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过宫为你诊脉,因应你的脉象开安胎药给你,你一定要定时服用。这样对腹中的胎儿才好。”
“嗯,皇阿奶厚爱,芳儿不敢有违。”
孝庄呵呵地笑了,双手合十:“先祖保佑,你一定能为皇上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嫡长子。”
——
巳时刚过,茂密的树梢上驳下一缕缕悠悠的阳光。
一顶杏黄轿子停在了鳌府的大门口。
此次造访鳌府,康熙是经过周密考虑的。他觉得在大动手之前,必须探观一下这位称病不朝的大臣,制造一种君臣和睦的气氛。一是可以稳定一下外臣忐忑不安的心情,显示朝廷的政局稳定;二是可以示恩于中外,更显鳌拜谋逆之罪;同时也免了后世口舌,说他这个天子“不教而诛”。便是吴六一那边,也好让他知道当今皇帝并不是柔弱无能之辈。
为了安全起见,康熙事前又密令曹子清几个打探实在,京内禁军兵勇确无异常动静。一切准备停当,又由内务府记档后,这才轻车简从,直趋鳌拜府邸,随身只带了图德海、纳兰容若、曹子清、孙殿英四个人。索额图还是大不放心,几乎把索府里的亲兵全数带来,化装成老百姓,散在鳌府周围。
康熙欠身钻出了轿子。蓝缎子面的天马长袍,外罩石青江绸面的马褂,一色的明黄盘龙套扣,显得精神抖擞,气字轩昂。
抬起眼睛一望,鳌府的大门敞开着,并无人看门。
一行四个人护着少年天子进门。
康熙刚要迈进门槛,猛地吓了一跳,将腿缩了回去。
门庭内,站着一条牛崽般高大的黄犬!黄犬虎视眈眈的盯视着来客,露出阴白的牙齿,低垂着脑袋发出骇人的狂吠声。
纳兰容若和曹子清着实吃了一惊,锵啷抽出佩剑,护住康熙。
人犬对峙。
吠声惊心。
曹子清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内喊道:“皇上驾到,鳌中堂还不快快接驾!”
门内一丝声音也没有,寂静如空宅,却隐隐有戏文声咿咿呀呀的从远处传来。
康熙淡淡地笑了,一脚跨进了门槛,那黄犬狂吠了两声,缩了缩脑袋,颠簸着蹄子,撒欢着跑了。
图德海忍不住噗嗤笑了。还以为那黄犬有多厉害呢?!
纳兰容若和曹子清暗暗吁出一口气。
进了院子,康熙的兴致极好,他不住地指手划脚,说这边假山砌得好,那边亭子造得没章法。曹子清几个人讪讪地笑着应和一两句,手心里却捏着一把汗。
来到鹤寿堂对面水榭旁,台上的戏演得正热闹,抬眼看对岸时,几个侍候的丫环远远侍立在堂外东廊下。鳌拜穿着驼色长袍,外套青缎马褂,足蹬皂靴,翘着二郎腿半倚竹椅看得入神,班布尔善身穿紫绒绣袍,腰间也不系带子,一只手在背后轻捻辫梢,一只手抚摩着剃得发亮的脑门,似乎在深思什么。那两人竟似没有看见康熙一行。
图德海欲招呼时,康熙一扯袖子止住了他,绕过池子径向鳌拜走去。
“相公安乐!”康熙忽然在背后说道。
鳌拜猛地一惊,回头见是康熙,一翻身起来,伏地叩头道:“老臣不知圣驾光临,未及迎候,望乞恕罪!”班布尔善面色惊骇,也急忙跪下。
“爱卿何罪之有!”康熙笑着扶鳌拜起来:“近来,身体可好?”
鳌拜挥手止住了戏台上的戏文,笑回道:“用了皇上赐的药,已是大见功效。”一边伸手将康熙向鹤寿堂里让。
曹子清抢前几步先堂内,细细打量里头的陈设。堂内的陈设也不甚豪华,靠墙一溜儿俱是楠木书架,大厅当中只摆一张檀木长几,周围散放着几张椅子,只门后不显眼处放有一人来高的镀金自鸣钟,算是室内最气派的奢侈品。迎门放着一张大木榻,铺着大红猩猩毡,两头压着两个泥金红绣毡枕,可依可靠、可坐可躺,无论何种姿势,都可看到对面水榭的全景。
曹子清暗骂一声,“这老儿真会享福!”眼风扫处,却见西边枕下有些异样,疾步上前用手一摸,觉得有个硬硬的物件,抽出一看,却是一把冷飕飕、亮闪闪、寒气逼人的泼风长刀!”
