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哪个进宫,剩下的才轮得到皇室的其他贝勒、阿哥和亲王来择选。今儿个,宫里可热闹了,二哥若是有心仪的姑娘,跟朕说一下,朕给你留着。”语气不冷不热,含沙射影。
小皇帝面容带笑,眼底的光芒却是冰冷的。
二阿哥惊惊慌慌地站着,不知道该应承些什么,只得挤出一丝笑容来遮掩。
心中百感交集,我终于悟出了小皇帝话语里的意味,登时火冒三丈。
二阿哥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哥哥,小皇帝态度如此傲慢无礼,实在是太过分了。
心中越想越气,就在我握紧了手指准备发作的时候,小皇帝的御马忽然前蹄跳起,嘶鸣不止。
我满脸惊骇地后退了两步,抬起双手遮脸,生怕被雪璁马踢伤,样子狼狈极了。
小皇帝朗朗笑出声,滚鞍下马,险些将缰绳丢到了牵马的图德海脸上,他漫不经心地走到了我身前,大咧咧地抬起手指,解下了我肩上的披风,然后粗鲁地扔到了一边的花丛上。
不由分说的,他拽住我的胳膊就走。
“你干什么?”我惊惧地挣扎,目瞪口呆的望着被他丢弃在路边的披风。
那可是额娘亲手为我缝制的,上面绣着我最喜欢的出水芙蓉,出门前,额娘帮我系好了披风的带子,意味深长地嘱托我,要恪守宫廷礼仪,为赫舍里家族争一口气。
而如今,小皇帝却把它扔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毫不留情地扔了。
“二哥拾掇了花草后没有洗手,把你的披风弄脏了,朕御赐一件新的给你。”没有发现我脸色的变化,小皇帝沉沉地说,语调很冷,语毕,他用力攥紧了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前走去。
二阿哥惊骇地站在我们身旁,手指微微向前探出,似乎想要阻止什么却无能为力。
图公公牵着马,脸色焦急万分,又不敢轻易走过来,俯身从马肚子底下向这边张望。
我的手腕痛得快要脱臼,眼看着被小康熙拽到了一匹装饰华丽的空鞍马前,我紧紧咬住牙关,气急败坏地挣开了他的手,大幅度后退。
见我挣离,小皇帝手指落空扭头大望,不怒自威。
我承认这一刻,他阴森森的目光震住了我,可是很快的,我的视线里被一层模糊的水雾覆盖,小皇帝的脸庞在我的眼睛里变得朦胧不清。
“你不是要选妃吗?想选谁就选谁,反正八旗的秀女多的是,我才不要进宫!才不要做那红墙绿瓦里的一只没有人身自由的金丝雀呢!”表情一凶,我气呼呼地冲他咆哮。
就这一句话,小皇帝震在了原地,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四周忽然寂静得古怪。
没有人再敢喘息,不知为何,在说出那句话以后,我自己也懵了。
噩梦般的寂静中,忽然刮来了一阵寒烈的冷风。
小皇帝孤冷的矗立在万千光影下,俊美的侧脸像遗世独立的雕塑,幽黑的发辫在身后飒飒摆动,透明的天幕下,诡谲的光芒在他脸上闪烁,他的眼睛黯如漆黑的夜,嘴唇忽然抿得很紧很紧,唇片怔怔发白。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颗心彻底灰飞湮灭,只感觉到自己握拳的双手在身侧混乱,连心脏也失去了原有起伏的力道,呼吸仿佛干涸了。
小皇帝皱紧了眉心,怔怔地瞅住我,似乎在仔细辨别什么。半响后,他闷着头转身,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回雪璁面前,踩上马镫,他的身子连连鼓了鼓劲,才勉强翻上了马背,坐稳。
轻轻抖开了缰绳,没有再看任何人,“驾——!”小皇帝轻吼一声,打马扬鞭冲了出去,黄|色斗篷在他的身后随风飞舞。
在身形交错的刹那间,他还不忘挥鞭抽了一下那匹华丽的空鞍马,空鞍马受惊奔窜,小皇帝的身影如闪电般消失,七八个御前侍卫急急拨转马头,扎成一堆,尾随而去,大道上烟尘滚滚。
“皇上——!”
