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爽望着公孙胜飘然而去的伟岸身影,不禁回首问道:“相公,你真的打算为公孙胜建一座道观吗?”
“这还有假?”梁中书诧然道:“说起来,这个公孙胜乃是我们夫妇的恩人,若是没有他所献的回阳丹,你我这辈子就别想享受那妙不可言的鱼水之乐了。更何况,他还向我们推荐了晁盖和宋江。古人云,‘有恩不报非君子’,梁某自幼熟读圣贤书,如今又是一方父母,岂能让人诟病?”
“君子?君子能值几钱银子?”蔡爽冷笑道:“这个道观相公打算如何来建?建的小了,简陋了,别人说你抠门倒还罢了,但你堂堂留守司的脸面何在?若是建的大了,富丽堂皇了,没有个三、五万贯钱根本建不起来。五万贯钱,你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你给父亲他老人家的生辰纲不过才花了十万贯,就引来诸多非议。敢问相公,如果不用我的体己钱,你一时半刻拿得出来五万贯吗?”
蔡爽一席话说得梁中书一时间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方才涩声道:“既然事已至此,我索性豁出去,拼着脸面不要,送给公孙一清三百两纹银,打发他走路了事。”
“三百两纹银?一座道观难道就只值三百两纹银吗?”蔡爽笑了起来:“若是那公孙胜怀恨在心,出去将相公的隐疾和生辰纲的筹划散布于众怎么办?到那时,相公只怕是欲哭无泪呀!”
梁中书一张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夫人,这该如何是好?”
蔡爽银牙一咬,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使人做了公孙胜这厮,便一了百了!”
“杀了他?那不是恩将仇报吗?”梁中书不住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梁某绝不做此等苟且之事!”
“你不做,老娘来做!”蔡爽刷地站起身来,娇声道:“蔡勇何在?”
“小姐,何事呼唤小人?”门外传来了一个冷酷无比的声音。
蔡爽柳眉倒竖,珠目圆睁,恨声道:“蔡勇,你今夜多带人手,把左跨院客房内的那个老道给宰了,尸首埋到后花园,给我做花肥!”
“小姐放心,小人这就去准备。”蔡勇答应一声,刚要走,却被梁中书喝住:“慢着,我有话说!”这个蔡勇虽然是蔡爽从东京太师府带过来的亲信,但是梁中书的命令他也不敢公然违背,只好停住了脚步。
蔡爽冷笑一声,决然道:“相公,你做你的正人君子,我做我的蛇蝎妇人,我们两不相干。但是,如果你硬要干涉老娘行事的话,那我就只好回东京汴梁,请父亲他老人家评评谁是谁非了!”
梁中书惨然一笑道:“夫人,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不是我绝情,而是相公太过优柔寡断。我可不想你我之事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更不想那十万贯生辰纲再次落入贼人之手!”蔡爽的话,句句如刀,一寸一寸的切割着梁中书那仅存的良知:“夫人,请你不要逼我。”
蔡爽不屑地笑了:“相公,嫁给你七年了,我从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懦弱?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也不懂吗?”
“‘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梁中书猛一咬牙,一字一句道:“罢罢罢,公孙胜,非是我恩将仇报,而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趟了这趟浑水!”
蔡爽笑颜如花:“这才是我的好相公!”直到此时此刻,她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毕竟,如果梁中书执意不肯加害公孙胜,她也是毫无办法。至于回东京汴梁找蔡太师评理之说,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之举罢了。
“小姐,姑爷,小人这便去准备了。”不早不晚的,门外适时地传来了蔡勇的声音。
“蔡勇,切不可鲁莽行事,你进来一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梁中书就是这样的人,他若是把谁当作敌人,一定会绞尽脑汁来对付。梁中书等蔡勇进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公孙胜那厮武艺高强,还懂得道术,寻常十人难近得他身,你这般贸然前去,万一杀他不得,却又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相公之言甚是,方才是我冒失了。”蔡爽沉思了片刻,轻声道:“我有一个不动刀枪之法,让蔡勇带一百名护卫,每人携干柴一束,索性舍了那三间客房,放起火来,管教那厮欲走无门。待天明时,他人问起,只说他自己不小心,走了火,将我府上的客房都烧了,也好掩人耳目。”
蔡勇眼前一亮,躬身道:“小姐,此计大妙,公孙胜那厮必将与三间客房一起化为灰烬。”
“夫人计策虽好,只是那公孙胜是个老江湖,耳聪目明,只怕这这百十号人的脚步声难以瞒得过他。”梁中书适时地给蔡爽和蔡勇泼了一盆冷水。
蔡爽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不由摇头道:“左也不是,右又不成,该如何是好?”