恰好鳌拜、康熙二人联袂而入,见曹子清手握长刀站在榻前,不禁惊呆了。孙殿臣等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一齐将手伸向腰刀,目视鳌拜!
曹子清抽出这把长刀,望着令人胆寒的锋芒,笑着问:“鳌中堂!这……这是何意?”
鳌拜并不惊慌,他抬起头苦笑道:“若是皇上预先知会,要驾幸奴才府邸,就这么一条,也就够治我灭门之罪的了。”
康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诶!子清,我们满州人刀不离身,身不离刀,莫要大惊小怪!——入关以来很少有人能像鳌中堂这样遵从祖制,朕正欲下诏切责呢——还不快收起来!”
曹子清将信将疑,取出刀鞘合上,挂在靠近自己的书架上,这才惊魂初定,笑道:“我还以为中堂大人不想叫爷和我们兄弟回去了呢!”
“曹大人,有你这个赵子龙,还怕我这黄鹤楼吗?我早年从龙入关,不敢说身经百战,却也是杀人如麻。这半年卧病在床,常觉得如有鬼神惊扰。有人就教我这么个镇魔的方子,置刀于枕下以压邪。说也奇怪,倒是挺灵验的。不想今日却惊了圣驾。”
康熙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自己顺势便坐了榻的西头。凭鳌拜如何桀骜不驯,此时也要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自在下头一张椅子上坐定,叫道:“青格儿!”
帘外一女答应一声,姗姗而入,给鳌拜道了万福,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上头坐的康熙,也蹲身施了一礼,垂手侍立待命,鳌拜吩咐:“看茶来!”少女忙躬身道:“是!”抬脚便走。
“不用了!”坐在上首榻上的康熙开了口:“我和你阿玛议一件事便去。况且他在病中,我也在用药,不宜吃茶。”
青格儿看了看鳌拜,井无收回成命之意,笑着蹲了身子打个万福,仍去了。康熙望着她的背影笑道:“连朕的话都不听,好厉害!”
鳌拜笑道:“臣以军法治家,小女岂敢违命?再说她也不知您就是皇上啊!”
康熙默谋一阵说道:“朕来你府上,一来是瞧瞧贵恙;二来么,是与你议一下,西海弯子失火烧了御亭的事,巡防衙门的冯明君是有错的,朕以为下旨申饬一下也就够了,何必一定要降调呢?”
“西海子乃御苑重地,宫禁森严,竟然出了这等事,不但冯明君,就是老臣也难辞其咎,岂可擅自宽宥?”
“惩戒是可以的,”康熙坚持道,“罪不当重罚,罚重了,不能服其心。为此叫他出缺是过分了些,朕以为罚俸半年也就足了。”
鳌拜笑道,“八十两银子,那叫甚么惩戒!我朝奠基未久,无论奖惩,俱要从严,方能教他于后世。对冯明君臣不让他出缺,调他做个九门提督也就足了。”
“哦……”康熙问道,“现任九门提督是……”他嘶地吸口气,好似一时想不起来。
“吴六一!”鳌拜面带冷笑,将身子稍稍前倾,答道,“太宗时就是有名的虎将。只可惜有人告他在南阳时,曾与前明唐王有甚么瓜葛,所以委屈至今。”
“这等捕风捉影之言,也竟有人相信!”康熙皱眉,不由叹息一声。
“所以臣以为这个职位实在委屈了他,拟将吴六一调到兵部暂任侍郎。他出的缺由冯明君补上。”
这番话的确是无懈可击。康熙手里捻着朝珠沉吟不语,远远见青格儿端了茶来,便起身道:“这又不是甚么急事,你先叫他们草一份诏书,朕再参酌罢。你今个也劳乏了,过几日再议。”说着便欲起身,“今儿还要随太皇太后去钟粹宫拜佛呢!”
鳌拜忙起身道:“还早呢!拈香要到戌时,皇上轻易不来,今日一到,满门荣耀,哪能连茶都不用一口?”见青格儿已经进来,便道,“这便是当今万岁爷,还不赶快奉茶!”
青格儿听见说,急忙跪下,双手将托盘举到头顶上,右腿膝行近前说道:“奴婢方才不知是万岁爷驾到,这里再请金安!请用茶!”
