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眼下这单活计的主人家吧——谁会在乎克扣石匠一点工料钱呢?
李金宝心情爽快之极,心下盘算,这一单活计若能顺利干下来,他本人的工钱和佣金加在一起,至少能赚一百多贯,这足以相当他以往三年多的收入了。
这一百多贯到手之后,可以另为儿子李成刚起一座院子,排排场场地为儿子娶一房媳妇了。
主人家让几个仆役推着小车,陪李金宝到县城内的兑换铺把这一千贯铜钱存下,换成兑换铺的钱引,以方便李金宝携带。
李金宝谢过主人家,然后将薄薄的十张钱引贴身放好,春风满面的准备回家去。 走在大街上,恰好碰到相熟的几个赌友。
他们几个一见李金宝,就热情地邀请李金宝去吃酒。 李金宝推辞不过,就跟他们几个去了。
在酒馆中,几个赌友不停地劝李金宝喝酒,加上李金宝刚做了一笔大买卖,心情大佳,也就来者不拒,一来二去竟然喝得迷迷糊糊。
这时候不知道哪个赌友提出了小耍几把。 其他赌友轰然应承。 于是他们就找了个地方赌了起来。
李金宝本来不想过去,但是其他赌友都说,老李你不想耍就别耍,就在一旁看看有什么关系?李金宝想想也是,就跟着过去了。
寻着地方之后,几个赌友就热火朝天的耍了起来。 李金宝在一旁观看着,他心中虽然非常痒痒,但是还能把持住自己。 只看不耍。
那几个赌友也不强拉李金宝一起耍,只管耍他们的。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忽然有个赌友一拍脑袋道:“哎呀,瞧我这记性。
诸位哥哥,不好意思,俺还要去给老娘抓药,这事耽误不得,不如你们先歇一下。 等俺一会回来继续?”
其余几个赌友都不愿意了,纷纷出言骂这个赌友,臭杀才,怎不早说?偏偏在大家兴致正好的时候说出来,不是有意败坏大家的兴致吗?不行。
今天即使你老娘死了,也得耍完之后再走。
那个赌友再三央求,见众人不肯。 他最后只有向李金宝求援:“老李哥哥,可否帮俺这个忙?喏。 俺给你丢十吊铜钱做本,你放心地替俺来耍一会儿,输赢都算俺的。
”
李金宝本来就心痒痒,此时看是替别人来耍,心想应该无干,于是就答应下来,嘴里说道:“那你快去快回,俺只替你耍一小会儿时间。 ”
“老李哥哥。 俺省得!”那赌友连声说道:“你就赞替俺一会儿,俺抓过药马上就回来。 ”
众赌友也笑逐颜开,齐声夸赞李金宝懂眼色,没有让大家冷场。
李金宝代替那个赌友上阵之后,手风出奇的顺,连战连捷,几把下来,面前地赌本就从十吊翻了一番。 变成二十吊了。
有赌友就劝李金宝道:“老李。 你手风这么顺,干吗要替他耍啊?不是太便宜了那臭杀才吗?不如你自己耍吧?”
李金宝此时赌瘾被完全勾上来了。
既然手气如此之好,下场耍耍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把那二十吊铜钱推到一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百贯铜钱的钱引,开始耍了起来。
可是真是见鬼了,刚才他替别人耍的时候,想什么来什么,现在轮到他自己耍的时候,是怕什么来什么么。
才耍了二三十把,他面前那张一百贯的钱引就称为别人的囊中之物。
这时候李金宝如果能停手,也就罢了,可是他此时已经输红了眼,如何能停得下啊?他的赌注越耍越大,输的也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他伸手再往怀里摸钱引地时候蓦地发现,怀里已经空空如也,十张一百贯的钱引竟然一张都没有留下。
李金宝此时才清醒过来,额头上的冷汗潺潺而下。 这一千贯是什么啊?是京城高官家陵墓的石料钱啊。 他把这些钱都输光了,又拿什么去给人家购买石料啊?