“莫急,莫急,容我想想,好好想想。”梁中书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凝思起来。屋内顿时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梁中书刷地睁开了眼睛,淡淡道:“先让天王李成和大刀闻达、急先锋索超三人,以贺喜之名到客房去与公孙胜吃酒,用车轮战将其灌醉,然后用夫人之计放火烧了客房,再令军中副牌周谨率一百名弓箭手在左右埋伏,以防万一。”
蔡爽抚掌笑道:“相公端的是好计,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大有家父之风,也难怪他老人家将我许配与你。如此,公孙胜插翅难逃也!”
“那里,那里,比起泰山大人,我还相差甚远。”话虽如此,但一丝得意的笑容还是爬上了梁中书的嘴角,蔡爽和蔡勇纵然都是目光锐利之人,也并没有察觉。
月黑但风不高,勉勉强强也能凑乎着杀杀人,至于放火吗,烧别人的房子没有风助火威效果好像不明显,但是烧自己家的房子却是万万可行的。这世界,本就是如此矛盾。
梁中书和蔡爽特意在后堂小酌,蔡香站在一旁为他们把酒,随便也看看热闹。二更时分,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蔡勇那极具特色的声音:“小姐,姑爷,李都监他们将公孙胜灌醉之后,刚刚离去,周副牌已经率领一百名弓箭手在指定位置埋伏,小人所率护卫也将干柴、桐油备好,只等小姐、姑爷令下。”
梁中书抬头与蔡爽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声道:“放火!”
“是!”蔡勇躬身领命而去。
梁中书和蔡爽再也坐不住了,推窗观望。不多时,只见左跨院烈焰冲天而起,府内顿时嘈杂起来,大喊救火之声不绝于耳,但却无人靠近左跨院一步。梁中书夫妇相视一笑,齐声道:“大事成也!”话音刚落,忽然莫名的一股大风刮起,火借风威,仿佛化作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冲出了左跨院,连带着整个留守司府都着了起来。梁中书大惊失色,急忙令人救火。好一番折腾,直到天色大亮,方才将火扑灭,但也搭进去了小半个府邸。
梁中书和蔡爽望着满目的断壁残垣,遍地瓦砾,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在蔡勇来报,说是在左跨院客房内的废墟中发现了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旁边还有一把被烧得不成样子的铜剑,当是入云龙公孙胜无疑。梁中书夫妇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虽说失了大把的米,但好歹“鸡”总算是偷到了手。否则,肠子都得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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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十分,大名府内的翠云楼里热闹非凡。这座酒楼,名贯河北诸路,号为第一,自是人生鼎沸,闹闹嚷嚷。大堂内,食客大多都在谈论昨夜留守司府内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这个说:“昨夜那场火,来的蹊跷,定是梁中书搜刮民脂民膏,给他岳父蔡太师置办十万贯生辰纲之举惹怒了上苍,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他的。”
哪个讲:“我表弟的小舅子的邻居家的女婿在留守司府内当差,听他说,昨夜的大火不但烧了留守司府大半个宅子,而且还烧死了一位给梁相公看病的道士,好像叫什么公孙?听说长的仙风道骨的,真是可惜呀!”