“皇上————!!”
图德海公公一脸哭相,两只脚直拌蒜,追了没几步就跪倒了。
心脏蓦地抽紧,我哽咽两下,忽然潸然泪下。
二阿哥将花丛上的披风捡起来,轻轻递到了我的视线里。
我没有接,只是轻飘飘地蹲下身去,双手触地,嘤嘤地低泣出声。
其实在很多时候,好多次,我都觉得自己真很喜欢很喜欢小皇帝,看到他那么黯然,我的心如同刀绞一般,好痛。可是为什么在我知道自己喜欢他的同时,我又清楚的意识到阻隔在我们面前的是破裂的时空,是千座山、万道崖,我怎么跨也跨不过去。
他的大清国的康熙帝,我是这个时空里的不速之客。
短暂的交织也许是华丽的,也许会留下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然而,这种幸福终究如同天际绽放的烟火,在最灿烂夺目的一刻,彻底消逝远去。
他以后会后宫佳丽三千,而我只希望能有一个人好好爱我。在这个一夫多妻的封建朝代里,我的爱情梦终究只是无稽之谈。我不敢奢望也不能奢望大清朝的一国之君能为我舍弃后宫六千粉黛,我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做他的皇帝,就像史书里记载的那样,千古一帝,功勋卓著。
正文 第11章 激流
康熙四年。二月初九日丙寅。户部议定:凡发遣盛京为民者,事隶户部,由户部发遣;其流徙犯人,事隶刑部,由刑部发遣。
二月初十日丁卯。西藏达赖喇嘛、厄鲁特蒙古鄂尔齐汗,率领官员驼队,先后进京献贡。
二月十二日己巳。驻守云南的平西王吴三桂疏报,去年十一月调兵征剿水西土司,生擒其首领安坤以及南明黔阳王皮雄。十五日又上报进击乌撒土司,擒其首领安重圣、安重乾等。
二月十五日壬申。耶罗国国王派遣使者携金叶表文等由广东至京师祝贺新君登基。康熙帝命从优款待。
二月二十日丁丑。喀尔喀蒙古巴布尔冰图台归顺,清廷封其为多罗贝勒。二十三日庚辰,喀尔喀蒙古车臣济农遣员进京,为大清的少年天子献上丰厚的贡品,康熙帝甚喜,宴赏如例。
——
康熙四年三月初。
南苑围场。
远处有飞瀑直泻的激流声。
丘陵环抱,草深林密。
几顶豪华的帐篷散落在树林边缘。
烟尘滚滚,马队奔腾而去。从马匹的颜色和人的装束可以辨别出人物的身份。小康熙身着明黄|色的衮服,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冲在最前面。略略错后的纳兰容若一袭白衣骑着一匹黑马。五阿哥、二阿哥,还有曹子清等人的熟悉面孔在嘈杂的马群中频频闪现。
密林深处,侍卫们将麋鹿、野兔等猎物驱赶到指定的位置,用稀奇古怪的声音吆喝着。
号角声响起。灌木丛生的高地上,康熙,纳兰容若以及其他皇亲贵族端坐在马上,齐唰唰的咧嘴笑了,等待着开始狩猎的时刻。
小皇帝举起一只手来。号角声停止。
“猎物都被赶到下面的洼地里去了……你们准备好了吗?”马上的少年天子,兴奋地扬声问。
众人齐声:“准备好了。”
“好——!”小皇帝持鞭一指,眼眸透亮如星,定定地豪言道:“你们听清了,今天狩猎的优胜者,将得到最宝贵的奖赏……他可以骑走朕的御马!”
五阿哥常宁欢喜地睁大眼睛,胯下的白驹按捺不住,原地打转。
曹子清的嘴巴立马张成夸张的o型,他亮着眼睛问:“皇上的话是当真的吗?”
小康熙不屑地哼哼一声,微微笑着,环视四野:“……都拿出真正的本事来,赶快去包抄那些猎物?出发吧!”
五阿哥的马抢先冲出,其余的人欢呼着策马随手跟上,风驰电掣地奔向草莽深处。
纳兰容若静坐在马上,双手控缰,温润的目光平视前方,迟迟不动。
小皇帝拨缰,望住他:“纳兰,你还等什么?”
