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
猎猎秋风,有如啜泣的怨妇,穿过广袤空旷的大地,闯过凋零枯黄的疏林,蹿进阴暗氤氲的街巷,撞击着大家小户的门扉,发出阵阵凄厉的悲鸣。
在江州城西城区城乡结合部的大道上,有一个幽灵般的小不点儿,随着秋风的流动若隐若现地飘忽着。
小不点儿越来越近,小不点儿越过越大,及至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小乞丐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像一根芦苇似的随风摇弋,摇摇欲跌地往城里走去,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饥婴盼乳般地四处张望,企求能找到一户可以施舍的人家,讨得一点残羹剩炙,以救慰一下辘辘饥肠。可是,由于时辰尚早,家家门窗紧闭,大街上冷冷清清。
气息奄奄,举步维艰……
突然,“轰隆!”一声,小乞丐一头栽倒在一家店铺前。
清晨,“广济大药房”的伙计刘华东打开大门,正准备洒扫门庭,却看见台阶上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看样子已经死了。
因为辰光尚早,坐堂医师柳文庐还没有上班;刘华东赶紧让一个小伙计到东边凤鸣街上的龙府,向“广济大药房”的老板龙爷禀报情况。
“龙爷!大事不好!今天店门口有一个路倒,看样子是个乞丐。”
小伙计说的“路倒”,是江州地方话,泛指饿死、病死倒在路上的人。
“你们救治了没有?”正在打太极拳的龙爷,听得小伙计一说,赶忙收住拳脚,询问情况。
“因为辰光尚早,柳先生还没有到班,未曾有人救治。”
“那赶快把人抬到我这里来看看。”一贯慈悲为怀的龙爷,也不顾忌什么吉利不吉利,就让小伙计把“路倒”弄到家里来救治。
“这……这……”
“这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还犹豫什么?”
“龙爷!这……这大清早早的把一个路倒弄到府上,总……总不大好吧!”小伙计完全是在为主人着想。
“这有什么不好?行善无忌!在我家店铺门口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怎能见死不救?你赶紧去把那个小乞丐小心的弄来,不要耽搁了救治。”龙爷不容置喙,责令小伙计赶快去抬人。
“是!”小伙计遵命而去。
须臾,两个伙计把经过刘华东喂了一点开水,稍有一点生息的小乞丐抬来,两人就回药房去了。
龙爷让府上的保健医生汪墨涵赶快施救。汪先生翻看了小乞丐的眼睛,又试了鼻息、把了脉搏,心知是冻饿所致,并无大病;即令府上的下人到厨房盛来薄薄的稀饭,慢慢喂食。
在酆都城转了一圈儿的小乞丐,进食了一碗热腾腾的稀饭,便告别黑白二无常,回到了人世间。
龙爷又让人带小乞丐到下人的房间里用热水擦了身子,换了干净衣服;顷刻间,一个蓬头垢面、邋遢不堪的小叫花子人模人样的了。
“小家伙,你是哪里的人氏?父母是做什么的?”龙爷对垂首侍立的小乞丐朗声问道。
“回龙爷!我可能是大王庄人,因为我是个弃婴,是养父养母从大王庙里捡到的——这些情况是我长大后,我养父养母告诉我的。所以我说不准我究竟是哪里的人氏,也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是做什么的。”小乞丐听人家叫喊救他一命的老爷为龙爷,他也就跟着喊龙爷,并把自己的出生情况如实禀报。
“大王庄人?”一贯沉稳练达的龙爷,听了小乞丐的回话,好像被绣花针刺了一下,微微一怔,但随即又泰然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大概……应该十四虚岁吧。”经过十几年人生粗糙砂纸的打磨,小乞丐的表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怎么是大概……应该十四虚岁?你究竟多大?”龙爷看着“老气横秋”的小乞丐问道。
“回龙爷,究竟多大,我也说不准;听养父养母说,他们是大王庙失天火的那年(那天)在破庙大门楼里捡到我的,因此说是应该十四虚岁。”
“大王庙失天火的那天?”龙爷听了此言,又是微微一怔,他心中暗忖:大王庙失天火是光绪二十七年腊月初一,那一年是1901年,距今整整十三年……难道?不会!不会!世上哪有这样的巧事?龙爷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小伙子,那么你知道你是几月几日生的么?”龙爷收住思绪,接着问道。
“听我养父养母说,大王庙失天火那年,也就是他们在破庙里捡到我的那天,是光绪二十七年腊月初一,他们估计我当时才五六个月大,因此就将我的生日定为六月初一,此后每年都是六月初一为我过生日。( 千千小说网)”
六月初一?我的小宝宝不正是六月初一生养的么?难道真是……不可能!不可能!我和她生养的孩子不是送给西郊苗圃雷三爷、雷三奶奶抚养;后来又失踪了?怎么还活着?怎么会沦为乞丐?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世上没有这样的巧事!再说,这六月初一,仅仅是这孩子的养父养母估计猜测而定的,不一定准确,讹错半月一月也是可能的。
“小家伙!你那养父养母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呀?”
