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扶住了桌沿,别一只手却护住了腰腹,眉峰紧蹙,双目已然闭上,显然是在强忍着突袭而来的剧痛。
元昊忙扶着她,慢慢地帮她坐下,见她已然不能开口言语,只能强压住心头焦恐,耐心等着她缓了疼痛。
半晌,无双才睁开了双眼,已是满眼红丝,元昊一阵心疼,又见她额上、颊边全是亮晶晶的一层薄汗,就知道那痛定是异常剧烈,忙自袖中掏了巾帕,想也没想,就帮她擦拭。
无双心下一阵突跳,脸颊上顿时现了红晕,只是痛楚刚过,全身还木着,一时竟也不能推辞,就任由那只细心体贴的手轻捏着巾帕,慢慢地在她面上沾去汗水。
正文 044 心事
楚烨接连三天都派人飞马在楚都和苇城之间来回奔波,以往这样的情况是绝无仅有的,因为那实在是一件相当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
楚烨管不了那么多,楚煊的伤情久久不愈,他的心就久久地悬在那里,若是近在眼前看个究竟,也不会如此忧心,就是因为看不到心里没底,才越发的牵挂。
金亦辰接到信函,并没有马上交给楚煊。
楚煊从未在他面前讲过楚烨其人,讲到时也是一语带过,可金亦辰知道的事情很多。
楚都上下都传楚皇对宁王青睐有加,用视若珍宝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楚煊虽然聪慧,可有一点儿也是最可恶的毛病,就是时常的自欺欺人,哪怕是他已经看出来了什么,也常常会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楚烨对楚煊的心思,金亦辰明白后心惊不已。看来楚煊的真实身份楚烨已经知道,也或许知道得还不清楚,所以夜宴之后,借酒对楚煊作出唐突之事。
幻血除了楚煊,就将金亦辰当成了家人,那夜他看出楚煊心事重重不愿和他讲,直到回到军营见了金亦辰,才把情景讲给了金亦辰,尤其是楚煊口舌带伤那段,金亦辰安抚了幻血,让他放心,自己一颗心却慢慢地悬了起来。
对楚煊,起初金亦辰只以为是兄弟友情,两人师傅性情相投,隔些时日就要小聚,是以两人自小便玩闹在一起。渐渐大了,金亦辰发现了楚煊的秘密后,也只是符之一笑,当是淘气顽皮。这一两年,楚煊整日在面前嬉戏逗乐惯了,若是有事离开一段时间,哪怕是几日,金亦辰也会觉得心好像跟着走了似的,空落落的,让人难受得很。及至看到他欢蹦乱跳咋咋呼呼地回来了,心才又跟着回到了身上,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是轻松之极愉悦之极。
对此,金亦辰坦然一笑,既然是这样,那就干脆守在他身边好了,等他,等他慢慢长大,等他明白了,不再逃避了,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就带着他或者陪着他,去想去的地方,随便做什么,抛掉过去,忘记伤痛,逍遥一世。
金亦辰抬眼望望晴好一片的碧蓝如洗,笑了笑,如清风明月,将几日的信收叠好,等晚间楚煊回来,让他自己看吧!
想着楚煊的伤,心下不免也有些挂心,那伤说重不重,只是需要时日好好调养才不致留下病根,楚煊最近忙得更甚,且还不与自己商量,竟是一刻也不得闲。
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医帐,还是去把药熬上,等他回来刚好喝。
元昊待无双略缓了些过来,满眼的疑问,究竟是何痛楚,竟会如此剧烈?
