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平平地落在了康亲王杰书的脸上,“这么多熟面孔,好热闹的场面啊!看来,今儿,哀家是不虚此行啊!”
我轻嘘出一口气,扣在地面上的手指触动两下,想要扭过脸去,看看那些历史人物都长什么样,可是眼前这诡异压抑的气氛,我却迟迟不敢动。无奈叹息中,眼睛往上一斜,却看到小皇帝玉身长立,手指在腿侧越握越紧,指骨咯咯作响,惨白如印,雪白的手背上有青筋突突暴起,仿佛按捺着什么天大的火气似的。
小玄子何以如此动怒,我心中正迷惑,头顶有盈盈悦耳的清脆笑声传来。
“免礼吧!又不是审讯犯人,这跪着一地,成什么样子?”面色平和而素雅,发话的是孝庄皇太后,声音不怒自威。
正文 第5章 进宫
膝盖好疼哦!
我轻咬着嘴唇,吃力地站起身来,也许是跪得久了的缘故,还没站稳呢,脚下的木屐一歪,身子便狼狈地闪了一个趔趄。
“小心......!”一只温润的小手及时伸过来扶住我的肩膀,稳住了我重心不稳的身子。
我嘶嘶嘶的吸口气,身子才站稳当了,然后尴尬地眨眨眼睛。
视线里渐渐清晰。
是一双温良如玉的眼眸。
我看着他,开始怔怔地傻笑。
那蓝衫少年微怔一下,默然不语,只是轻轻松开了我,退了回去。
“这是哪家的格格啊!生的好俊俏。”孝庄皇太后静静地笑着问。
就这一句话,庭下起身谢恩后的文武大臣便齐齐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我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脸上也不自在的很,只能垂下眼帘,欠身作揖,勉强维持着娴静的微笑,心想着可不能失了礼数,被他们小觑。
“回太后,这是微臣的侄女。”有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似乎惶恐不安。
我震惊地抬眸,瞬间脸色苍白。
视野里有一抹高高大大的身影。
完了,索额图,这不就是那个拿着鞭子想要抽死我的男人吗?
“原来是索府上的小格格...难怪相貌如此出众...”孝庄皇太后清平地笑着点点头,“丫头,到哀家这里来!”她亲切地向我招手,语气温和。
我心底喜悦,只想着能早点逃离索额图的魔掌,便嘿咻嘿咻地跑了过去,一股脑地冲进观世音菩萨的怀里,怔怔地抱紧她。
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背后顿时凉飕飕的一片,那是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丫头....”
见我如此放肆,孝庄倒是更开心了,亲昵地抬起手指摸了摸我的小脑袋。
“不知怎的,见了这个丫头,哀家甚是喜欢,索额图,哀家想带她进宫小住几天,行吗?”
什么?!
我激动得差点窒息。
皇宫唉!!!
“这......”身后有迟疑的声音,然而只是片刻,那声音又坚定了下来,语气转而委婉,“小女承蒙太皇太后盛恩,微臣自是感激涕零,芳儿个性直率好动,有不敬的地方,还望太皇太后多多包涵!”
“好了,就这么定了。”孝庄似乎不想多说什么,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拉起表情愤懑的小皇帝,回身往轿子的方向走去。
一蹦一跳着,我扭过脸去,得意的冲索额图吐吐舌头。
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等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上轿之前,小皇帝忽然一扯皇额奶的袖子,回过身去。
“我们忘了一个人?”他不悦地说,目光轻扫一下,重重地砸在了那个蓝衫少年的身上。
我心底一惊,暗暗想着,莫非小玄子因为刚才的纷争,想要治罪于这个少年。
——
在文武百官的恭送声中。
我和小玄子坐上了太皇太后的轿子,而纳兰容若只是骑马跟随行侍卫一道随我们回宫。
出了康亲王府,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轿中很安静,太皇太后闭着眼睛,似是在想事情,又似是在养神。
而小皇帝一直闷闷不乐地冰酷着一张脸,任凭我怎么对他挤眉弄眼都不理会。
算了,我自觉无趣,便伸手掀开轿帘的一角,望向那个护驾的俊朗少年。
“嗨......”我先是挥挥手朝他打声招呼,然后才甜甜地笑着倾诉:“纳兰公子,你的诗词我有拜读过,实在是太凄美了,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窗外骑马的少年扭过脸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露出一片晶莹的贝齿,“格格过于夸奖了。”
“哪里啊!”我继续笑脸如花的跟他客套,“尤其是那首《长相思》,我每天晚上都要朗读好几遍呢?”