李金宝厚着脸皮刚想向几个赌友求情,没有想到几个赌友却一哄而散,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李金宝追了出去大声呼喊,却一个也喊不回来。 李金宝心中隐约明白,他可能是中了这几个赌友的圈套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就是去报官,手中也没有证据啊。
说不定还会平白吃一顿板子。
李金宝无奈之下,只好到陵墓主人家去告罪。 陵墓主人家听说李金宝把石料钱输光,不由得勃然大怒,要李金宝立刻想办法赔偿,否则就扭他送到巩县衙门。
李金宝不住地告饶,请陵墓主人大人大量,宽限他一些时日。
陵墓主人冷笑道,宽限你一些时日?你一个石匠,一年又能赚多少钱呢?这一千贯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使我宽限你十年,你能保证还上吗?
李金宝默然无语。 陵墓主人家说的不错,这一千贯漫说是十年,他二十年内能还上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见李金宝无话可说,陵墓主人家语气一缓,对李金宝说道:“其实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闻你家姑娘长得花容月貌,宫中雷允恭雷总管对你家姑娘颇有意思。
假如你家姑娘能够嫁给雷总管,收个万贯聘礼没有什么问题吧?那么这一千贯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只要搭上雷总管这条线,除了钱财之外,你家地儿子也可以在京城谋得一个体面的差事,不比他在永安县修筑皇陵强之百倍吗?”
李金宝听了陵墓主人的话不由得气得浑身发抖,他此时才完全明白,他中的不是赌友的圈套,而是那个死太监雷允恭地圈套。
只怕眼前这位陵墓主人也是受了雷允恭的指使专门来下圈套讹他而来的。
“你,你回去转告雷总管,让他休要痴心妄想,我李金宝的女儿即使死了,也不会嫁给一个太监地!”
陵墓主人听了以后阴阴一笑,道:“李金宝,你一个臭石匠还真有骨气啊。
我也不逼你,这样吧,给你三日时间,如果你三日内还不上这一千贯石料钱,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李金宝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陵墓主人家,木然地向城外李家庄走去。 怎么办?他回去怎么面对女儿啊?他不是人,是畜生!就因为滥赌,连女儿都搭进去了。
在宋代,讲求的是父债子偿,当老爹欠下的债务,老爹死了,由儿子偿还,儿子死了,又孙子偿还,总之,债不还完决不罢休。
现在李金宝欠下了巨额债务,他纵然是选择自杀也没有用。
到时候雷允恭他们可以上门把李雯雯拉走抵偿债务,而且这种事情在当时人们看来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谁也挑不出毛病。
现在,李金宝无论死于不死,他的女儿都要去给雷允恭做小妾了。
一想到这里,李金宝就心如刀割,雯儿心比天高,那么多风度翩翩的公子、满腹经纶的书生上门求亲她都看不上,现在却要让她嫁给一个太监,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随便选一个后生把雯儿嫁出去,即使找一个庄稼汉,也比给一个太监做小妾要好上千倍啊。
恍恍惚惚中,李金宝回到了家中。 李雯雯见父亲回来,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她知道父亲到巩县谈一单大买卖去了,现在父亲回来这么晚,一定是买卖谈成了。
李雯雯却不知道,他父亲确实是去县城谈大买卖去了,谈的结果却是,李雯雯要去给一个太监做小妾,时间就在三天后。
李金宝看着女儿灿烂如花地笑脸,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李雯雯此时才发现父亲神情不对,连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金宝就涕泪纵横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边,末了他哭着说道:“雯儿,爹是混账,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娘!爹到黄泉之下都没脸见她啊!”