无双心下也是有些忐忑,原想着伤并不重也不在意,却时不时来一阵子,倒真是痛彻骨髓。
元昊体贴地递了茶过来,喝了两口,才轻声道 ,“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师傅在这里,前几日偶然遇到当年的一个旧人,追问得急了,就交了手,那人跑得倒快,我也没追得上,就想着干脆多留几日,反正距连城之约还早。”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让元昊一阵心惊,分明是被人重伤了,一急之下,抓住无双的左手扣住了脉门,无双本能的要避开,却硬生生地顿在了那里。
脉搏时强时弱,显然是有内伤在身。
元昊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无双此时还有些发白的脸色,“伤得养好,不然,会落下病根的。不如,你先回堰城,等身子养好,再做计议。”
无双无谓地淡然一笑,“这些年,我也曾如现在这般,却是第一次有人与我说这些暖心的话。”说着,抬眼正视着元昊,语句轻浅,却字字落在元昊心上,“无双重任在肩,无法停歇,六皇子好意,无双心领,若此行能了了多年心愿,无双便会寻个无人的去处,备下香茗,再与六皇子把盏言欢。”
说完,身形一转,决然而去。
直到那抹淡绿渐与山林融为一色,再看不到,元昊方垂下头,闭上了酸涩难堪的双目,手指捏着眉心,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黎国六皇子,看来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依然我行我素,认准方向执意而为,她要面临的对手又岂是她一人之力就能应付?可笑自己还曾对她疑神疑鬼,她却从未放在心上。
时辰不早,元昊留下一人,悄悄跟在无双身边,好及时传递信息,才打马回了堰城。
楚煊回了营帐,只见案上已有一碗温热的药等在那里,一丝笑意不觉爬上脸颊,抬眼见金亦辰从后帐转出来,那抹笑意顿时习惯性地发生了质的变化。
“老金啊!我好像说过,后帐是私人重地,谁也不准擅进,你好像是明知故犯!”三分认真三分戏谑三分温情还有一分的暧昧不明。
“药快凉了,先喝了吧!”面对楚煊的多姿多彩,金亦辰永远都是一副淡然出尘的仙人之姿。
楚煊换了副表情,有些无奈,脸已经现了苦相。
咽下最后一口,楚煊已经苦得脸皱成了核桃皮,金亦辰只递了杯茶给他,拿了空碗就要走。
“哎,不念经了?”楚煊很有些纳闷,怎么今天这么少话?往常都会问长问短问得他炸毛才肯罢休。
“京都来信了,你先看看吧!”
楚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走了一会儿,不到一天的功夫,怎么会有几天的信全堆在这儿,呃,好像是,拆开过的。
信是楚烨亲笔写的,寥寥数语,满是忧心牵挂,楚煊又想起那夜,说不介意是假的,只是在有意回避,如今一页薄纸,字里行间都是呼之欲出的情感,楚煊又有些动容。怎么说都是一父所出的血亲,那晚只当是酒意冲脑乱了性情,遂坐了下来,提笔就给楚烨写了回信。
元昊回到堰城,又登上城楼,见楚军大营内一片萧索,兵丁们鲜少操练,守卫的也都有些垂头低迷,看样子军心已有些涣散。
元昊即刻召集众将,楚煊实在是狡猾多计,或许是真的伤重不起,也或许又是一出迷魂阵,故意让黎军觉得楚军已乱,再寻隙突袭。总之,黎军依然要提高警惕加强戒备绝不能松懈半分。有将士提出异议,为什么不趁机攻打楚军,反而闭关自守,放过大好机会。元昊微微一笑,楚国灾情严重粮草紧缺,楚军征战在外,迟早会受不了的,堰城距黎国本土倒近很,国力无忧,就是耗也能把楚军拖成皮包骨,何需兵力。
众人皆恍然。
入夜,收到清石镇消息,无双自回到客栈,未出屋半步。元昊一算时辰,怕是五个时辰只少不多,不觉得皱深了眉头,一颗心又悬向了无双一边,许是伤痛发作,身边也没个人,自己又脱身不得,唉!
