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紧接着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刮起了无羁狂风。也说不清是狂风裹挟大雪,还是大雪掀卷狂风,只闻狂风呼啸,只见大雪翻滚,天宇下成了风的世界,雪的海洋。
江母背着包袱,江翠莲抱着宝宝,在雪虐风饕中一?一滑地艰难跋涉——风雪中的母女俩渐行渐远,最后缩成一个点
到了天要亮的时候,凶狂的风雪才如强弩之末,惰归之师,渐渐显得有气无力了。
不幸的人常常雪上加霜。当母女俩满身泥泞、气喘吁吁的到了大王庄街东的大王庙,近前一看,傻眼了——昔日香火旺盛的大王庙除了山门以外,里边的大雄宝殿、厢房偏殿和大小经堂已经烧成一片废墟。
怎么会是这样呢?这大王庙怎么会烧毁了呢?这可从来不曾听人说过呀!
这大王庙烧毁了,孩子怎么办呢?婚期迫在眉睫,孩子不能久留身边,时间和形势都不允许改变既定方案——只有把孩子放在尚未烧毁的大门楼里面了!
江翠莲敞开衣襟,把塞进孩子的嘴里,让宝宝最后饱餐一顿她的乳水;又在孩子的额头上、脸颊上吻了又吻,亲了又亲;还摸了一下串在宝宝固定尿布的带子上的绿宝石金戒指,才椎心泣血般地将宝宝递给母亲。
江母接过孩子,也是满脸一顿亲吻,又给宝宝整好衣衫,这才抱着孩子走进大王庙山门,把宝宝放在大门楼一个稍微避风的地方,就赶紧溜了回来,和江翠莲一起躲在远处的大树后边,紧紧地盯着裹着婴儿的襁褓。那情那景,有词为证:
卜算子·送子
少女善怀春,
少年犹多情;
几度翻云覆雨后,
旦旦立誓言。
如今子问世,
诺言何以践;
无奈送子大王庙,
何日再相见。
因是腊月初一,大雪刚刚停止,上香的人便从四面八方陆续涌来,一种对大王菩萨不二的虔诚,使得他们一时忘却了天气的祁寒。人们拿着各种香把,来到大王庙,却看到大王庙已经烧成一片废墟。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这大王庙可能是帐帏碰了香火引起火灾的;有说可能是进香的人不小心丢香烟头儿引发火灾的;更有人煞有介事的说是凌晨看到闪电,听到打雷,是冬雷天火烧毁了大雄宝殿、厢房偏殿和大小经堂——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人们好象只顾着谈论火灾的事儿,却没有注意到大门楼隐蔽处的小宝宝,足足有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都没有人去抱那个裹着婴儿的襁褓——江母和江翠莲心中暗暗叫苦,生怕时间长了会冻伤孩子。
还好!就在母女俩焦急不安、如爪挠心之时,江翠莲看到一对老夫妇捧着把子香来到大王庙。因为大门楼门口都已敬满了香,老两口子便绕道把香敬在大门楼里边——这就看见了那个裹着婴儿的襁褓。
老夫妇俩惊诧地叫了一声便去抱起婴儿观看,大家这才知晓有人弃婴山门。人们又是一番议论,有的揣测婴儿的来历,有的去看婴儿的性别,有的评判着孩子母亲的不是和难处。
有人认识老爷子姓雷,人称雷三爷;在江州城西郊区开个苗圃,专门种植花草;而且知道老两口子膝下无子。于是便有人怂恿雷三爷、雷三奶奶把这个孩子带回去抚养。雷三爷见这大雪天的无人收留小宝宝,生怕婴儿受冻,心生恻隐,便把小孩子抱回去了!
从老两口子的衣着打扮来看,估计是个贫寒人家,小孩子落到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会受苦的。江母和江翠莲心中又是一阵酸楚难受,但又无可奈何——此时此刻,能有人收留这孩子已算是万幸,哪里还容得上挑肥拣瘦呀!
江翠莲和江母尾随着雷三爷、雷三奶奶到了江州城郊,直到老夫妇进了苗圃,进了茅屋,又反复看了地理位置,并向稍远一点的人家打听,方知那个种花老人的姓氏,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郊区。
江翠莲脚踩浮云地随着母亲回到家中,一下子就瘫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江母也是心欲碎,情恍惚。但她是家长,不能泄气,只能挺着——江翠莲婚期在即,还有好多的事儿要做呢!
婚期渐近,媒人走动。即将成为新娘的江翠莲却没有一点点的喜悦;有的只是怅惘和沮丧——我就这么嫁给万福祥了?我就跟那个其貌不扬的人过一辈子?今日已是腊月初九,明天我就要出嫁了——我一旦出嫁,就是万福祥的人;我一旦出嫁,就与龙在天少爷彻底无望了!
在天少爷啊!我早就知道我与你是没有结果的;可你却自信满满,说什么“只要你我两人在心中深信对方,挚爱对方,就是地老天荒也能终成眷属。至于老爷、夫人、少奶奶,只要假以时日,我会想办法说服、改变她们的。”可我们能终成眷属吗?你能说服、改变你的那个把面子和前程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父母亲吗?你能说服、改变那个专横跋扈的赵淑娴吗?事实都是不能的!
哎……我明天就要结婚了!我要不要把我的婚讯告诉龙少爷呢?告诉他又有何用呢?不管怎么说,还是告诉他一声吧!怎么告诉呢?写信告诉他吧!江翠莲想到此,便摆出文房四宝,研墨展纸,用一枝饱蘸感情的笔,把自己的心曲洒在纸上。
在天少爷:
元宝山小树林一别,至今已两月有余。你近来各方面情况可好?甚念!
