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伍先生。”
我眨了眨眼睛,稀里糊涂地低下头,应了一声“是”,大大方方走过去深深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了!”伍先生是个爽快人,抬起眼睛打量着我,目光像看待一个小妹妹。
我嫣然一笑,轻轻道:“早就听我们老爷和公子说过,伍先生才高八斗,名满大江南北──奴婢倒是听人家说了几个对子,想请教先生该怎么对。”
嘿,这可是我入宫这两年来积攒下来的元宵节灯谜,今日且考一考他。
伍次友万万不曾料到我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愕然地笑着,他将筷箸放在桌上,道:“不敢廖承姑娘夸奖,请赐上联。”
我歪了歪脑袋,脱口而出:“是五位古代女子,请对以男子姓名。”
伍次友微笑着点头。
“小青!”
“太勾。”伍次友不假思索,应口而答。
“莫愁!”
“无咎!”
“漂母!”
“灌夫!”
“文君!”
“武子!”
“西施!”
“好!───东野!”
众人不及思量,伍次友已信口对出。众人无不叹服他的才思敏捷。
我发了发愣,口风一转,笑道:“王瓜!”
伍次友不禁怔住了,忙问:“这是哪位女子?”
我模棱两可地挑了挑眉:“五位女子已对完,现说王瓜,先生要对什么好?”不信难不倒你。
书斋的大堂外树荫斑驳,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
“这个确实有点难。”伍次友低头寻思片刻,迟疑道:“对是有的,只怕不恭了───-用‘后稷’可好?”
众人惊呼,拍手喝彩。
“先生高才!”康熙拱手一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兀自不肯罢休,又道:“先生学富五车,名不虚传!敢问您最喜爱古圣贤的哪一句话?”
伍次友想了想,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我吭哧吭哧地吐两口气,涨红了脸,说声:“佩服。”恹恹地转身,退了回去。
索额图捶着桌子,一边咳嗽一边笑。康熙俯下身捂着肚子几乎笑岔了气。曹子清手扶椅背弓着腰蹲在地下笑。
我没有笑,重心长地叹息一口,突发奇想:我要好好读书!!争取做一个才女!
索额图原本有些拘谨,被这突如其来的喜剧一冲,觉得心思开阔了许多,忙向伍次友解释道:“此婢女略通文墨,太夫人十分钟爱,宠得她没一点规矩,倒叫先生见笑了。”
伍次友笑着摇摇头:“家学渊深,学生佩服得很,哪里敢有见笑之意。”
正文 第49章 君臣
——
正午时分,我们才驱车回到了紫禁城。
图德海正在神武门焦灼不安地等着。
见我们回来,急步上前,来不及请安,便顿足道:“小祖宗唉!还在这儿悠哉游哉,急煞奴才了!”
康熙见他满头大汗,脸都黄了,忙问:“出什么事了?”
图德海左右瞧瞧,见没外人,赶紧凑上去说:“鳌中堂方才递了牌子。坐在文华殿,说有要紧事,定要请见呢!没法子,奴才只好说,主子正歇午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吩咐,天大的事也得等主子起来再说!喏,再迟一会子,不就露陷儿了?”
我暗暗吁出一口气,心想着好险。
康熙心里咯噔一下,轻言问:“从没有午间请见的,莫非他嗅出什么味儿了?”顿了顿,又吩咐道:“就说朕刚起床,在御花园舒散筋骨,叫他到御园里来。”
在御花园接见鳌拜是康熙的临时决定。与其自己失急慌忙赶到上书房召见他,不如让鳌拜多跑几步,这算是“反客为主”。
当鳌拜带着穆里玛、讷谟赶来时,康熙已经举了几趟石锁,正在练习射箭。
鳌拜走进园子,且不觐见,微笑着站在旁边观望,哪料康熙练着练着,倏地转身,一支响箭呼啸着直朝鳌拜面门射来。
穆里玛大惊失色,猛地抢前一步欲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
千钧一发之际。
鳌拜却像没事人一样立着不动,眼看着青铜翎箭飞至眼前,他伸手一绰,一把抓在手中。
一枝箭头包着沙囊的鸣镝……
康熙将弓箭抛在地上。
君臣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曹子清、穆里玛、讷谟三人虚惊之下也陪着干笑。
鳌拜咯咯大笑,朗声称赞道:“主子好箭法,险些吓煞老臣!”
