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只剩了一个丫鬟陪着一个倾城少女坐在临窗下。听到丫鬟唤他,他顾不得满心诧异,连忙上前招呼点菜。
三楼的客房中。
透过一道细细的纱窗,梁逍死死地盯着客堂中正品尝小笼包的少女,脸上的黑沉浓郁得好比欲要下雨的天。那边,香儿正与宸惊风一道,劝着烦躁不安的宁焕之,几次三番地拉住他,不让他出去。
坐在一边的应岸光一脸沉郁,他默默看着窗外,在思考着什么。
宁焕之忽然一把甩开宸惊风的手,道:“你们谁也别拉我,我一定要下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将我们都给忘了。”
香儿虽然诧异素来沉稳的军师今日居然这般失态,可他更担心宁焕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刚才好说歹说地将他拉下,此刻他居然还是按捺不住。
可是,那个急性子的宸惊风也忍不住了,他好似被宁焕之激怒似的跳了起来,重新扯住宁焕之,满脸不耐地说:“你傻了不是?!你看她刚才的样子,根本就像是不认识我们所有人一样。可见是真的出了问题!”
宁焕之心里更是烦躁,不由得低声吼道:“那就将她带回来!王爷也是医中圣手,难道就不能治好她了吗?”说着,他竟一掌将宸惊风推开几步便要夺门而出。
正在将要出门的时候,小麟一步就挡在了他面前,梁逍的声音随即在身后响起:“回来!”这声音丝毫没有了方才面对楚瑜时的慵懒,短短两个字里,全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宁焕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子,却对上那双浓得像墨的眸子,里面的痛像暗海翻腾一样,惊得他不由得站定了。可他还是咬紧了牙关,拳头一直捏得死死的,丝毫没有放松。
梁逍却没有再说话。他回过头去,看着少女笑米米地对丫鬟说了什么,丫鬟扬手结了帐,二人就说笑着姗姗离开了听然阁。
看着那袅娜的身影渐渐在远处消失,梁逍眼中的不舍与痛楚越来越重。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那挺拔的身子临窗站着,背影却是如此寥落。
宁焕之忽然惊觉,自己今日竟是如此失态,更应该说,是在有意无意中提醒了梁逍一些什么。他不安地问道:“王爷,你?”
梁逍却打断了他的话,幽幽地问:“焕之,你说,如今她开心吗?!”
宁焕之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怔怔地看着梁逍的背影,不懂得应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应岸光却发话了:“若以今日看来,她倒是开心的。起码永昌帝没有难为她,甚至可以说,很她。”
“不!这绝对不会是姑娘想要的!这当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香儿听了应岸光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连忙反驳他。
宸惊风却看向了梁逍,问道:“王爷,难道您是在想,若姑娘生活得开心,就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吗?!”他的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齐齐看向梁逍。
他还没说完,宁焕之不禁回头怒喝:“你说什么!难道连你都认为她会很愿意在深宫中过一辈子吗?难道你刚才没有看见她听到要回宫时,眼里的抗拒有多明显吗?”
这样清冷的人,脾气这样倔强,怎可以放她在如此勾心斗角的宫中?!
一直没有说话的梁逍听了,不禁有点失神。严公公的话,言犹在耳。
看见他的沉默,宸惊风眼中抹上了浓重的担忧。他心里不禁带了点惊慌,唤道:“王爷!苏姑娘今天的表现,会不会另有内情?!”
梁逍抬头,墨眸中撞入了焕之那张儒雅清隽的脸。他忽然觉得,其实,焕之也许会比自己更了解她。对于她的心思,他从来都是捉摸不透的。
满屋中顿时一片寂静,人人脸上多少都带了忧色。
忽然,宁焕之凝重地拱手道:“王爷有命,宁焕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只是这次,宁焕之只求王爷无论如何,都定要将她带出来!”
梁逍淡淡摇头,说:“焕之,难道你觉得我会放她一个在这里吗?”
听了他的话,屋中的人都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宁焕之却还带了点担忧。
应岸光思忖着,提议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先去探探闵国宫中的实情。”
梁逍点点头,转过身去看向大街远处,若有所思地说:“你们都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上次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说着,他的拳在桌上重重擂了一下。
他快步走向桌旁,写下满满一张纸,然后折好递给小麟,说:“速去速回。”
小麟应了,接过信笺藏入怀中便转身离开。
梁逍环顾了房中各人一眼,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说:“如此,就有劳各位了。”
众人见梁逍自有打算,便各自回房。宁焕之刚想走,却被梁逍叫住。
就在宁焕之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梁逍在他肩上拍了拍,说:“焕之,你别担心。”
宁焕之有点尴尬地说:“王爷,我只是”
梁逍了然地笑笑,说:“有些事情,不说总比说的好。对吗?”
