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没见到凝姑娘,总会有孩子哭着拉着父母的手要去凝院找凝姑娘。
作为报答,村里人合计了一下,便为凝姑娘造了一个小院子,里面就四间房。但是凝姑娘也稍嫌大了,好说歹说,才肯搬了进去。
后来,见凝姑娘为人虽然不太说话,但却是真心为村里孩子着想。于是村里各户,无论有没有孩子在读书,都隔三差五地送米粮过去。
凝姑娘虽然推辞了好多次,但村子依然想了个法子,公推了没有家口负担的阿虎每天都去帮忙。久而久之,阿虎也与她们主仆极其相熟。
如今,每日都能见到那暖意融融的小屋,见到孩子们欢笑着读书,见到凝姑娘那堪比朗日的耀眼笑意,这是阿虎觉得越来越离不开的事。
虽然边疆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他们依然每日都要面对外敌入侵的屠杀和流离失所,但阿虎觉得,人生并非从前想的那么不可知。
这边厢阿虎正想得入神,那边厢女子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恍然自己的出神,阿虎忙将手中之物放上架子。
没想到手一松,墨砚掉地上就摔了。
女子忙走过来,便惋惜摇头道:“这是小青的。要摔坏了,他有得哭呢!”村里的孩子连写过的纸张都是极爱惜的,何况一个墨砚?那可是要他们父母起码两三个月才买得起的东西。
说着,那双白希纤细的手将墨砚和摔坏的那一角轻轻比了一下,她摇头叹道:“怎么办?!”
阿虎挠头,后悔自己刚才又乱想。
见女子一脸惋惜,他忙说:“姑娘莫慌,让我回去找些松脂来粘起来吧!”说着,便伸手要将墨砚拿过去。
手伸得急了,却不想一下子就重重握在那双带了点冰凉的白希纤手上。
如被雷击一般,两双手同时往回缩。
只听啪一下,墨砚又掉到了地上。
女子顾不得其他,忙捡起又摔了一角的墨砚,跌脚道:“这次可真坏了!”
阿虎满脸通红,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嚅嚅说:“都都是我不好。”
听了他这样腼腆的认错,女子抬起那双如水明眸看了看他,忽然扑哧一下笑道:“那好,赶明儿你向人家小青认错去!”
她的话音清明软润,却惊得阿虎跳了起来:“什么?!”
不说山里,连着整个州,哪个不知道他狄虎百步穿杨?!就在刚结束的箭射比赛上,他连着打败了三百多名好手,就连素有“铁血王”之称的元王都看中了他,游说他入其麾下。若不是顾念着年迈的老娘,他早已参了军。
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小墨砚,居然要他狄虎给一个小毛孩低头认错?!
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却没想到撞入眼帘的那双眸,明亮如星,不见喜怒,眼波清冷却带着似玉的晶莹温润,恰如雪中寒梅般带着傲世清华,让他心头一震。
带了满心悸动,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就要低到了尘埃下去了。话也不觉软了下去:“姑娘,我立刻下山去买一个给小青,可好?!”
刚才已经入了屋的少女看他这样一惊一乍地,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看到了自家姑娘的眼色,她忍着笑,从架子后头翻出了一个新的墨砚递给他道:“喏,拿着!这是上回黄二哥带给姑娘的。明儿个就给了小青吧!这么大的雪,万一冷着你阿虎哥,你让我们姑娘于心不安呢!”
阿虎讪讪笑着,接过墨砚,忙轻手轻脚地放到架子上。回头看了少女一眼,他却忽然醒悟了什么似的,问道:“你说,这个是黄二那小子送给姑娘的?!”怪道那日出了山,回来他看见黄二鬼鬼祟祟地捂着一个包入了这凝院!
听了他的话,女子笑而不语,只是坐在那边窗下轻呷着热茶。
少女白了阿虎一眼,反问道:“怎么?我们姑娘就配不上一个墨砚?!”
“不是不是”阿虎有点慌了,忙摆着手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个不太好。改天,改天我找好的让姑娘用!”
“哼,这才像话!”少女横了他一眼,却听到女子轻轻咳嗽了几声。少女有点着急,忙走过去为女子顺背。
阿虎见女子身子不太爽利,忙道:“等雪停了,我下山去买药吧。”
女子摆着手,却引起更厉害的一阵咳嗽。
阿虎也顾不得那么多,忙奔到女子跟前说:“要不你直接跟我下山,让大夫直接瞧了开药更好些!”
少女见到女子咳得说不出话,也在旁劝道:“姑娘,保重身子是要紧。有阿虎哥在,你就下山去看大夫,会好得快些。”
两个人又是劝又是顺背,但女子还是摇头不同意。
女子咳了好一阵子,方喘过气,道:“不用了。小素,你且将那方子给阿虎哥,让他拿了下去抓药就是了。”
少女见这样,只好走到书桌前,打开左侧的抽屉,将一张有点泛黄的纸拿了出来,递给阿虎。
阿虎觉得不太放心,于是就劝她:“姑娘吃这药是有效,可这药没法子根除。还是跟我下山瞧了大夫的好啊?!”
女子笑了笑,慢慢顺了气,带了点嘶哑道:“我打来就吃这药。你只管抓了来就是。只是又要烦你跑一趟。而且,刚才的话是玩呢,你别上心。”
阿虎讪讪笑了,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反应实在有点大了,忙说:“姑娘说哪里话,是我做错的事,认错也是应该的。倒是姑娘别嫌弃我这人粗鲁才好。”
少女在一旁扑哧笑了,说:“你们俩怎么回事呢?一个个抢着道歉呢!”
女子顿时被少女逗笑了,却不再说话,只是朝阿虎点了点头,便随手拿了一本书开始默读了起来。
看她不说话,阿虎也觉得再没有什么理由留下来,便朝女子告辞了。
他走出院子刚几步,便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回头看向那已经点起暖暖灯光的小院。沉吟一下,他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这才转身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竟将少女刚打扫干净的地方又再次厚厚地掩盖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北风不时凛冽而过,肆无忌惮得让人心惊。此刻若专心听一下,也许会觉得,那北风的嚎叫与战场上的呐喊连天,竟如此相似。
半夜,少女忽然被窗外红得发亮的天色惊醒。
她蓦地一惊,以为已经天亮,忙披上小棉褂下地来。
自从三年前,姑娘那病根子落下了以后,虽然出来时是带了方子,但是姑娘的病,却始终未见得好。
如今她都会预先抓好几副药放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先让姑娘服药。
昨夜为了那墨砚的事,姑娘的咳嗽不慎又犯了。她要一早起来为姑娘煎一副药,不然耽误了,又是一场病。
推开那扇薄薄的门。本以为天会更冷,正打算缩着身子出去的她,却被迎面冲来的滚滚热浪吓得连连倒退。
她惊恐地看见林子那边,竟已经烧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火海!
原来刚才惊醒她的,竟不是天亮,而是那冲天的火光!
延绵十里的林子,竟间都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