康熙拍了拍身上灰土,迎上前来,也笑道:“真不愧大将出身,好手法!朕不过玩玩而已。请这边坐罢。”说着便让鳌拜一同坐在御亭前树荫下的石鼓上,抬头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鳌拜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子,拱手送上道:“平西王吴三桂请调芜湖二百万石粮以资军需,请主上谕旨。”
“朕要学明神宗,舒舒服服地做个太平天子,不用瞧了。”康熙笑着摇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比这大的事你都办好了,何用朕来操这个心。”
鳌拜道:“二百万石军粮,这数目太大了,需要钦差一干练大臣至芜湖方可。
康熙慢慢地抬起眼睛,漫不经心地问:“你瞧着谁去好呢?”
鳌拜脸色肃静,不假思索地答道:“老臣以为索额图为宜。”
康熙笑了笑,低着头静谧片刻,剔着牙迟疑道:“前几日奉天将军六百里加急,奏说罗刹国在外兴安岭大肆侵扰,其势不可轻觑。朕想委任索额图办这个差。等一段瞧瞧,如罗刹不退的话,他就必须率兵前去。他对那一带的形势还算熟悉……”
鳌拜暗自揣摩,“索额图要是真到了外兴安岭,说不定会冻死战死,打了败仗更回不来,倒比去芜湖下场好。”来不及细想又问道:“圣上以为,芜湖这差使谁去的好?”
“你看班布尔善这个人怎样?”康熙眉目轻松,带笑的眼睛盯着鳌拜。
鳌拜压根没想到万岁爷会提到自己的死党,连连摇着头,急急道:“不成。奴才那里忙得很,户部上的事只有他还通晓,他一走便不可开交。”
康熙懒洋洋地伸了个长腰,想了想,无奈地道:“那也只好偏劳一下遏必隆了。他身子不好,已有半年多没上朝了。你去告诉他,好在有半年时间就可以办好差使,还可就近到苏杭养一养病,算是一举两得。”
鳌拜道:“圣上既然如此说,今日下午,奴才便明发了。”
大事议过,鳌拜便起身告辞。
康熙跟着起身,手指一探,笑着挽留道:“久闻爱卿武功不凡,今儿得了空了,就请演示一番,给朕看看如何?”
鳌拜忙摆摆手,笑道:“奴才那一点微未本事,怎好在皇上面前露丑?”
康熙满面好奇,笑着道:“爱卿不必过谦,请吧!”
鳌拜拱手一揖,说声:“老臣献丑了”。
康熙退后了几步,站在一旁看着。
鳌拜雄赳赳气昂昂地摘掉了带有珊瑚顶的大缨帽,连朝珠一并递给穆里玛,又脱去仙鹤补服和九蟒五爪的袍子,只穿一件实地纱府绸衣,也不盘辫子,就地变了一个“把火烧天”的架势、提了气双脚猛地一蹬,“吭”的一声抱起一快三百多斤的湖石单手举起,在地下转了两圈,手中的石头像定在半空中一般,动也不动。
康熙呼吸紧滞,看得眼花缭乱。
鳌拜猝然将石头扔起,离头顶五尺有余,将身子一偏,手掌平放在地下。那石头疾速落下又“吭”的一声砸在了他手背上,直入土中二寸有余!