还有人道:“吹牛吧,人哪有叫公孙的,姓公孙还差不多。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姓公孙的道士还不一定会被烧死,像他们这种人,大多都会法术,有的还能够呼风唤雨,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人烧死呢?梁相公的手下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拿着那么高的俸禄还不会办事,要是梁相公把我请去,这火八辈子也着不起来!”
更有人质疑道:“看病?梁相公虽说是个文人,长的也秀气,但是人家那精神头,龙精虎猛的,能有什么病?那个道士不会是骗子吗?这年头,骗子可真多,可是,贪官比骗子还多!”
“说得对,贫道正是个骗子,专骗恶人和贪官的骗子。”临窗的座位上,一个头戴斗笠的道士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不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猛地,他劈手摘下斗笠,抓起案上的一坛老酒,痛痛快快地灌了一大气。不过是一坛子酒,怎禁得起他这般如长鲸汲水般狂饮?不多时,酒坛便已经见了底。“痛快!”道士放下了空酒坛,起身推开了花格窗,眺望着济州府方向,喃喃道:“托塔天王晁盖,及时雨宋江,就让贫道借梁中书之手,检验一下你们哪个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哪个才值得我入云龙公孙胜一生追随?”
第一卷 生辰纲 第七章 盛名有虚士
更新时间:2012-08-01
却说大名府兵马都监大刀闻达和提辖官急先锋索超,奉了梁中书之命,欲请那托塔天王晁盖和及时雨宋江出面押运十万贯生辰纲,一路上星夜兼程,这一日来到了济州府郓城县。闻达安排索超等人住进了客店,独自径奔郓城县衙门前来。
当时已经是巳牌时分,知县相公已经退了早衙,衙门前静悄悄的。闻达走到县衙对面的一个茶坊坐下,要了一壶茶,吃了几杯后,便问在一旁侍候的茶博士:“今日当值的可是宋江宋押司?”
“正是宋押司,尊客可是要寻他公干?”茶博士说着,忽然一指街对面,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宋押司吗?”闻达抬眼望去,只见街对面走来一人,虽是长得面黑身矮,但气度却是不凡。闻达略一揣度,便起身迎了上去,拦住了宋江,叫道:“宋押司,请到茶坊稍坐,在下有紧要之事相告。”
宋江抬头一看,见闻达身高体壮,虎背熊腰,虽是一身便装,但掩饰不住眉宇间那浓烈的杀伐之气,知道来人定是行伍出身,而且身份定然不低,急忙施了一礼,道:“承蒙军爷相召,小吏自当奉陪。”
“咦——”闻达暗吃一惊:“这个宋江虽只是个刀笔小吏,但自非等闲之辈,别的不说,仅仅是这份眼力,就已经胜过寻常人物甚多。”
两人来到茶坊里坐定,闻达喝退了茶博士,方才道:“在下乃是北京大名府兵马都监闻达是也,今奉留守司中书相公之命,请宋押司到大名府走一遭,中书相公有大事相托。”
宋江一听,急忙起身拜见:“小吏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都监恕罪。”大名府的兵马都监乃是一府的军事长官,别说宋江这等小吏,就是郓城县的知县相公见了也得大礼参拜。“宋押司何必多礼,起来说话。”闻达有求于人,知道不是摆谱的时候,急忙将宋江搀起。
两人重新落座之后,闻达拿出了梁中书的书信,奉到宋江面前道:”此乃中书相公亲笔所书,请宋押司过目。”
宋江接过来一看,无非是久仰大名,渴望一见的客套话,但信末尾的那句话深深触动了宋江的神经:“若是大事办妥,梁某则奏请泰山大人,放宋押司一州通判之职。”
宋江在衙门中混迹多年,自然知道梁中书的泰山大人就是当朝太师蔡京,此人权倾朝野,放一任通判只是轻而易举之事。官和吏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待遇和名声相差何止千万里?每一个为吏者此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脱吏入官,可是这脱吏入官比妓女从良还要难上许多,因此,天下的小吏都将脱吏入官视之为鲤鱼跃龙门。今日,天上掉下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不让宋江心潮澎湃?