“罢了,”康熙道,一边伸手从上面端起茶来,“不过朕这几日正在用药,忌茶。美意难却,朕观赏一番也就是。”
鳌拜道,“不妨事,圣上虽极尊极贵,只怕也未曾尝过这个茶。”他似乎不在意地端起其中一杯,呷了一口道,“此茶名曰‘女儿茶’——”康熙方听一句,失声笑道:“女儿茶有什么稀罕的,明儿叫图德海送一担来赏你!”
“——啊,此茶又名‘闺贞茶’”。鳌拜又补上一句,“是从杭州君山上采来的。春茶吐尖时,由闺中未聘之女,清晨冒露踏霜,选取上等尖旗数片,采得之后噙于口中。只有佳婿娇客初登岳家之门才能尝尝。余者连见也难得一见。臣先时督师江南,出重金数千两,仅得二斤有余,大内又到何处寻得一担来赐臣!”
鳌拜讲得煞有介事,鹤寿堂中众人听了无不咋舌。
“真是闻所未闻!”康熙笑道,端起杯来仔细端详,疑惑道:“也不见得如你说的那样!”
鳌拜哈哈大笑:“亏你做了皇上,竟不会吃茶!——此茶与常茶不同:一遍冲下味淡明洁,二遍清香色郁,三遍冲下旗开叶展、红云漫杯。再饮第四遍也就无趣了。”一边兴致勃勃他说着,一边品尝手中的茶。连孙殿臣一干粗人也听得目瞪口呆。
康熙尚在犹疑,这杯茶吃还是不吃?却见纳兰容若面色沉静地上来请安道:“闺茶无丈夫,奴才无妻室。求主子将这茶赏赐奴才饮了吧!”
康熙笑道:“也罢,”纳兰容若单膝跪地,双手接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笑道:“也不用二遍三遍地冲了!”
“好!”鳌拜不无感慨地道,“纳兰公子可谓快人快性!倒不怕吃了女儿茶,五更见罗刹!”
纳兰容若笑道:“中堂大人尚且不怕,我又有何惧!”
康熙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省得太皇太后惦记着。”
“也好!”鳌拜正色道:“圣上今日驾幸奴才府,真是蓬筚生辉,奴才的沉疴竟也痊愈了,这都是皇上恩泽所致。再过数日,奴才当入朝视事,再谢圣上的隆恩!”
康熙也欠身说道:“先帝所遗四位辅政大臣,眼下只有你一人得用,且安心养病,善自珍重。”说完,康熙便带着四个随护扬长而去。
——
入夜的时候,康熙摆驾坤宁宫,陪我用了晚膳。我瞧着他心事重重的,想问些什么,却又忍住。他不让我操心,我多问也不好。
戌时已过,康熙倚着桌子百~万\小!说,我在旁边抄写《妙法莲华经》,为皇上和太皇太后祈福。
李嬷嬷点好安息香放在熏炉之内,又吩咐宫女们将大灯撤去,只留下案上一盏绦红纱罩烛灯,这才近前请示道:“万岁爷和娘娘该安歇了罢。”
“皇上不累,还要再想些事。我在这里侍候就可。嬷嬷困了,下去歇着吧?”我笑着吩咐。
李嬷嬷唉了一声,只好依言打发了下人,跪安了。
康熙读了一会儿书,弹了弹眼皮,似乎是累了。他抬起眼睛,看到我还没睡,脸色就变了。
我正要说些什么,“该歇息了。”他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我从桌前扶起,扶到床榻前坐下。
帷帐落下,康熙体贴我,帮我揉了揉脚掌,说是活络胫骨,能使血气舒畅。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笑得一脸幸福。
同榻而眠。我感觉到拥着我的那双手臂百忧集结,万绪纷来,便轻轻笑着问:“皇上,你是不是决定要动手了?”
康熙闭了闭眼睛,轻拍着我的肩膀,哄我入睡,似乎不愿意我多想。
我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要是诛杀鳌拜,必须在大内。因为外边鳌拜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怎好下得了手!三大殿当然不成。那么交泰殿、奉先殿、养心殿、体元殿、钦安殿、文华殿、武英殿,上书房……哪一处最佳呢?