我正儿八经的样子让他的眉毛漂亮地挑了挑,“长相思,我好像还没有写过这个辞令?”
“啊——!”我一怔,随即哑然,又随即恍然大悟。
呼延青,你是猪头啊!现在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饮水词里收集的诗词应该是他入朝为宦以后才写出来的吧!
我尴尬地耸耸肩,“我也挺喜欢舞文弄墨的,有时间我们切磋切磋文章?”我讪讪地笑着说。
“好啊!”马背上单手控缰的少年答应得很爽快,语态随和,似是很乐意跟我交谈。
我心底偷偷乐开了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正待再聊些什么,胳膊上一阵剧痛猝然传来。
手指一颤放下帘子,我大惊着回头。
却是小皇帝。
那家伙恶狠狠地掐着我的另一只手臂,小脸憋得白白的,漆黑深郁的眼睛里跳跃着琢磨不透的暗光,那冰冷的气势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悚然大惊,刚要喊痛,却唯恐吵醒了身旁的太皇太后,只得怏怏地闭了嘴。
“让你跟我和皇奶奶同轿,已是勉为其难了,你不要逼我将你踹下去。”他小声恐吓我。
我抿紧嘴巴,一用力将手臂从他的爪爪下抽回,然后低下头,轻轻抚住痛处,嘴上默不作声,似是屈服,心底却将他骂了个痛快淋漓。
我呼延青儿什么时候沦落到了敢怒不敢言的地步,是在是悲哀啊!
重楼翠阜错落转折,雕廊画栋朱漆金粉,琉璃碧瓦起伏绵延十里不见首尾,静穆如深海。
风温柔地抚着鎏金柱白玉栏,从沉香木缥缈的气息中穿过。
面阔九开间。
慈宁宫里。
翘起戴着景泰蓝指甲套的莲指,浅呷了一口宫女呈上来的养生茶。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过吗?”孝庄皇太后低低地问,婉约地注视着跪在面前的少年。
“奴才木讷,没有认出皇上,举止失敬,罪在不赦。”纳兰容若俯首称罪。
“知道就好,咱们皇上宽容大度,又很怜惜你的才华,已经恕你无罪了。”
听闻此,我怔怔地抬头望向身旁玩弄着翠玉扳指的小玄子,这家伙什么时候那么大度了。
不过,看到他不计前嫌,饶过我偶像的份上,我宰相肚子能撑船,也不跟他多多较劲了。
孝庄太后目光悠远而绵长,顿了顿,盯着明珠的儿子,又继续道:“我听宫里人常常说起你,人不大,学问不小,八岁即出口成诗,你写的文章连汉人都很佩服,咱们满人旗下少有你这样知道用功的孩子。皇上身边缺个可心的伴读,打明儿起,你就进宫当差吧!”
纳兰容若目光波动,似是吃惊,神色一愣,竟呆了下来。
快点谢恩啊!我咬着嘴唇,手指在衣襟前激动地打转,不停地冲他使眼色。
那家伙傻了吧唧的看着我,过了半响,才叩头谢恩。
“奴才谢太皇太后恩典,谢皇上的恩典!”
——
正阳门外,夜色越来越浓。
“你跟他熟,还是跟我熟?”
