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江逐流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在荥阳发生的一切都如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重现。
第二日一起床,江逐流照了一下铜镜,发现自己双眼通红,不由得又苦笑了几声。
郭松和张保显然也没有睡觉,他们带着十多个衙役,来为江逐流一家送行。 也不知道郭松、张保和这干衙役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没有休息好,他们俱都双眼通红。
一家人收拾完毕,江逐流静静地坐在家中等候着钦差大人的消息。
忽然,衙门外传来一阵痛哭之声,而且声音愈演愈烈。
江逐流坐不住了,开口问道:“什么人在衙门外哭泣?”
张保和郭松对望一眼,低声说道:“荥阳百姓!”
序 第一百零三章 万民伞
第一百零三章 万民伞
“青天大人……”
见江逐流走出县衙,为首几个白发如雪的老者扶着巨伞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他们身后的众百姓都伏地跪拜,痛哭哀声。
“各位父老,你们这是何意?”江逐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把几个白发如雪的长者搀扶起来,又向周围的百姓不住地打躬作揖道:“诸位乡亲,快快请起,不要折煞江舟了!”
“青天大人,我们几位老朽代表荥阳数万百姓,恳请青天大人留任荥阳!”
几个白发长者齐声对江逐流哀求道。
“是啊,青天大人,你不要离开荥阳!”
“青天大人,你离开荥阳后,我们这些百姓有个冤屈,去找谁申诉呢?”
“青天大人,你好歹干完一任再走啊,我们荥阳的蜜枣、樱桃,你还都没吃到呢!”
众百姓跪地不起,七嘴八舌地向江逐流哭求。
更有人高声叫道:“青天大人,你且留下,待我们向皇上上书陈情,让皇上收回圣命。 ”
“对!青天大人,你别走,就留在荥阳县吧!”
江逐流长叹一声,抱拳向四周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江舟垂蒙抬爱,不胜感激。 ”
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众百姓都抬起泪眼仰望着江逐流,看着这位可爱可敬的父母官会说出什么话来。
江逐流强压着内心深处的激动,理了理烦乱的心绪,缓缓地开言说道:
“江舟在荥阳虽才二月有余,但是内心中已以荥阳人自居,心中对荥阳的喜爱丝毫不逊色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众位乡亲。 江舟知道,众乡亲不希望江舟离开,可是在江舟内心深处。
又何尝想离开荥阳这片土地?又何尝想离开关爱江舟的众位父老乡亲?”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间或响的抽泣声让人明白,江逐流并不是自说自话,还有无数百姓跪拜在地上聆听他地话语。
“可叹造化弄人,太后懿旨召江舟进京,惊破江舟终老荥阳之梦,使江舟无法在荥阳继续垂领众位父老的教诲,这实在是江舟心中一大憾事。 然则太后懿旨。
江舟安敢不从?身为大宋臣子,江舟非江舟之江舟,亦非荥阳之江舟,乃为大宋之江舟。 ”
江逐流声音在冬日之晨清冷的空气中激荡着,说不出是喜是悲。
“既为大宋之江舟,江舟一身也非自身所可左右者,唯有听从朝廷号令,因此。 江舟今日不得不告别荥阳父老,到汴京赴任。 ”
“众位父老勉留江舟,江舟幸甚!只是太后圣命难违,江舟若强留荥阳,岂不是陷众位父老于不忠之地?所以。 对众位父老殷切之情,江舟只能憾而却之。 ”
众百姓心中一紧,抽泣声响成一片。
那抽泣声传到江逐流耳中,让他鼻子酸酸的。 有一种湿热的液体直在眼眶中打转。
江逐流仰头双眼望天,努力不让那湿热的液体溢出眼眶外,可是又如何能控制地住呢?江逐流本来以为他心硬如铁,可是却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形下,他竟然热泪四溢。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江逐流才会想起他刚满二十一岁……
一阵凄厉的西北风呼啸而过。 江逐流做出一副被风沙迷了眼睛的模样,用手背轻沾眼眶,拭去泪痕。
“众位父老,切莫哭泣!”江逐流走上前去,拉住面前最年长地老者,低声劝慰道:“江舟虽然身离荥阳,可是心却留于斯地,和荥阳众父老在一起。
荥阳这片土地承载了江舟太多记忆。 江舟永远不会忘记。 江舟的第一任官职是荥阳县丞,江舟的第一起案子是在荥阳审理……”
“青天大人!”