纳兰容若低眉淡笑:“奴才并不想无谓的争强好胜!”
小皇帝冷喝一声,扬起眉轻轻笑着:“我看,你是对我的御马不感兴趣吧?”
“也可以这么说。皇上……”
康熙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玩世不恭。
纳兰容若侧过眸子正视着他:“御用之物,用于赏赐……皇上务必格外当心呐!”
小皇帝目视山野,回之以笑:“有什么不妥当么?”
“皇上近来是否觉察,自己的言语行事有些随意呢?”纳兰容若的声音平漠如线。
小康熙肩头微震,眼底的威慑光芒一连变了数变。
“一匹好马而已,赏就赏了。天下骏马无数,朕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是不必多虑了吧!”
纳兰容若谦和地笑着:“皇上圣明,奴才的多虑是真的多余了。”他懂得君臣尊卑之道。
“不多余。”康熙蓦地挺直肩脊,望一眼澄澈的晴空,他的笑容也淡淡的:“你去替朕督猎,小心有人为了得到御马而作弊。”
纳兰容若眼神微晃,被震住了。
小皇帝口吻漠然:“你去啊!还等什么?”
纳兰容若喳一声,径自拨转马头,朝洼地中大呼小叫的狩猎者们奔去。
高地上只剩下了小皇帝一个人,他唇角带笑,怔怔地遥望着众人追逐猎物的情景。
胯下的雪璁马在草丛上乱刨,摇头嘶鸣,蠢蠢欲动。
马上的少年天子不动声色,远远地望着望着。
突然,有一只鹿从侧面的灌木丛中嗖的一声急窜了出来,小皇帝暗暗吃了一惊登时来了情绪,他抖开缰绳,策马追击逃鹿而去。
在洼地的另一个方向,贵族们频频放箭,五阿哥和曹子清表现得格外神勇,一只又一只野兽被击中倒地或负箭奔逃,曹子清马不停蹄,弯腰从地上抓起猎物尸体,引起一片喝彩之声。
这时。
树林深处的土岗上忽然起了一阵猛烈的马蚤动。
众人抬头观望,顿时大惊失色。
一匹受了惊的空鞍马撒着欢儿奔窜了过来,原本整齐有序的狩猎马队被那匹发狂的烈马冲击得人仰马翻,混乱一片,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好,有人坠马了!”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惊呼,压盖了众人的声音。
好端端的,怎么会多出一匹空鞍马来呢?!
曹子清反应灵敏,在混乱中驾马冲到了土岗后面一看,登时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草堆里,躺着一个痛苦哼吟的女孩,穿着侍卫服,额头撞在了石岩上,泊泊的鲜血流淌出来。
纳兰容若也在这时骋马奔了过来,他勒住马头,心慌意乱地查看着是什么情况。
下一刻,他微微缩了缩脑袋,和曹子清相视一眼,脸色转瞬苍白,似乎是傻眼了。
——
宿营地的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等候在此的侍卫、太监和宫女们齐齐扭头观望,只见万岁爷策马冲下了土道,在大帐前下马。他的马后面跟着几个徒步的侍卫,护送着曹子清走进了宿营地。曹子清的脸上浸满了汗水,怀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女孩额头缠了白布条,血迹斑斑。
图德海公公惶惶然地奔过去,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满脸阴青,烦乱地挥手:“传太医!”
“建宁公主女扮男装,混入打猎的队伍,坠马摔伤了……快去传太医!要快!!”曹子清急急地说,满脸焦切。
图德海吃惊地张大嘴巴。
小康熙踢飞了挡在路上的一个空铁桶,朝身后的奴才大声叫喊:“都杵在那里干嘛?!眼睛瞎了吗?把公主送到朕的御帐里去呀!快!!”