小皇帝一把揪住了我,阴洌地问。
我正沉浸在纳兰容若离开的失落情绪中,对于他懊恼的情绪竟然一时未觉察到。
“怎么不说话?”那家伙的手指微微一用力,我的手腕都快要被他捏碎了,这才从失神中痛醒过来。
“当然是跟你熟了。”我笑嘻嘻地说,目光娇俏而单纯。
“真的?”他半信半疑。
“嗯。”我一本正经地点头,凝视着他明亮如星的眸子。
他低低地笑了笑,拉着我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前方,几个乾清宫里当差的扈从们笑逐颜开地迎了过来:“小祖宗,您总算回来了。”
小玄子大笑不语,忽然很开心似的,在他们几个的簇拥下屁颠屁颠的拉着我的手,炫耀似的,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上,我们几个人有说有笑的。
刚刚行至永巷口。
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苏茉儿,忽然脸色阴沉地从身后小跑着追了上来。
听闻脚步声。
我顿住脚步,扭头观望。
小皇帝也转头,看着这个从小宠他照顾他的姐姐,他还以为自己偷偷出宫惹她不高兴了,忙说:“苏茉儿,你不是常说做皇帝的要亲民,怎么我出宫体察一下民情你就恼了?”
苏茉儿淡淡一笑,缓一口气,说道:“不为这个。”
小玄子看我一眼,心下一惊,便问:“这倒奇了,出什么事了吗?”
苏茉儿摇摇头,轻叹息一口,才缓缓道:“我也不甚清楚,今日后晌,吴良辅从外头带了人来,把倭赫、西住、折克图、觉罗赛尔弼一齐拿了,送到敬事房,还不知办个什么罪呢,连个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半天不在宫里,竟出了这等事!
小皇帝握着我的手蓦地一颤,眼神一闪一聚,忙问:“抓人总要有个罪名,这倭赫朕是最知道的,又是先帝手里使过的人,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凭什么抓他来?”
苏茉儿再度摇头。
“这只是个口信,为什么抓他们,奴婢并不知道,听图公公说是几位辅臣的主意。”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只是不停地眨眼睛,然后呆呆地看向身旁的人。
小皇帝的脸色很难堪,嘴唇白白的,似乎心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直往上冒,忽地松开我,原地转了两个圈子,双手往后一背,怒问:“杰书呢?他是议政王,难道他哑巴?还有苏克萨哈,干什么吃的?”
“苏克萨哈大人自然争不过人家,索尼说是病了,杰书吓得两腿发软,遏必隆大概比油还滑!您没见讷谟那个神气劲儿,跟在鳌拜后头,到乾清门手一摆,十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把人绑起就走!进大内抓人,像在自家院子里一样!”
苏茉儿一语毕,小玄子顿时气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哆嗦嗦的。
我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忧,便轻轻走过去,揪住他的袖子,摇了摇。
正文 第6、7章 少年天子
“倭赫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几位辅臣要抓他呀!”声音低低的。
毕竟现在的我是靠着赫舍里芳儿这个小身躯混饭吃的,事关我爷爷索尼,我当然要问一问。
鳌拜纵是有千万个不是,索尼和苏克萨哈总不至于昏了头吧!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进大内抓人?!
小皇帝心底一明,回眸望住我,眼底的光芒有些难以言语,顿了顿,却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笑了笑,转过身去,看向苏茉儿,说:“你去!传敬事房管事的来,我要问话!”