康熙和众人一声惊呼。
鳌拜将手猛地一扯,闪电般向石头猛劈一掌,那巨型湖石顿时裂为两块。
曹子清额头冒冷汗,瞧得真切,暗自骇然。他早就听人说鳌拜武功卓绝,今日一见,果然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穆里玛、讷谟站在旁边,虽不便喝彩,却是一脸得意之色。
再看看万岁爷。
康熙仿佛毫不在意,拿着把檀香木扇,兴致勃勃地观看。
鳌拜练得性起,随手从地下抓起两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嘿”地用劲一握,石头竞应力而碎。
众人惊呼不止。
鳌拜笑着拍拍手上的灰土,慢慢穿衣,笑道:“圣上见笑了。”
“呼啦——”康熙将扇子一合,塞进袖子,赞叹道:“朝廷有像爱卿这等勇武的大将,朕可以高枕无忧了。”又转身对曹子清道:“你去找几个少年,一律都是十四五岁的,陪朕练一练功夫。”
曹子清忙应道:“喳——”偷眼瞧瞧鳌拜,见他并不介意。又道,“奴才明个儿就给圣上找来。”
鳌拜听了摇摇头,笑道:“奴才七岁时,就投拜名师习武了,万岁爷这会子才赶着练,怕是迟了点。”
康熙笑得顽皮,一脸无所谓:“打仗自然还得你去。朕不过舒散筋骨而已,哪里来得真的!”
正文 第50章 宫闱
——
落日的脉脉余晖透过窗户上的花格照了进来。
坤宁宫里传来“飕飕”的舞剑声。
太监,宫女等一干人等纷纷退避三尺。
跳跃的身体姿势,剑风忽上忽下,曹子清的舞剑场面很是精彩。
康熙唇角含笑,目光深如远山,手里把玩着一只羊脂玉扳指,正襟危坐,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一边斟茶,一边近距离的观察他,发现小玄子越来越沉稳含蓄,让人看不清也琢磨不透。
近日来,闲暇的时候,我读了读《帝王心鉴》,晓得帝王的尊严,不仅要靠天意神意,要靠仁义礼智信,还要靠让臣子永远摸不透他的庙谟之深,躬虑之远,越是猜不透的东西便越神秘,越神秘的东西便越是尊贵,这可以说是千古不移的章法。
如今,除了上天赋予他的贵气和雅致外,小玄子的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间都隐隐散发出了刚柔并济、沉稳睿智的帝王之气。
可是为什么。
这样优秀英伦的小玄子,却让我心里又爱又怕,感到越来越遥不可及了呢!
心底柔肠百转,耳畔有零落的掌声传来,我强行将思绪拽了回来。
曹子清收住剑势,双指气抿,在怀前一比划,来个鲤鱼打挺,躬身退下了。
建宁公主斜斜的坐在圈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着得不亦乐乎,夸赞他剑术不错。
曹子清翘了翘唇角,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得意。
我上前两步,用眼神示意一下。
佩玉轻步上前,恭恭敬敬的给曹子清奉上了一盏热茶。曹子清客气地接了,仰起头一饮而尽,甚是豪爽。
康熙的眼眸清润有神,他站起身来,兴致盎然地说:“甚好,子清,你的剑舞得很不错!朕要跟你比,还有得练呢?!”
曹子清被万岁爷一夸,登时激动得面色发红,他上前两步,准备俯身谢诿,康熙一把拉起了他,笑道:“朕差遣你去办的那件事,可不是说着玩的。”眼神冷定而温文。
曹子清一怔,表情随即肃然下来,拱手一揖慎言道:“皇上放心,奴才已经记在心里了,定当竭尽驾钝之力,不辱圣命。”
康熙抿了抿嘴,笑着点了点头:“遇到难处,可到索额图府中计议,宫中不是什么好地方。”
“喳——!”
曹子清领旨跪安后,建宁公主陪我闲聊了一会儿,也起身请辞了。
他们一走,坤宁宫里顿时安静下来。
窗外暮色笼罩,飘着淡淡的寒烟。
分坐炕桌两旁,摆开了棋局,一边浅饮慢酌,一边对弈。
康熙沉吟许久,落下一子。
我笑了笑,也落下一子。
康熙抬起眼睛,忽然心不在焉地道:“吴三桂又跟朕要军粮了,芜湖这趟差事,确实不好办?”
“那皇上打算派谁去呢!”
“遏必隆。”
“遏必隆大人不是一直抱病在家吗?皇上忽然派他出京办事,只怕他又要心怀不安了……”
康熙不以为然地皱起额头,目光里有寒浅的笑谑,观棋不语。
瞧着他一幅若有所思的沉默表情。
我淡淡地挑眉,暗暗忖度两下,顿时恍然大悟。
这半年来,遏必隆在“病中”冷眼观看,他害怕得罪鳌拜,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力挺鳌拜专权,力持中立。朝中每一件大事发生,他夹在中间,提心吊胆,整个人掰开来、合起来,揉碎了、再捏起来。再这样“病”下去,恐怕他真地要病倒了。现在,接到了办粮务的差使,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出京了,离开这个是非地儿,他怎能不欢喜呢?