李金宝发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向村北的小树林奔去。
李雯雯当时就被父亲的话惊呆了,等听清醒过来,发现父亲往北边的小树林奔去,李雯雯心中一激灵,知道父亲要干傻事了。
于是她连忙追了过来,等她追到小树林中的时候,正好看到父亲把脖子伸进吊在树枝上地衣带。 她惊得魂飞魄散,一边哭喊着就奔了过来。
好在衣带没有禁住李金宝地重量断裂开来,又恰逢江逐流从树林旁路过,李金宝才捡回一条命来。
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腹
江逐流刻意追问之下,李金宝终于老泪纵横地说出事情的经过,那边李雯雯也早已经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江逐流对李金宝的感觉。 一个当父亲的,因为滥赌,竟然把女儿的一生都毁了,这样的罪孽岂是一死就能了之的?
当然,对李金宝的感觉还在其次,让江逐流感觉最震惊的是司天少监邢中和竟然是这么卑鄙无耻的人物。
当日在邢中和家和他坐而论道,江逐流感觉到的是邢中和的算学造诣和对学问孜孜不倦的追求,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能对算学抱着如此巨大热情的人人品竟然会如此卑劣之极。
看来,人的学问和品性真的不成正比,一个品性卑劣之人,学问越大,造成的危害也越大。
从李雯雯这件事情上可以推断出,邢中和背地里为了迎合雷允恭,不一定干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那么眼下李雯雯的事情该怎么办?漫说李雯雯声音酷似杜鹃,和江逐流之间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缘分,即使没有这一层缘分,李雯雯是个寻常的女子,这种事情让江逐流遇到了,他也不能不管啊。
可是一旦他要插手这件事情,势必要和雷允恭和邢中和两人起冲突。 以江逐流的本意,还不想这么早就和顶头上司雷允恭起冲突。
雷允恭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江逐流若坏了他的好事,那么以后少不得被穿小鞋。
尤其是江逐流负责皇陵修缮,这比不得寻常的差事,雷允恭随便找个由头诬陷于他,他项上人头就有可能搬家。
能不能想一个稳妥的办法,既帮了李雯雯父女,也避免与雷允恭起什么冲突呢?
江逐流低头沉思半天。 却还是没有想出什么稳妥的办法。
罢了!前怕狼后怕虎本来就是自己的性格,既然决定要帮李雯雯,管他什么雷允恭、邢中和?即使自己不帮李雯雯,也终究有一天要和雷允恭和邢中和起冲突的,只不过这个冲突来地早晚而已。
主意打定之后,江逐流就微笑地对李金宝说道:“这位大叔,一千贯铜钱又不是什么巨大的数目,何苦要寻死寻活呢?”
李金宝抹去眼角处的老泪。
嗡声说道:“不是巨大的数目?这位公子,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道,俺老李即使把嘴缝起来不吃不喝干上二十年,也不一定能赚够这一千贯呢!这可让俺怎么办啊?俺真不是人啊!”
说着李金宝眼泪又下来了。
李雯雯在一旁嘤嘤地哭泣,其状更是可怜。
江逐流呵呵一笑,说道:“一千贯对大叔来说,可能是一笔巨大的数目。 可是对我来说,不过是笔小钱而已。 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今日既然救了你一命,也算缘分,若是再让大叔因为这一千贯去寻短见。 岂不是糟蹋了这一份缘分吗?好了,大叔你打消寻死之意吧,那一千贯石料钱,我替你出了。
”
“什么?”李金宝乍闻此言。 先是惊喜,旋即又怀疑。
不可能吧?这一千贯即使对大富大贵之家来说也不是笔小数目,这位年轻公子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拿出这笔巨款?莫非他凭白消遣自己?
见李金宝用充满疑虑的目光望着自己,江逐流就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于是他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张钱引递给李金宝。
“大叔,这是本朝最大地兑换铺金必昌开出的钱引,共一千贯,你现在就可以把他收下。 ”
李金宝望着江逐流手中的钱引迟疑了一阵子。 终于伸手从江逐流手中拿过那两张钱引。
他拿着钱引凑到桌前的油灯下观看,只见两张钱引上都印有金必昌名号,注有金必昌的标记,在钱引的正中,则用隶书端端正正地写上“当钱五百贯”五个大字。
这两张钱引纸质精美,印刷精良,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仿冒出来的。 李金宝当下就能断定,这两张钱引是金必昌开出的无疑。
“雯儿。 别。 别哭了!”李金宝惊喜交加,他快步跑到垂首哭泣地女儿面前。
把两张钱引展示给她看:“看,这位公子爷给了我们一千贯,你再也不用担心嫁给那个老太监了!”