周围又是一片哀泣之声。
“呵呵。
众位父老,你们这是作甚啊!”江逐流见劝慰不管用,只好换一种语气,“江舟此去汴京就任山陵使承事郎,乃是高升,你们应该为江舟感到高兴才是,却为何总是一副凄凄惨惨的哭泣模样?难道你们不希望江舟高升吗?”
几个长者听江舟这么一说,终于破涕为笑,口中连道:“青天大人,是我等糊涂。 大人高升一步,我等荥阳百姓自然要为大人高兴才是!”
他们转过身来,冲身后的众百姓说道:“大家不要哭泣。 来跟老朽们一起,恭祝江大人步步高升!”
在几个长者的指挥下,荥阳众百姓齐齐整整地喊道:“荥阳百姓恭祝江大人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江逐流强作微笑向百姓们拱手谢道:“江舟感谢众位父老的殷切期望,江舟今后无论高升与否,心中都会装这荥阳众位父老。
也希望荥阳众位父老以后若到汴京,务必到江舟寒舍一叙。 ”
顿了一顿,江逐流又说道:“好了,时光不早了,钦差大人在驿站候着江舟,江舟收拾一下马上出发,诸位父老请回吧!”
江逐流拱了拱手,就欲返回县衙。 那几个长者却张口叫道:“青天大人,且慢!”
“几位老人家,还有何事?”
几个长者颤巍巍地举着那把巨伞,来到江逐流身前。
“江大人,你在荥阳虽然只有两个月,但是做下的事情却是别地官员十年也做不到的。 荥阳百姓对江大人的恩德无以为报,只有制作了这把万民伞,希望江大人收下。
这把伞虽无大用,却雨天可为大人挡雨,晴日可为大人遮阳。
无论是晴天雨天,大人只要看见这把伞,就会想起荥阳的数万百姓,就会想起黄河南岸的荥阳,有数万百姓日日夜夜在为大人祈福!”
江逐流鼻子又是一酸。 他有何德何能,能当得起荥阳百姓如此爱戴?
正犹豫间,身后地张保走上来,替江逐流把万民伞收了下来,口中说道:“众位乡亲,江大人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 时候不早,你们请回,勿要误了江大人的行程。
”
众百姓站了起来,却依旧不肯离去,把县衙外包围的水泄不通。 江逐流看一时也不能劝退他们,只好深深地躬身说道:“江舟再次谢过荥阳众位父老深情厚谊。
”然后快步退回了县衙。
江母、冬儿和崔筝早已经收拾停当,在侯着江逐流,见他两眼红红地进来,连忙问什么事情。 江逐流摇头强笑道,风大,吹红了眼睛。
不能再在县衙内等候钦差大人了。
江逐流交代张保,让他即刻赶往驿站,让钦差大人在驿站等候,一会儿江逐流率一家人从县衙后门绕出,到驿站拜会钦差,和钦差一同前往汴京。
张保领命从县衙门正门出去,向驿站快步而去。
这边江逐流又让郭松从县衙后门出去,探明外面没有百姓围堵之后,就连忙领着江母、冬儿和崔筝三人从后面悄悄地出来,抄小路向驿站走去。
那些收拾好的行李行包,只有等他们走后,郭松再安排人送往汴京了。
一行人轻车简从,匆匆赶到驿站。
传旨的黄门官正板着脸在等候江逐流。 他见江逐流进来,冷笑着说道:“江大人民望很高嘛,竟然让荥阳数万百姓候在县衙门口恭送,实在是让本钦差大开眼界啊。
”
原来黄门官早上也起得很早,他本来打算率领护卫赶到荥阳县衙门,可是走到中途,就看到无数百姓围堵在路上。
黄门官遣随从悄悄上前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荥阳百姓听说县丞江舟要调任京城,纷纷赶过来送行。
黄门官很是惊奇江逐流在荥阳百姓中的民望,加之随从又禀告说听到一些百姓激愤的言语,黄门官见群情汹汹,生怕强行过去请江逐流上路会激起民变,就又返回了驿站。
回到驿站中,黄门官左想右想绝对有点不对。
这个江舟,不过到荥阳担任县丞不过两月有余,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民望?会不会是江舟故意煽动百姓来和他这个钦差大臣为难呢?
