺庙中。
昨儿个,又有消息传进宫,孩子已经彻夜昏迷不醒,怕是不成了。
天花,对满洲人来说,是最可怕的疾病。在关外时,他们就对之畏惧万分。当年大军多次南侵,入关抢掠,但凡遇着天花流行区,他们都早早改道绕行,有时干脆退兵。定都燕京后,几次天花流行,夺去了许多皇室贵族的生命。说来也怪,这病在满洲人身上特别凶险,十有八九难以活命。顺治年间,每年天花流行季节,皇上都要远驻南苑,甚至跑到长城外的草原上去“避痘”,并因此立了法令:“凡民间出痘者,即令驱逐城外四十里。”结果,不但天花患者,连偶然发热或生疥癣等疮害的人,也一概驱逐。遇到这种情况,北京城里一片喧嚣纷扰,病人、家属,一串一串地被逼离家出城,流离失所,冻饿交加,哭声震天,死于途中的不在少数。更有一些贫家的弱儿稚女,因父母无力移居城外照料食宿,便被抛弃道边,任其生死。这成了清初京师的一大弊政。
清晨时分,我独自一个人,提着热气腾腾的糕点,穿过御花园,去探望马佳氏。
刚刚走到永和宫院落,就听到里面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夹杂着简短愤懑的对话。
“娘娘,您不去打听一下大阿哥给搬到哪儿去了?”崔嬷嬷着急的问。
“爱搬哪儿搬哪儿,关我什么事!”
“主子!……”吃惊地呼喊声,“您小声点。”
“这孩子是他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他们不心疼,我心疼什么?”
“娘娘,要是你再不照应大阿哥,那可就更……”悲痛的呜咽。
哈哈的笑声断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就得我们娘儿俩一起死了才干净,才称了他们的心!我……”,咬牙切齿地哭喊声:“就是死也要死在他们后头,看看谁熬得过谁!
那口气中刻骨的怨毒,让我的双腿一阵哆嗦,我提着食篮子站在外面,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就在这时,“嘎吱”一声,那两扇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