李雯雯在旁边也听到了父亲和江逐流的对话,但是却不敢相信江逐流会真的拿出一千贯来。
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凭什么为她家拿出这一千贯巨资?直到李金宝把两张钱引递到她面前,她才相信这是真的,这位年轻地公子不但救活了她父亲,还真的拿出了一千贯给父亲。
不用嫁给老太监了!李雯雯心中一块大石头立刻被搬去,她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充满感激地望着江逐流,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李金宝见女儿止住了哭泣,这才有转身蹬蹬几步跑到江逐流面前,噗通一声给江逐流跪下:“大恩公,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你这一千贯可是救了我老李家两条性命啊!”说话间李金宝已经梆梆梆地给江逐流连磕三个响头。
李金宝说地不假,没有这一千贯,他不但会因为无法面对女儿自杀,而以雯儿刚烈的性格,也一定会宁可寻短见也不会嫁给那个老太监的。
江逐流连忙把李金宝拉了起来:“这位大叔,你千万勿行如此大礼,我承受不起!”江逐流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这一千贯我也不是白送给你的,我这里还附带一个条件……”
李金宝顿时紧张起来,他瞪大眼睛对江逐流说道:“这位恩公,你提什么条件都可以,只要不涉及我家雯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言下之意,是怕江逐流打他女儿的主意。
江逐流顿时笑了起来,“呵呵,大叔,你放心,我已经有妻室,断不会对令媛有非分之想。 我的条件就是,这一千贯只是暂借给你渡过难关的,你必须要还我。 ”
李金宝一听江逐流不是和那帮畜生一样打他女儿的主意,顿时放心不少。
不过这一千贯要让他还来,可是要颇费一番时日啊,纵使他豁出老命地干活,恐怕也要还上一二十年了。
“恩公,不是俺老李不愿意还你这笔钱,只是老李收入有限,这一笔巨款让老李还起来,不知道要还几十年。 ”
江逐流摇头一笑,道:“无妨,只要你卖力干活,每年定期还我,总是能还清的。
怕只怕你嗜赌如命,把平日里赚的钱又投到赌场上去了,这样下来,你一辈子也还不清我这笔钱。 ”
李金宝老脸臊得通红,他大声向江逐流表白道:“恩公,你放心,经此一事,俺老李说什么都不会再去赌博了。
若是,若是俺再去赌博,不劳别人说俺,俺自己就拿斧头把俺的手剁下来!”
江逐流摇头微笑道:“大叔,不是我信不过你,很多赌徒输光了家当之后,也是后悔的要死要活的,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只要手中有几个活钱,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跑去赌博去了。
所以,现在大叔你对我发下这个毒誓并没有用。 好了,我先问大叔一个问题,你平日里做石匠,替人开采石料,若是不去赌博,除去家用,一年还能落下多大银钱?”
李金宝嗫嚅半天,说道:“若是不去赌博,除去家用,我一年差不多能落下五十贯银钱。 ”
平常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在地里侍弄庄稼,若是年景好,除了顾住一家人的吃喝之外,能落下一贯两贯铜钱都是好的,若是年景不好,别说落不下银钱,恐怕连吃喝都成问题。
现在李金宝靠替人开采石料,一年下来能落个五十贯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若不是他嗜赌如命,李家也是小富之家,岂是现在这般光景?
江逐流点了点头道:“这样好了,大叔,我正好也替人修缮陵墓,手下缺少一个懂得采石、雕刻石料地贴心之人。
大叔既然是巩县有名地石匠,那么在经验技术方面应该强过一般石匠很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