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知道。想当日,梁逍被他父皇扣在牢中,她不知道他任何的情况,她便也是如此彷徨着急。
可是梁逍却在拟旨的时候,派人问觉茗的全名。
她也愕然。觉茗自小被卖到苏家,哪有人知道姓什么?她提议说姓苏,觉茗却摇头说,姓凌。
想起觉茗一脸的凝然,如今看着一室明亮,她垂下眸子,柔美的弧度在眼睑下投了阴影,彷如蝶翅般轻轻颤动,说不出的柔弱,却依然清冷。
是啊,自是姓凌的。难道不是出嫁从夫吗?
但那个傻丫头这样做,即便找到了楚瑕,也不知道他会否介意?!
她如今怎么样了?
忽然便想起,在那三年里,觉茗随着自己四处游历的情景,竟仿佛是隔了几十年那般的遥远。想起惠明山中,那不时在凝院里升起的袅袅轻烟,以及伴随着山风吹来的渺渺药香。
药?随风的药?若是做成了药雾,那会如何?!
对了,难道竟不能问问莫然吗?
她福至心灵一般地兴奋,看向梁逍。梁逍明显也感受到了她的异常,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问:“怎么了?你可是想解决方法了?”
这几日,虽有香儿,可香儿毕竟在情分上比不得觉茗。他正担心她不习惯。如今忽然见她一脸喜色,他只觉得一日的郁闷似是散开了不少。
“不是,”她拉着他的手,笑逐颜开地说道,“你快去给你师兄写封信,问问可有药没有?最好是像雾气一样的,可以熏倒熊兵,却不至于伤人的。”
他定睛看她,却蓦地明白到她的意思,顿时也笑了:“亏得你是在我身边。若当日放你去了莫然身边,我可不亏死了?!”
苏清雨甜甜笑着,捶了他一拳,说:“还不快去!”
梁逍忙走到书桌旁,飞快地提笔,不假思索地写了满满一张白纸。
他一边折好这信,一边朗声喊道:“小麟!”
话音刚落,只见小麟立刻便进来了:“皇上。”梁逍将信递给他,然后还吩咐了几句。小麟点头,转身便走了。
看着小麟的背影,苏清雨忽然觉得这几日不知为何,小麟竟好像有什么事生气了,终日脸色都是冷冷的。虽说他本来就是这样,可是她总觉得他是从觉茗走后,便开始更加不爱说话了。
觉茗这丫头走了这几日,究竟怎么样了呢?怎么除了石青云那份报平安的奏折以外,竟再无一点音讯呢?
见她有心事,梁逍不由得走过来,搂着她柔声道:“一切都别担心。我自会有打算。”
她回望他一眼,不由得一阵暖意涌上心来。
这世上,唯独只有她的阿逍对她,无论怎么变,都始终如初。
这日的风又大了些。
午后方才云开日出,香儿见苏清雨睡不着,便提议到御花园中坐坐。
苏清雨正闲得慌,想了想,就答应了。
临到出门前,香儿忽然说忘了带披风,苏清雨素来不喜欢傻傻站着等,便要她回去拿了来御花园中,自己就带着几个侍女先到了园子。
冬日的太阳素来都暖不到哪里去,照在身上,只是聊胜于无,反而却感到这午后的风又比早起的时候大了。
一阵冷风吹来,苏清雨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忽然想起觉茗当日也不知道是否带够了衣裳去西北。那边自然比京城的天气又要冷些的。那丫头,这些年光顾着照料她,倒很少会留意自己。
正出神,却见香儿满脸着急跑来。手里虽挽着一件薄薄的袄子,可是因跑得急,那袄子几乎一直拖在地上,她都没有发现。
香儿性情一向比觉茗的平稳,今日怎么也会慌不择路似的?
及至到了面前,香儿喘着气,几乎话不成句:“娘娘永昌帝到了正在路上”
自那日梁逍去信给莫然,便没有等到莫然的回信。
莫飞他们都有点着急,梁逍倒是看得很淡。只因这次的事与闵国没有任何关系,连楚瑕都是楚瑜暗中派来的,要是莫然不出手相助,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这点,她是赞同的。可刚才香儿却说他来了?还直接入了宫?
她讶然地站起身来,许是起得猛了,眼前昏黑一阵胜似一阵。听到香儿叫着“娘娘”,她慌忙用手摸去,却忽然握住了一双久已不曾碰到的大手。
那手,手心温热干燥,手指骨节分明,上面的掌纹深得如同刀刻一般,也如他的人,一直都藏得太深,让她无从看透。
接着,便只觉腰身被一双臂膀稳稳托住,熟悉的松木香气顿时围绕在鼻端。耳边只听到四周人的叩首声:“参见永昌陛下,参见皇上!”