闻达见宋江已经意动,便趁热打铁地取下背上的包袱,轻轻放在桌子上:“这是黄金一百两,权且为宋押司以壮行色。”
“仅仅是路费,便有一百两黄金,这梁中书好大的手笔!他要我做的又是何等的泼天大事?着实令人费解!”宋江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心思极为缜密,桌子上那一百两亮闪闪的金子非但没有让他利令智昏,反而让他冷静下来。他与梁中书非亲非故,为何要这般提携与他?到底是何等紧要之事,能用得上他宋江?自己只是一个刀笔小吏,虽说懂些武艺,但也稀松平常,唯一依仗的就是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偌大的江湖,只要提起他及时雨宋江之名,再凶恶的强人也得卖他几分薄面。但是,梁中书身为封疆大吏,位高权重,有何大事用得上他及时雨宋江在江湖上的名望呢?宋江思前想后,忽地心中一凛:“难道是为了那十万贯生辰纲吗?”
若是别的事,宋江应下倒也无妨。可是这一年一置的十万贯生辰纲,早已惹得北地百姓怨声载道,有多少江湖好汉欲劫之而后快。如果他出面押送这如同民脂民膏的生辰纲,就等于做了蔡京、梁中书一干人的走狗,那他经营多年的及时雨之名则会毁于一旦。一边是功名与利禄,一边是生前身后名,纵是宋江差点儿把茶杯揉碎,也还是拿不定主意。
闻达微微笑道:“听说宋押司是个痛快人,怎么今日突然变得犹豫起来?像个娘们?”
“见笑了。”宋江急忙赔笑道:“闻都监,此事关系重大,小吏不得不慎重从事。”
闻达意味深长的说道:“听闻令尊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宋押司能够脱吏入官,光宗耀祖。宋押司乃是大孝之人,何不趁此良机让老人家一尝夙愿呢?”
“这——”宋江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闻达又道:“若是攀上了蔡太师这棵大树,宋押司自能平步青云;同样的道理,若是眼光放不亮,触怒了蔡太师,抄家灭门也是人家一句话的事。”闻达虽是武将,但是深谙官场之道,威逼和利诱双管齐下,倒是让宋江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虽说宋江自己大不了一走了之,江湖上有那么多的知己好友,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可是自己的家人怎么办?按说宋太公为防万一,已在两年前将他告出了户,并有文书在手,但是梁中书乃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那一纸文书并不能确保他们安然无恙。想想白发苍苍的老父,再想想自己梦寐以求的官位,牺牲点儿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终于,宋江咬了咬牙,拱手道:“承蒙中书相公与闻都监抬爱,小吏愿效犬马之劳。”
“好!”闻达大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及时雨宋江名不虚传也!”
宋江脸一红,勉强笑道:“请闻都监稍候半日,待小吏交割完公事,再回家与老父作别后,再来与您相会。”
闻达心情大好,手一摆道:“半日如何够?明日清晨,我在城中的悦来客栈恭候大驾。”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窗外,入云龙公孙胜轻叹一声,喃喃道:“唉!没想到誉满天下的及时雨宋江,原来是这等惟利是图之辈,实在让贫道大失所望!”他长嘘短叹了一阵,本想撒手而去,但又想此事是因他而起,须得由他而终。公孙胜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
却说宋江出了茶坊,兴冲冲往县衙走去,不想迎面走来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壮汉,与他撞了个满怀。宋江觉得自己好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身子顿时麻了半边。等宋江回过神来,那汉子已经走得远了。“这厮好大的气力,只是少了礼数,算不得好汉!”宋江摇头苦笑着,继续向县衙走去。他刚走到县衙门口,忽然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紧接着,脚下一软,便一头栽倒在地。
“快来人啊,宋押司晕倒了!”正在茶坊里美滋滋品茶的闻达听到喊声,不禁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县衙门口,却看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宋江。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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