“回龙爷!我的养父养母真正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只听人家叫我养父为雷三爷,称我养母为三奶奶,他们就在郊区以种植树木花草为生。”
“啊!你的养父养母就是西郊苗圃种植花草的雷三爷、雷三奶奶呀?那你自己叫什么名字呀?”龙爷听到小乞丐说出这样的话,惊得都有些失态了!
“回龙爷!因为人们都说大王庙被烧毁是天火所致,我的养父养母又是失天火的那天在破庙里捡到我的,所以他们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雷天火。”
“雷天火……,这个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龙爷苦笑地说。
“我养父没文化,一直都叫我小宝宝;到我十岁的时候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儿,没有什么含义,只是为了好叫喊而已,请龙爷不要见笑。”雷天火被龙爷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么你既有养父养母,怎么年纪轻轻的就上街行乞?”龙爷定了定神儿,又转换话题接着问道。
“龙爷!我三岁的时候,被一个坏叔叔从我养父养母身边骗走,把我送到一个叫‘天道堂’的地方。我脖子上戴的‘金龙’和金项圈也被那个坏叔叔拿走了。”
“什么?你三岁时被一个坏叔叔从你养父养母身边骗走?把你送到一个叫‘天道堂’的地方?你脖子上戴的‘金龙’和金项圈也被那个坏叔叔拿走了?那你对那个坏叔叔还有没有印象?”龙爷听到这里,更是惊愕不已——他和江翠莲最后一次在苗圃看望小宝宝,小宝宝不正是三岁么?万福祥和赵淑娴在苗圃闹了那么一出以后,他和江翠莲原来“每年六月初一一起去西郊苗圃‘买花’——看望那个叫‘龙苗’的孩子”的约定也就戛然中断。但两人还是各自抽空前去西郊苗圃看望孩子——因此也就晓得小孩子没有了——原来是被一个坏人从雷三爷、雷三奶奶身边骗走,把小孩子送到一个叫“天道堂”的地方,还把小孩子脖子上戴的“金龙”和金项圈也拿走了。
“嗯!我有点模糊记得那个坏叔叔又瘦又黑嘴又尖。那个坏人从我养父养母身边把我骗走后,将我送到一个叫‘天道堂’的地方。那个地方非常怕人,一个个都生得像土匪似的(其实就是土匪);我十分害怕地在那里住了三四年。有一次,一个土匪叔叔带我上街抢东西,我乘他不注意就躲在一个老爷爷的袍子里边;他没找到我,我后来就逃跑了!我跑了整整一天,才找到西郊苗圃我的养父养母。那晚他们高兴得都哭了!
“那么你跟你养父养母在一起,怎么又流落到如此地步?”龙爷听了雷天火的回话,更是惊愕、悲痛不已。
“我的养父养母一直十分勤劳,他们就像一台过了保修期的机器,还拼命地高速运转着。终因积劳成疾,于去年冬天先后去世。我为了安葬两位老人家,在邻人的帮助下,卖了三间茅屋葬了二老,自己就住在花棚里。岂料今年夏天那场龙卷风,把我住的茅草棚掀飞了,我没了居所。到人家做工,人家又嫌我年纪小,我就只好四处流浪,乞讨为生。”小乞丐如泣如叹地诉说道。
“哪你现在打算上哪儿去?”龙爷心中暗忖:如果这个“准儿子”就是我和江翠莲的真儿子,我怎能让他再在外面流浪?
“龙爷!我上无片瓦,下无寸地,衣不过体(衣不蔽体),食不过腹(食不果腹),又举目无亲,实在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您老人家如能大发慈悲,把我收留下来,在您府上做个下人,您就是我的再做父母(再生父母),您以后就是让我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就求龙爷留下我吧!”雷天火涕泗满面,悲悲切切,把在乞讨生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