金亦辰惦记着楚煊的伤,在帐外赏了会儿星星,才缓步去了楚煊那儿。前帐无人,转到后帐,也不见人影,再一细看,桌案上一封已经装得妥贴的信放得刹是端正,上书陛下御览四个字,飘逸若飞。
金亦辰也不知心里倒底是什么滋味,略有些发空,又有些沉重,看看并没有封实的信口,又无奈地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火漆,严密地封好,等明日再交给信使送回京都吧。
清石镇,如家客栈。二楼最尽头的一处房内。
无双刚躺下身子,许是方才发足疾奔,腰腹间又有些隐痛。现下顾不得了,等闲了再好好调养吧。那个尾巴倒是机灵,可人总是要眨眼睛的,所以一眨之前,无双在房里,一眨之后,无双仍在房里。
真是累了,无双知道暗处有人,也不担心,很快便睡得深沉,所谓高枕无忧吧。却不知,一个黑影悄悄地闪进了房内。
正文 045 动情
元昊乘夜,一路疾奔,跑了来清石镇。到了镇口,不欲惊人清梦,改了轻功。几个纵掠,自窗口飘进了无双的房间。
榻上之人显然睡意浓郁,但凡习武之人是极为警醒的,元昊苦笑了下,又摇了摇头。如此大意,又如何在处处机谋危难的世事中达成心愿。
他哪知道,无双根本是知道身边他安插有人,所以才会放心大胆地安心睡了,否则,他岂能近得了房间一步。
借着窗外银辉,元昊走近床榻,细细察看无双的气色。
倒是红润了些,不似白天那样的惨白吓人。只是寝被却未盖好,只搭住了腰腹处,肩胸处和双腿都还露在外面,虽着的有里衣,但女儿家这种睡姿也实为不雅。
元昊俯低身子,轻扯起薄被,先护住 双腿,又扯起上角,轻轻覆在无双的上身,谁料无双一个翻身,原本侧着的身子改为仰面朝上,元昊手不及回,还捏着被角,只觉得一团绵软抵在手背处,初时还有些疑惑,待明白过来,已是满面红晕。忙胡乱盖上,转过身去望向窗外那一弯弦月。
半晌,心绪才渐由繁乱转而平静,看着时辰不早,还要赶回去,便就回头朝榻上看了一眼,就欲越窗而走。
一回头,榻上之人已又将薄被踢到一边,许是梦中嫌热,可能腰腹处还是难受,一只手仍搭在上面。元昊心里又是一动,叹一口气,复又走上前去。
薄被有些靠近床里,元昊只得单手撑了榻边,另一只手悬在无双的身上去捞被角,身子俯得有些低,他未察觉,此时他与无双竟近之毫厘。
无双本是侧脸向内,许是潜意识觉得有些异样,便将头扭转过来,元昊正垂头拉过被角要为她盖上。瞬息之间,两人的唇角,就那样轻如羽翼触碰在了一起。
元昊洁身自好惯了,又心气极高,一直未有心仪之人,只对无双动了些心思,如今,只觉得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浑身麻软,登时一双眼眸睁得老大,再看到那张美丽绝伦的容貌近在眸前,竟觉得心底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情,鼓动着他不舍得离开那种软甜的触感,甚至还想要更多更深更甜。
无双真是睡得沉了,梦中,有一个人在对她笑,却看不清样貌,忽而又觉春风拂面,又似有春雨点滴洒在面上、唇上,温润异常,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舍弃,只愿沉溺其中。
元昊只觉得心跳如雷,轻轻俯低了身子,双唇微张,将那片柔腻小心翼翼地含进口中,浅浅酌尝,那柔软温热地触感彻底将他打入迷境,再也欲罢不能。
窗棱外,那弯淡月害了羞,悄悄扯过一片流云,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再不敢露头。
无双被那丝丝雨线逗得心神欲荡,开心不已,刚要轻笑出声,不期却被一物一下扼住了唇口,柔润湿热,还略有些令人心痒难奈的感觉渐渐由下腹间升腾而起。很奇怪,竟不觉得恐慌,似还有几分愉悦。
克制许久的欲念,一朝得到舒展,元昊此时再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好好将那片柔润护在自已身下,双臂已拢住无双裸在被上的肩背,灵舌探在无双口里寻着那令人发狂的柔软所在,无师自通地就是一阵痴缠翻吮。
无双猛地一个激灵,这不是梦,有人,一瞬间,曾有的记忆冲向脑际,那夜,那人也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也是如此这般。无双心下大骇,怎么可能,那人怎么会到此处?一惊之下,无双已然恢复了神志,一个用力将身上那人猛地推开,身子极力向后退缩。
元昊被无双用力的一推,也瞬间醒转,待看到已缩在床角的无双正瞪着一双惊恐万分又冷意森然的眼神直盯盯地看着自己时,心下一片悔恼。情急之下,挥手给了自己一掌。
“啪”地一声,同时惊醒了两人。
金亦辰自梦中醒转,惊诧自己怎么会睡在楚煊的桌案上,烛台已待燃尽,只余如豆光亮摇摇欲暗。稍稍活动了下困乏的身子,举步行出了大帐。自已来时还洒下些微银辉的弯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幕里,夜色凝沉如墨。心情没来由的有些沉郁,许是担心楚煊所致,哎,无奈长叹口气,真是个,冤家啊!