宁焕之心里一跳,有点惊慌地看向梁逍,实在不会应对了。
梁逍缓缓坐下,捏起常年用的碧玉茶壶,往两个杯中都倒了茶。
他用手示意宁焕之坐下,将其中一杯摆在宁焕之面前,自己才捏起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二人素来很有默契,宁焕之自然知道他早已不是今日才察觉自己的异常,只是如今再解释也无用,倒不如安然处之。于是也同样饮尽杯中的茶。
梁逍专注地看着他:“焕之,我素来视你为兄弟,有事也从不瞒你。只是,你今日倒真的急躁了。”
宁焕之无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梁逍淡然笑了,说:“她素来最欣赏你的沉稳,也将你视为知己。若她知道你如此为她着想,恐怕也会很高兴。”
宁焕之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蒙她不弃,这于我是此生的幸事。”
梁逍不由得深看他一眼,再次斟满茶:“她能有你这样的知己,也是幸事。”
宁焕之看着他,心头一松,自是知道他的意思,更是感激他的包容。
他无奈笑了,将杯中的茶一仰头饮尽,说:“王爷放心。”
见他答应,梁逍笑得更是开怀。
一句“放心”,自是将男人间的事情全部道尽。
是夜。大闵宫中。
守夜侍卫不断地在宫中来回巡梭,无论在宫中何处,都能见到明亮的灯光和守夜的宫人身影。
御书房中,永昌帝正皱着眉头,在一堆半人高的奏折当中,埋头细细地用朱笔批阅着。他一脸疲倦,更间杂着几许着急。
此时,人人都知道不能打扰皇上批阅奏折,所以除了偶尔传来的风声外,安静的房中只有内侍去云和袅袅升着轻烟的香炉在一侧陪伴。
去云看着主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主子因为等不到那位又犯脾气了。这两个多月来,主子已经将出生以来没发过的脾气几乎全都发了。
虽然主子没说什么,但是去云知道,其实他又再犹豫着是不是要主动过去见见那个他自下朝后就已经在想的人。
也不知道主子究竟在想什么,连大婚的日子都定好了,却还是要日日等那位来请,才敢过去。可一旦没有来叫,虽然事事都还是做得有条不紊,但其实他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了。
这样的皇上,让他感到很陌生。或者应该说,他这个从小就随侍在旁的人,却从没有见过皇上爱一个人的样子。
香炉中“啪”地响了一下,应是里面的熏香燃断了。怕皇上嫌吵,他连忙走去处理了。刚盖上盖子,却听到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
听到那熟悉的敲门声,去云心中一喜,今夜居然早了!他连忙走下去,拉开房门。果然是那位的近婢。
他大跨步出去,带着喜滋滋的笑容问道:“觉茗姐姐,今日怎么这样早?!”
觉茗虽见天子都见惯了的,但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对这个男人还是十分畏惧。此刻即便是见了去云的笑,她也只是低眉轻声说:“姑娘让奴婢来告诉皇上,今日累得很。”
去云刚想说话,却听到自家主子早从里面发话了:“快进来。”
觉茗见状,便从去云让开的一侧去,跪在金阶下。
上头那个只穿着轻衣简袍的男子,家常的衣服丝毫无损他最高者的尊贵威严。可是此刻,他脸上却稍微带了着急,眉头不觉成了川字:“姑娘怎么了?”
觉茗显然早已见惯天子对自家姑娘的紧张,不紧不慢地回道:“姑娘说了,今日玩得尽兴,实在太累。既想早点歇着,又不想耽误了皇上处理国事,所以才让奴婢来告知皇上,也好让皇上放心。”
天子脸色方才稍霁,松了口气道:“既是这样,便罢了。你且回去,好好照顾姑娘。夜来风大,让她早些睡,莫要着凉了。”
觉茗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回去对姑娘说。”
去云看着觉茗离开的身影,刚掩门,便又听到外间有人传道:“报!”
打开门,对上来人的眼,去云只见到自己的脸在对方的瞳孔中倒映出来,沉静如水,竟有了两分自家主子持重的模样:“何事?”
“八百里加急。”
去云不敢耽误,开门让对方进来。只见一个头束乌黑发带的武将匆忙奔入,跪在金阶上双手高举军报。
去云呈上后,永昌帝深邃双眸在纸上略一扫,线条分明的五官早已不同刚才,全然都是凛然威严。他看似不经意地问跪在地上的武将道:“郝国可曾出兵?”