黄门官愈想愈觉得有这种可能,于是又派随从换上便装到荥阳县衙门口前去打探。
随从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把百姓哭求江逐流不要离开荥阳、向江逐流赠送万民伞的情形向黄门官叙说了一遍。 黄门官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两个月就送万民伞?这不是天大地笑话吗?白痴也知道这是在演戏嘛!
等到张保过来求见黄门官,说江逐流恳请钦差大人在驿站等候,他从县衙后门抄小路过来时,黄门官冷笑着点头也不言语。
身为钦差大人,黄门官自然犯不着和一个从九品的小吏计较。
又等了一刻多钟,江逐流领着家人匆匆来到驿站,黄门官这才把憋在心中的怨气向江逐流发泄出来。
“钦差大人,”江逐流虽然感觉黄门官语气有点古怪,又哪里想得清楚其中的缘故,他抱拳道:“荥阳百姓只是苦于长时间没有主持县政的父母官,见下官到任,自然是多了几分欣喜。
可是两个月后,下官又再行离任,他们心中难免有些彷徨,于是就聚集在县衙门为下官送行。 此事其实是荥阳百姓心中的一种焦虑,与下官的民望毫无干系。
”
序 第一百零四章 兴师问罪
第一百零四章 兴师问罪
“江承事郎,荥阳乃弹丸之地,任你闹得天翻地覆都无甚关系。
”黄门官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汴京却乃天子脚下之京畿重地,若是再有这么大动静,到时候惊动了太后、皇上,恐怕就不容易这样收场了。 ”
说罢,不待江逐流再说什么,黄门官一甩衣袖,喝令扈从启程返京。
江逐流无奈,只好率领家人,跟黄门官来到水运码头。
水运码头之上,一艘大型客船早已经受命待发。
江逐流让冬儿和崔筝先扶着江母上船,他在码头上和郭松、张保二人话别。
有码头上的民众认出了江逐流,他们立刻把江逐流围了起来,哀求江逐流不要舍荥阳而去,更有人飞快跑向县衙门方向报信。
黄门官见此情形,连声催促江逐流上船。 若是让荥阳县衙门外数万人得知赶了过来,还不知道要起什么变化。
江逐流双眼含泪,躬身对郭松和张保说道:“郭大哥、张大哥,荥阳之事就拜托两位大哥了,务要照顾好荥阳众百姓,不使江舟挂怀!”
郭松和张保泣泪答道:“县尉大人只管去的,只要属下还有三分气在,定不会让荥阳百姓受苦。 ”
码头上数百姓本来就不忍江逐流离去,见此情形,哪里又肯放江逐流走,他们跪在地上死死拉着江逐流的衣袍下摆,口中哭喊道:“青天大人,勿要弃我荥阳百姓!”
江逐流强硬起心肠不看地上几位百姓,只管拔足就走,可是如何又能走得动?他挣了几挣,都没有挣开,却又不忍心责怪地上的百姓。 一时就僵持在那里。
郭松一看不好,连忙对张保吩咐了几句。 张保快步上前,对众百姓喝道:“尔等欲陷县丞大人于不忠乎?”
地上的百姓有所意动,正欲松手间,忽然听闻远处原来阵阵哭喊:“青天大人,勿要离去!青天大人,勿要离去!”
几个百姓立刻改变了主意,手中将江逐流的长袍拽得愈发紧了。
口中还抗声说道:“忠孝大义小民自是懂得,我等如此,也只是稍微迟滞一下青天大人之行程,以欲荥阳数万百姓到码头送别青天大人。 ”
张保一时犹豫起来。
郭松板起病恹恹的面孔,冲张保大喝一声:“张县尉,还不动手?”