苏茉儿见小康熙脸色好转,微松一口气,反而定下心来,强自劝慰道:“今儿个晚了,再说敬事房也未必知道原委。明儿个早朝,你问问几位辅臣,看他们是怎么个对答。”
小玄子负手而立,扬起头,眼神沉沉地变化两下,似是思索了一番,终究点头答应。
——
当晚,我是在慈宁宫就寝的。
烛火已灭,明黄落下,睡在锦绣床榻上的我辗转反侧,良久良久都未能入眠。
这个时空并没有因为我的介入而变得唯美如梦幻,残酷的宫廷斗争依然摆在面前。
我呼延青儿只想着稳稳当当地过快活的日子,却并不想扭转时空,试着改变什么。
而且。
我更多担忧的是另一个时空的爸爸妈妈。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
如今虽然为名门之后,身处皇宫大内,有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罩着。但就像临睡前,苏茉儿姐姐温言相劝的那番:格格年纪尚小,天真烂漫,不知宫廷之争,在宫里为人处世,必须三思而后,如履薄冰,慎之又慎,图一时口快,难免会招来口舌之灾。”
唉。
想着想着,滚烫晶莹的泪水竟不自觉地爬了满腮。
从什么时候起,我这么容易掉眼泪了。
在这个没有电脑,没有电灯,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的古代,一夜竟比一年还似漫长。
第二天五更时分,我从飞机失事的噩梦中惊醒,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披上斗篷,挑着灯笼,去乾清宫找小皇帝,沿途一片昏暗,几处灯火阑珊。
小玄子已经自行打好了辫子,见到了我,先是诧异着挑眉,然后会心地微微一笑,却并没有过多言语,引着我来到了庭院中。
似乎是一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他的眉眼间神情有些萎顿,但起床后照例在庭院中打了几圈“布酷”。
满族人把打拳习武叫做布库。
我一蹦一跳地鼓着掌,跟着他出了一身热汗,烦恼早跑得干干净净。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
苏茉儿招小玄子进去,和几位小宫女给他料理好了衣裳,又有敬事房的人来请圣驾,肩舆也已备好。
小皇帝匆匆忙忙地用青盐水漱了漱口,胡乱吃了两口点心,跟我寒暄了几句,便命起驾乾清门。
打从顺治帝在位的时候,便立下规矩,皇帝必须每日召见大臣,顺治自己也是身体力行的。诸皇子每日四更便要起身,亲送父皇御朝,然后各归书房,所以早起已是康熙自幼养成的习惯了。
待到乾清门,正是寅时二刻。小康熙见以康亲王杰书为班首,下面一溜儿跪着鳌拜、遏必隆和苏克萨哈。资政大臣索额图怀中抱着一叠文书躬身立在三位辅政大臣身后。
两排御前侍卫,穿着鲜明的补服,腰悬宝刀,鹄立丹樨之下。
用眼扫了一下,见曹子清垂首站在末尾,只不见了倭赫等四人,小皇帝心下不禁又是一阵火起,竟不等人搀扶,霍地肩舆上从跃了下来,甩手进殿便居中坐下。
接着苏克萨哈挑起帘子,杰书、鳌拜、遏必隆和索额图鱼贯而入,一字儿跪下。
奏章的节略照例由索额图禀报。
索额图一边读,一边讲给康熙听,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玄烨一边听着,一边玩着案上的一柄青玉如意,盘算着如何开口问倭赫的事。
他瞟了一眼下边,见苏克萨哈闷声不响地伏在地上,遏必隆不住用眼偷看鳌拜。鳌拜早就听得不耐烦,仰起脸来截断索额图的话:“你只管读,谁让你讲了?皇上难道不及你聪慧?”
索额图忙赔笑道:“回中堂话,这是太皇太后原定的懿旨。怕皇上听不明白,特意让我讲一讲。”
鳌拜不等他说完便说:“这些奏章,廷寄早已发出,何必罗嗦那么多!”
小康熙见索额图脸上有些下来,岔开话头,淡淡问道:“索额图,你父亲的病怎样了?”
听见皇帝问他父亲的病情,索额图忙跪下磕头回道:“托主子洪福,今早看来痰喘好了些。”
“嗯,回去替朕问候他。”
“谢主子恩。”索额图忙叩头回奏。
鳌拜见小皇帝没有话说,便说:“皇上如无圣谕,容奴才等告退。”说罢便准备起身。
玄烨将如意轻轻放下,笑了笑,斜睨着他:“忙什么,朕还有话要问───这倭赫,西住他们一向在朕跟前当差,朕看还不错,为了什么事昨日辅政派人将他们拿了?要怎样处置他,朕倒想听听。”
按照祖制,未亲政的皇帝处置政务,是全权委托辅政大臣的,每日会奏其实都是官样文章,听一听就罢。现在小玄子突然要查询这件事,遏必隆觉得有些意外,先是一怔,叩头答道:“启奏皇上,倭赫、西住、折克图、觉罗赛尔弼擅骑御马,在御苑里使用御用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