梁逍不敢用力,轻轻地托住她的腰一把抱起,却回头怒声道:“这样的天气,怎么娘娘跑到御花园来吹风,也没有一个人劝着?!若有半分闪失,你们多少条命也换不回来!”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并无人说话。想来是吓得那一众人都跪下了。
身子平稳以后,苏清雨只觉得虽然眼前还是有点发黑,可头脑渐渐清晰。她拉了拉梁逍的衣袖,说:“不怪她们,是我自己要来的。”
“虽是如此,但没有拉着,也是他们的错!”梁逍冷哼了一声,用眼角瞥了身后,小麟顿时会意,对那跪着的人冷然道:“还不快谢皇上开恩?!”
众人松了一口气,忙叩首谢恩。
苏清雨刚才明明觉得摸到了莫然的手,也听到了众人叩首拜他,怎么都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如今眼前渐渐清晰,她忙用力睁眼看去。
待到瞳仁聚焦处,却见那张清隽秀逸的脸,正笑着看向自己。
她又惊又喜,果然是他来了!
忙挣开梁逍的手,叫道:“先生,你果然来了!”见了莫然,如同一个久别重逢的至交,让她惊喜交集。
“你们这信都催着呢,还能不来吗?”莫然脸色虽然有点发青,可是那双晶眸却满是笑意。
“我们一直都以为你不会搀和进来的。毕竟这与闵国没有什么关系。”梁逍忽然在旁边肃然说道。
莫然笑了:“闵国并没有搀和进来,”他的话没说完,苏清雨却接下去道:“闵国没有搀和进来,此次先生也不过是来与师弟讨论那张失传的方子。”
梁逍与莫然对视一眼,忽然一起大笑了起来。
看着他们的笑,苏清雨只觉得心里很暖。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此时,一个侍卫从后面的宫道上匆匆走来。小麟看见,忙远远地便迎了上去,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件东西,便又沉默地回到梁逍身后。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却又毫不引人瞩目。
莫然用眼角瞥着,却不动声色。梁逍挥手,让小麟递上给他,正色道:“师兄请看。”莫然接过,展开一看,虽脸上依然冷漠,可心里却实在是吓了一跳。
这份军报,是康寻两日前遣人送过来的。上面说,狄夷似是对熊兵用了药,故此熊兵的凶猛尤胜从前,接二连三的几次攻城,其猛烈强度都比从前更甚。康寻一边要安排找楚瑕之事,一边还得苦思计策守住城池,早已苦不堪言。
而且,城中粮草渐尽,根据康寻估计,大概也已经熬不过这个月了。
苏清雨靠在梁逍臂上,早已将军报看得一清二楚。她知道,如今康寻所守之城乃是俞国最外面的一条防线,一旦城门被攻破,狄夷挥军直指之日,指日可待。
看着莫然皱起了眉,她不禁将自己那日所想的跟他说了。
莫然沉吟着,良久才抬起头来,说:“这样的法子其实不需要多花心思,只要将蒙汗药加重分量,或是用能令人神志错乱的药,就足以。不过,你们倒想想,宸惊风也是毒王,为何他去了这么久,却连这样的法子都没有想出来?”
梁逍猛地一拍掌,说:“对!终日顾着应付熊兵,怎么会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没有想到?!”
莫然却不认同地摇头,说:“恐怕,不是宸惊风想不到,而是根本不可为吧!”
听了他的这话,实在让二人吓了一跳。这几日只顾着如何在造成俞国大胜的假象的同时,要尽快找到法子击破熊兵。莫然说的,他们的确没有考虑过。
“莫非,是那些熊兵本身就不怕毒物毒药?”苏清雨沉吟说道。
莫然点头,神色却严峻。
他的晶眸似是不经意地划过苏清雨的身上,话却明显就是对梁逍说的:“那些熊兵自幼就生在寒sh最困的地方。而且从小就已经被喂食各种清毒、防毒的药物,所以,不要说一般毒药,即便是宸惊风来了,也不一定能处理。”
这话听在梁逍与苏清雨耳里,却如惊雷般猛地炸开在二人心中。
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各自已经明白,难怪惊风去了如此久,都不曾有半个字的回音。
连莫然这样医术天下第一的人都觉得熊兵难以对付,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也许是坐得久了,苏清雨只觉得风忽然大了起来,便紧了一紧身上的披风。梁逍见了,忙说:“回鹫羽殿吧?!”
莫然虽是默不作声,可晶眸却也是带了点紧张。看苏清雨摇头,他终是忍不住说:“你且让我为你把脉。”见苏清雨乖乖将手伸出,他沉吟着将五指搭上。
他刚把手收回,梁逍便立刻问:“师兄,如何?!胎儿可稳?”
莫然点了点头,在梁逍方才已经让人铺好的纸上挥笔写下方子,说:“素日我给你们的那些可以继续吃,这是预防万一的,只备?”一句话没说完,他却忽然脸色苍白,一口鲜红便喷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