太监们被皇上的怒吼吓得双腿直哆嗦,急急跑上前,撩开了帐帘。
曹子清跌跌撞撞,惶恐又卖力地将建宁公主抱了进去。众人拥着怒气冲天的康熙进了大帐,傅太医和几个宫廷女官从远处仓惶奔来。
纳兰容若牵着马,怔怔地站在大帐外面,他低了低眼睛,眉宇间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
方才得知有人坠马后,皇上几乎是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口中还欢喜地念叨着:“是不是芳儿格格!是不是她混进围场里来了。”
可是,待看清楚了坠马的是自己的皇妹时,康熙的神情稍稍一怔,脸色随即异常失落和黯淡。
正文 第12章 前奏
——
乾清宫,东暖阁。
有人,但是没有人说话。
书案后不停地抛出一册一册的古书来,散落一地。
两个小太监伏地哆嗦,面色惊慌也不敢吱声。图德海公公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用鞋尖踢了踢小太监,示意他们出去。
书架上的书籍,一本一本“嗖嗖嗖”的飞了出来。
两个小太监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图德海站在书砸不到的地方仰头望,很小声很小声地问:“皇上……皇上……皇上,你找什么呢?”
“嗖”的一声,一本书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小康熙从书案后边腾一下站起来,使劲儿摇晃书架子。
图公公吓了一跳:“哎哟哟,您慢点儿!摇散了书架不要紧,小心它倒下来拍着您!”
小皇帝抬指将辫子甩到身后,双手往腰际一叉,气呼呼地说:“明明在架子上搁着,朕现在想翻翻就没了,它能长个翅膀飞了不成!!”小脸煞白,英俊的五官气得变了形,却仍旧掩不住骨子里的稚弱温良之相。
图德海佝偻着身子,困惑地问:“什么书呀!这么宝贝。瞧把您急的。”
小皇帝回过身来,瞪着他,不屑地道:“你懂什么?说了你也不知道。”语毕,猛地一挥手:“出去!出去!!看见你们朕就心烦。”
图德海显然已经习惯了,原地站着没动。
小康熙抓起桌上的一把扇子,哗啦抖开,用力扇,来来回回踱步,像一个患了多动症的孩子。他很快就忘记自己刚才说什么了。
“图德海?”
“奴才在。”
“问你两句话的出处?”
“您说?”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图德海嘶地吸口气,歪起头,认认真真地思索着,“耳熟,听谁念叨过……是先帝爷说过的话么?”
小康熙手指握拳抵了抵唇角,哭笑不得,捞起一本书砸了过去。
图德海不躲不闪,书面拍在了他的脸上,他脑袋一闷,原地乱走两下,表情夸张地做眩晕状。
小皇帝呵呵地笑了笑:“算了,我自己找,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语音一落,他挽起蹄袖,从书案前走出来。
图德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再度定睛看时,顿时捂住嘴失笑出声。
地板上铺着一大幅粗布绘制的疆域图,小皇帝披着薄被子,像一个大甲虫一样在上面爬来爬去。举止奇怪间,成堆成堆散落的书籍被细细搜翻了一番,又嗖嗖地扔到了地图外。
——
慈宁宫寝殿。
手扶着案上的香炉,孝庄太皇太后盘腿坐在炕上,一片气定神闲。
她的身后,苏茉儿兢兢业业地给主子捶背揉肩,嘴里笑吟吟地念叨着什么。
“唉,你说建宁这丫头到底像谁啊!”孝庄不经意地发问,面带叹息。
苏茉儿细细地想了想,然后温婉地笑着回答:“公主秉性善良纯真,只是有些爱使小性子,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喝!”孝庄轻轻摇头:“这丫头还真能出风头啊!女伴男装,私闯围场,哀家可是头一遭听闻呐!”
苏茉儿探过头,凝视着老佛爷,浅笑着提醒:“咦!主子难道忘了,去年,也有一个姑娘私闯过围场呢?还惊了皇上的御马呢?”
孝庄目光困惑,神情稍怔,随即淡淡地笑开脸,若有所思道:“是啊!时间过得飞快,哀家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苏茉儿静声不语,和睦地敬了一杯茶上去。
“皇上那边没什么事吧!”孝庄接过茶盏,润了润嗓子,淡淡问。
“据图公公说,今早上,太和殿里议政的时候,因为钦天监审判汤若望之事,皇上又和鳌大人发生了冲突,幸亏索额图大人从中调和,才得以息事宁人。”
孝庄神情欣慰,眼底有冷肃的光芒,不急不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