良久的压抑,良久的静谧。
我克制住心头的闷痛,抬起眼睛,望着对面的人。
康熙冲我笑了笑,眼中明芒闪烁,静静地落下一子。
——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
第二天一大早,遏必隆头顶红色簪缨帽,身着朝珠和补服,喜出望外的到乾清宫辞驾请训。
康熙传出话来,要在养心殿见他。
看着跪在面前这个形容憔悴的人,见他花白了须发,瘦骨伶丁,仿佛又老了许多,康熙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种怜悯同情之感:是啊,若是硬要这遏必隆与鳌拜公然两军相对,恐怕他也会落得个苏克萨哈的下场。目前他肯执中,还是有良心的。怔了半晌,突然发现遏必隆还跪着不动,轻叹了一声说道:“起来坐着吧!”
“喳——!”遏必隆叩了个头。待坐在软脚矮榻上抬眼看时,曹子清好似一尊护法神挨在康熙身后。毓庆宫调来的孙殿臣等几个新进侍卫也都一个个横眉冷目,十分威武。
康熙身着明黄|色的衮服,神态自若地坐在御案前,显得十分潇洒。
遏必隆将视线收回,大力咽下一口凉气。
这时,就听康熙问道:“朕曾打发人去探视你几次,身子可好些了?”
遏必隆脸一红,忙躬身回奏:“奴才犬马之疾,多劳圣躬挂念!托主子洪福,近日已大好了。”
康熙面无表情地笑了笑,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热茶,一抬头,问:“去芜湖办粮的事,你觉得如何?”
遏必隆忙答:“此事关系重大,奴才此去一定办理妥当。”
“不!”康熙脸色冷变,站起身,从案前走出来,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一石粮食也不能给吴三桂!”
遏必隆被万岁爷这句话震得肩膀一颤,惶恐至极地向前跪倒在地,他哆嗦着嘴角,方欲启问。
康熙揉搓着双手,一仰头,眉眼沉郁地波动,接着道:“他吴三桂缺甚么粮,他自己铸钱,自己煮盐,自己造兵器,云贵川黔四省粮秣喂不饱他十几万人?”
见遏必隆听得发呆,康熙渐渐加重了语气,“缺粮的是北京!京、直、山东驻防八旗绿营五十余万,北京连年天灾人祸,饥民遍地,难道反而不缺粮!”
他将“人祸”二字说得响彻入耳。
遏必隆心尖噗噗乱跳:听朝中大臣说,万岁爷近来整天只知打猎、玩布库游戏,并不大理会朝政,谁料他竟如此熟悉情况,如此明断果决!偷眼看时,康熙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遏必隆心里害怕,忙答道:“圣上所言极是!”
“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康熙嘴角紧抿,抬起一根手指,在空气中重重地点了点,道:“你这一趟去芜湖。一年之内务要办六百万石粮,由运河秘密调到北方听朕调度。如果运河塞滞,还要就地筹银募工疏通。”
遏必隆起身伏地启奏:“倘若朝中辅政及有司催问,平西王派人索粮,当如何办理,请圣上明示。”
“这要你自己想法子。”康熙歪了歪脑袋,沉沉地笑道,“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遏必隆默然不答。
康熙心知其意,双臂轻甩,走到了书案前:“有朕为你作主,不必忧虑。也罢,朕索性再帮你一把。可是朕也要告诉你,要是办砸了,朕诛你易如反掌!”说着拿起朱笔,奋笔疾书,写了一道御旨。
“遏必隆筹粮事宜,系奉朕特旨钦差,内外臣工不得干预,钦此!”写完了,半转身子,甩给遏必隆,“这尽够你应付了。你是聪明人,好自为之!”
见万岁爷不再说话,遏必隆思索再三,终于沉沉地叩首,道:“圣上所谕,奴才铭记在心。目下政局虽然?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