我一个一个挑着想,除了分析那里的人事,还要考虑到地貌、关防机密乃至于退路等等。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毓庆宫——!”几乎同时,我们两个脱口而出。
康熙睁开眼睛凝视着我,眼中放出光来,神色喜悦异常。
是的,毓庆宫宫禁深邃,又不过份冷僻,道路环回,可藏龙卧虎,是张网捕鳌的好地方。而且毓庆宫总管侍卫孙殿臣是小玄子的心腹,一干侍卫又都是死了的倭赫的朋友,这里能行!
康熙坚定地点了点头,笑着拥紧了我,深思了会,开心地说:“芳儿,跟你在一起——我总能茅塞顿开,烦恼尽去。”
“那当然了,我是芳儿吗?我的责任就是让皇上开心咯!”我得意洋洋的卖乖。
康熙痴痴地笑,呼吸凑过来,闭下眼睛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情的吻。
正文 第66章 智擒
落日凄艳如血崩。
慈宁宫里一派肃穆庄严。
屏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之后,四周寂静如无人之境。
孝庄眉目安详的端坐在榻上,鬓角的银丝隐隐闪动。苏茉儿和图德海靠后站着。
康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向皇祖母说道:
“孙儿不能做阿斗,孙儿不能做汉献帝,孙儿也不能做后周的柴宗训!孙儿要自己主宰天下,做一代令主!我要诛j除凶、擒拿鳌拜已定在明日行事。”
“皇上都准备好了?”孝庄缓缓睁开眼睛,镇定地说,“这事只在早晚,是一定要办的!”
“皇阿奶,自我列祖列宗开创大清基业以来,从未听说过有这么胆大妄为的臣子。鳌拜身受先帝不次之恩,身为托孤重臣,近八年来欺凌同僚,杀害辅臣,践踏朝纲,咆哮金殿,中外臣工无不侧目而视,若容这等乱臣贼子立于朝堂,我大清江山,迟早要落入鳌拜之手?”
见大皇太后频频点头,康熙提一口气,鼓足勇气又道:“圈地一事,祸国害民,原是先朝弊政,先爷粗定天下后,就曾有意废止。孙儿秉承先祖遗训,多次下诏停禁。鳌拜胆敢依仗权势,肆行无忌。上三旗内常常因此屡生事端,平民百姓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或为盗为贼,或为南明余孽所诱,与我大清为敌。”
这番话说到痛心之处,义正词严,连太皇太后这样久历政治风险的人也听得满目凄楚。
“且不说他结党私营,残害忠良。单就他不经诏命、擅搜大臣府邸来说,已是罪无可赦。”
说到这里,康熙抬头看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此时十分激动,鬓角的白发都在微微颤动。她扫了一眼康熙,坚定地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此事至大至重,皇上要谨慎从事,周密安排。”
“是!孙儿已作了安排,没有敢惊动老佛爷。今日事不得已,特预先告知,但胜负未决,恐遭不测。孙儿想请皇阿奶暂时起驾奉天,回避几日,待大局稍稳,孙儿再亲迎鸾驾归京!”
孝庄摇了摇头,定定地道:“皇上,这是你的孝心,皇阿奶很受用。但是我哪里也不去!我已下了懿旨,密令驻热河八旗亲王进京,热河亲王之师三十万,两三日内就可到京!!”
康熙没想到这位不动声色的老祖母竟已密调军队来京,顿时精神大振:“孙儿谢皇阿奶大恩!”
孝庄满眼是泪,激动地说:“皇阿奶十四岁进宫,从你祖父到你父亲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皇上只管放心去做,皇阿奶就守在这儿,等着你看着你胜利归来。”
一句话说得康熙潸然泪下。在旁的人无不动容。
——这一夜,通宵不眠的人实在多。康熙半躺在养心殿的御榻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上边的藻镜。图德海和太监张万强二人挨次坐在下首脚踏子上,也是沉思不语。殿内数十盏烛火照得通亮,殿外廊下侍立的宫女太监也都一声不响。所有人都十分清楚,一场疾风暴雨即将在这数百年浮沉不定的宫廷里爆发。
稍作休息后,康熙从榻上一跃而起,吩咐道:“启驾奉先殿!”
图德海和张万强二人执灯前导,康熙换了一身太监服,混在里边跟着,自月华门穿日精门进慈宁宫。乾清宫后的禁军还以为是守夜的太监,并未盘问就放他们过来。从慈宁宫到毓庆宫的北墙有一个角落,图德海抬起手,转了转墙角的一棵盆景。半堵墙竟无声无息地开了个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