正文 046 妙手仁心
无双也被那一声轻响彻底惊醒。
看清眼前的人是元昊时,原盛满恼怒冷意的眸瞳一下又变得惊颤羞怯,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索性扭向了一边,再不看他一眼。
元昊又急又愧,张了张嘴,又实在找不出话来说。看无双那样子,也不知是恼还是嗔,心里一阵七上八下扑腾繁乱。
半晌,才低声嗫嚅,“我,我,我喜欢你。”说完,人影一晃,已夺窗而走。
无双慢慢地挪下了床榻,立在窗下,眼前除了一片夜色,再也没有他物。
那一句,我喜欢你。久久绕在心田。
当清晨第一道阳光射破云层时,无双已经漫步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
进入初夏,小镇临近山林,一夜过去,青石上不免有些潮润,一路行去,无双眼盯着脚下漫开层层莲瓣,心情莫名一片欢愉。路上,早起的人们有些是要进山,有些是要进城,神色安逸,丝毫没有一点战事就在近前的恐慌,照旧过着以往的平常日子。
无端地,无双心底生起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如若不是重任在肩,或许此时,她已嫁为人妇,儿女绕膝,每日相夫教子,过着安乐宁静的普通日子。
行走间,前方一处人家,隐约传来喧哗声,无双有些好奇,一大清早,是有什么事吗?决心做一天普通人的无双,拎高了裙角,脚步轻快地寻声走去。反正闲来无事。
那是一家独栋的院子,院门微敞着,里面人影晃动。有摇铃声,还有浓烈的香火味。
无双一看便知,那是请了神棍或是神婆,正跳着神呢!这家或许是有了什么治不了的病患,才请了神来驱一驱所谓缠了身的魔气。
不欲多事,正待转身,院门一时间大开,两个妇人相携走了出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可惜啊,看那肚形该是个男孩,竟是横生,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啊!”
无双已然举步,闻言,又收回了脚步。
她不是心存大善的观世音,也没有济世救人的古道热肠,可是,这会儿,她忽然心念一动,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抬脚跨进了那未合上的院门。
后来,有一日,想起此事时,她觉得,可能是有人常在她耳边碎碎念,说她杀性太重,戾气太浓,将来可怎么好,能当个好媳妇好娘亲吗?她总不以为然,那就不当呗!他说,那当什么?她说,当断袖啊!那人,哑口无言。
那家人已是六神无主心灰意冷,开始准备后事。见一位年轻姑娘主动出手,便随口应下,并不抱多少期望,只是想着能对即将抛去的两个生命聊表慰藉。
无双看了看产妇的情况,胎儿已然入盆,却是横生,胎位不正,故而无法产出。她虽未正经学过医术,毕竟是习武之人,对人体部位熟悉,况且身边还有一个杏林高手,整日耳濡目染,也算无师自通。
遂运了些内力在手上,控制着力度,在产妇圆滚滚的肚子揉搓着,其实胎位不正,若及早发现,通过一定的手法,是能将位置转正的。此时,无双借由内力是要费气一点,要换了普通的大夫,也只能撒着手说句无能。
约摸半个时辰,胎位终于顺了过来,产妇也悠悠地借着无双渡给她的内力回复了点气息,无双瞅准时机,掌下略一用力,胎儿顺利进入了产道,无双又冲着产妇说了一句,“你很快就能看到孩子了,加把力。”
那产妇似被耳边那雌雄不辩的声音蛊惑了一般,也未睁开眼,牙口紧闭,随着无双紧握着她的双手,一声闷哼,一声婴儿清啼响彻室内。
那家人欣喜若狂,年轻的父亲不管不顾地冲了进 来,看了看新生的骨肉,又看看大汗淋湿的妻子,竟嘤嘤地哭了起来,那妻子也是喜啼不已。
无双看着那男子竟会泪流满面,如小儿一般,心中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