武将肃穆低头恭敬回道:“已在边疆集结,但看双方情形,似乎只是对峙,并没有真正出兵。”他顿了顿,再递上一个手呈,道:“这是黄大将军的密报。”
去云再次呈上密报,永昌帝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看,反而像闲话家常般对武将问道:“你家将军可好?”
武将不知何意,只是低头恭敬道:“将军与东南军既承皇恩,不敢丝毫有误。将军常说,只有皇上和百姓好了,才算好了。”
永昌帝笑而不语,随意看了看密报,便对武将说:“你回去传朕口谕,让黄英耐心等着,不必着急。”
武将领旨,匆匆离去。
月光如洗,风却越发紧了。
不知道为何,这本来暖和的宫中,居然卷入了一点冷风。
永昌帝紧了紧身上的长衣,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去云,今i你可见过姑娘?!”
去云笑了:“主子,您每日都让我紧跟着姑娘,怎么会没有见到?!”
永昌帝叹了口气,神情似是有点郁郁。
对那雕梁画栋愣了半晌,他才忽然说道:“去云,其实朕很是羡慕你呢。至少,你可以奉了朕的旨意去见她。可是朕,还得等她让人来叫,才可以见到她。”
去云满头黑线,这又有什么好羡慕的,明明是他授命自己去跟着的。
可是瞧着自家主子那出神的模样,俊朗的脸上丝毫不见坐在龙椅上决断指挥时的叱咤风云,反而带了丝丝沉郁。那平时总是冷漠的眼中,此刻的思念如天上的月色,盈盈如水,反而让他刚毅的脸带上了不同寻常的温情。
去云看见他张了张嘴,仿佛还有什么想问,却始终没有再问。
主仆二人沉默半晌,各自出神。
永昌帝忽然轻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看着去云说:“去云,你可会笑朕很没用?”
想他自九岁上,就跟随父皇处理朝政,多年来,无论文治武功,还是医术,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若不是这般天资,他也不会仅凭医术便名满天下。
可如今,碰到这个女子,他却毫无办法。不需要她做什么说什么,只需要她一个表情,他便可为她做尽一切。
在这样忐忑的心情下,面对她时而欢喜时而犹豫的表现,虽这也是他对她用了去掉记忆的药所造成的结果,但又何尝不是他对她早已无药可救的结果?
摇了摇头,去云见他面有豫色,试探问道:“皇上可是为姑娘身子心烦?!”
永昌帝睨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精。她今日可都去了哪里?”
去云想了想,道:“姑娘今日玩得的确尽兴了。先是去了怡人湖边看木槿花,然后到弥山看云海,后来嚷着饿了,又回到中心大街上找听然阁,在那里吃了他们的小笼包。”
永昌帝点点头,无奈道:“的确是她贪玩贪吃的脾气。难怪今日累得慌。你可曾让她们瞧见你了?!”说是这样说,但对于去云的功夫,他还是有信心的。
去云有点委屈地嚅嚅说道:“主子说不能让姑娘看见,奴才怎么敢现身。只是一直在后头偷偷瞧着罢了。”
永昌帝似是没听到,坐在龙椅上出神轻笑着,那神情中尽是溺。
自他看见那人醒来后第一次在闵国皇宫看见木槿花的惊喜模样,打那以后,他便天天带她去怡人湖边看木槿花,直到她终于对他放下了戒备心,乖乖地跟在他后头,甜甜地喊他“然哥哥”。
莫然啊莫然,若你能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在你生命中出现,你还舍得耗费之前那么多的时光来追寻那些所谓的权力财富吗?
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二十三年来从没出现过的甜蜜的笑,去云有点艰难地接了下去:“只是,皇上,有一事,奴才必须要讲的。”
“你是想说,她在听然阁见到了梁逍和楚瑜的事吗?”去云听到永昌帝的话,不由得一怔:主子知道了?他怎么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莫然看着他讶异的神情,却爽朗笑了。
去云试探地问道:“皇上可是不担心他们?!”
莫然睨了他一眼,轻笑道:“难道朕担心,他们就不会来了吗?”那一瞥中,天子的霸气尽显无遗,虽然去云日日跟着他,也还是不免觉得心惊。
去云恍然大悟,难怪刚才主子不让黄英轻举妄动。两个正角儿都跑到闵国来了,难道那场仗还打得起来?!若此刻插足进去,才是最不明智的呢!
只是,今日那位在听然阁见到了他们,难道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带着无尽佩服的眼神看向自家主子,他却发现主子早已站起来,走向殿门。他忙追上去,手里还不忘把披风带上。
莫然回头看了去云一眼,笑道:“朕决定了,今日起,朕主动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