张保这才下了狠心,抽出腰间钢刀,口中说道:“得罪了!”
一刀下去。 江逐流的长袍自腰间被割断,江逐流趁机脱身,不敢再耽搁,发足奔上客船。
这时数万百姓地哭喊声愈来愈近了。
客船之上,船夫早已经升起了风帆。 在强劲西北风的吹拂之下。 风帆膨胀如鼓,高高的桅杆也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整个船身向东南方向倾斜。
见江逐流跳上客船,船夫甚至不敢去解缆绳。 他们收起跳板。 拿起斧头,一斧将粗大的缆绳砍断。
客船去掉了缆绳的束缚,顿时船身一震,在疾张的巨帆带动下,向汴渠中央航道缓缓滑去。
耳中只听到百姓的哭喊声和脚步声,举目望去,人流如潮水一般涌上了码头。
“青天大人!不要舍弃我们荥阳百姓!”
数万百姓望着矗立在船头地江逐流,黑压压地一片跪倒在地。
北风猎猎。 江逐流凌乱的长发和断了一截的衣袍在风中飞舞,模样狼狈而又滑稽,可是此时谁又会去注意这些?
“荥阳众位父老,天气寒冷,请回去吧,勿要冻坏了身子。 ”江逐流鼻子酸酸的,口中却强自大声喝道:“江舟圣命在身,身不由己。 望众父老体谅则个!他日若有机缘。
江舟必再度到荥阳为官!”
说完,江逐流躬身冲码头上荥阳众百姓下拜。 他的腰深深的弯下,额头触着船头的甲板,久久不愿起来。
一时间天地无声,连凄厉的北风和百姓地哭声放佛都凝固起来。
此时客船已经到了中流,借助西北风的风力和汴渠东流之水,客船速度逐渐快了起来,未几,便疾若奔马。
众百姓抬着泪眼望去,只见客船渐行渐远,而拜倒在船头甲板之上的江逐流,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百姓们呆了片刻,忽然间都放声痛哭,事实就如这东流的汴渠之水一般不可挽回,荥阳县已经永远失去最关爱它地父母官了。
郭松和张保俱是双目含泪,望着汴渠中的孤帆远影,口中喃喃自语道,县丞大人,无论将来是谁主政荥阳,只要郭松和张保还在,就会尽力保护荥阳,不让荥阳众百姓受苦……
由于早上耽误了些时间,即使客船借助风势顺流直下疾若奔马,来到开封已经是天黑时分。
江逐流领着家人,随黄门官于西水门外汴渠码头上岸。 黄门官看看天色,对江逐流说道:“江承事郎,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到驿馆安歇。
明日一早,自有人过来带你到审官院去。 ”
审官院和流内铨的考课院同属于吏部,只不过考课院负责磨勘州县幕职官员,审官院负责磨勘京朝官员。
黄门官让江逐流到审官院去,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组织关系交接,江逐流在承事郎一职上地仕途考核,就归审官院管理了。
黄门官差一扈从,手持公牒,带领江逐流一家来到西角楼大街的会贤驿馆,驿馆见了公牒,就把江逐流一家安排在一个偏院里。
时近年节,诺大的驿馆冷冷清清的,除了个当值差役外,就只有江逐流一家四口。
江母本是山村老妇,当日到洛阳就觉得那是是天下第一等繁华之地,等此时来到汴京,才知道洛阳所谓的繁华和开封根本不值得一提,她一想到儿子就要在汴京担任官职,不由得喜笑颜开,对驿馆的冷清混不在意。
冬儿自不必说,崔筝一路上也察觉了江逐流的心事重重,但是难得江母高兴,她们总不能拂了老人家的兴头,于是就陪江母张罗着借用驿馆地灶房起火做饭。
江逐流心情不佳,任由她们忙活。 等饭菜烧成之后,草草用罢,便回房休息。 江母却兴致未减,让冬儿和崔筝陪着她去逛汴京灯火如昼的繁华夜市去了。
三人离开后,江逐流盘坐在床上,思考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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