因万福祥迫切要求结婚,因此我们的婚期定在腊月初十。
今天已是腊月初九,明天我就要嫁给万福祥了——我爱的人不能娶我,娶我的人我又不爱——跟一个不爱的人,跟一个讨厌的人一起过日子,那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折磨啊!我不寒而栗、悒悒不欢。
然而,我不嫁给万福祥又能如何?你虽然很爱我,可你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无法冲破家庭的樊篱,你摆脱不了你父母亲的羁绊和管束,你更无法压制有曹知府做后台的赵淑娴;你只能做他们的牺牲品,还连带我,连带我的宝宝、你的亲骨肉也做了他们的牺牲品。
在天!不管怎么说,你我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那美好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很炽热!很激烈!令人终身难忘——让我们把这段美好的回忆尘封在各自的心底,好好珍藏。但愿有朝一日再把它挖掘出来,重见天光。
在天!我住丽江头,你住丽江尾;日日思你不见你,共饮丽江水。从此我们只能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了!
在天少爷!我马上就要嫁入万家了!“一入万家各东西,从此龙郎是路人。”所以我这两天总要一种要见你一面的渴望。如有可能,明天(初十)下午五点钟,在进大王庄的乌龙桥桥西路南的望海亭觌面。
祝你一切安好!
江翠莲
辛丑年腊月初九
江翠莲在信中始终没有提及小宝宝的问题,因为这个话题很沉重,很苦涩,不好报告龙在天少爷,只能等待以后有机会再说。
江翠莲经过一番琢磨修改,直到凌晨五点多钟才把信写好——这时已经是腊月初十早上了!
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江翠莲,好不容易把给龙在天的信写好,却又举棋不定——是送给龙在天少爷呢?还是不送呢?江翠莲一时拿不定主张。
江翠莲正在犹豫,江母郑晶却来找她——今天是腊月初十,是结婚喜日,中午女方要宴请宾客。江翠莲只好去帮助母亲张罗。
江翠莲一边帮母亲拾掇,一边思索着究竟要不要把信送给龙在天。几经考虑,江翠莲还是决定让弟弟江文华把信送给龙在天少爷。
上午十点多钟的光景,江文华来到龙府门前,按照姐姐江翠莲的嘱咐,还是自称是冯管家的远房侄子冯一达,请守门人李虎把冯管家叫出来。
冯管家听说是“远房侄子冯一达”来找他,心中便知是江翠莲的弟弟江文华来了;于是赶紧出来和江文华说话。
当江文华请冯管家把江翠莲写给龙在天少爷的信转交给龙少爷的时候,冯管家不敢怠慢,连忙接过书信,关照江文华一路好走以后,便赶忙去找龙在天少爷;可龙少爷却不在书房。
一直到吃中饭的时候,龙在天少爷还是没有回来,着急的冯管家刻意打听,这才从龙夫人口中得知,龙少爷在好友孙志鹏家里吃寿面。
冯管家并不知道信中的紧急情况;他吃过中饭,安排人分区域扫雪(初十这天从中午十一点多钟就开始下大雪)以后,还不见龙在天少爷回来;方才匆忙赶往孙府送信。
“少爷!我一直在找你,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才向夫人打听到你在孙府,我安排人扫雪以后就赶紧过来了!”
“今天志鹏兄过三十岁,约我来吃寿面寿酒;你急着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吗?”
“少爷!她给你写了一封信。”因为旁边有人,冯管家未曾道出江翠莲的名字;却把龙在天少爷拉在一旁说话。
“信?是谁写信给我?”龙在天少爷一边问一边接过冯管家递过来的信;打开一看,这才知道是江翠莲写给他的。
龙在天少爷赶紧跑进孙志鹏的书房,关上房门,展开江翠莲的信,方知江翠莲今日出嫁;更知江翠莲约他下午五点钟到进大王庄的乌龙桥桥西路南的望江亭见面……
龙在天少爷一看腕上的金表,已是下午四点五十四分
“你这个冯管家!你误大事了!”龙在天少爷嘴里这么吼了一句,也来不及跟不知就里的孙志鹏和冯管家细说情况,就匆匆出了孙府,招手要了一辆黄包车。
“快!去大王庄!”龙在天少爷一边吩咐一边跳上黄包车。
“好嘞!”黄包车夫嘴里答应着,就闷着头拼命的向西跑。可龙在天少爷还是嫌慢:“哎呀!太慢了!算了!不去大王庄!拐弯去驴马行。”龙少爷心急如焚,他嫌并不慢的黄包车太慢——他要到驴马行租马——骑马去大王庄。
黄包车夫拉着龙在天少爷来到驴马行,车子还没有停稳,龙少爷就从黄包车上跳下,随手掏出一块碎银扔给黄包车夫;跟驴马行老板说了一声,就直奔驴马行后院,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高头大马,便直奔城西的大王庄。
当龙在天少爷赶到乌龙桥桥西路南的望江亭时,已是人去亭空——这时已经是五点四十分,(后来听江母说)提前五分钟到达乌龙桥望江亭的江翠莲,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等到人,便怨怨恨恨地离开望江亭回家去了。
龙在天少爷骑在马上懊恼不迭,但只一瞬间,他便掉转马头,策马赶往江家。
“起轿!”当龙在天少爷紧赶慢赶,赶到离江家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新娘江翠莲的花轿已经抬起。
“翠……”龙在天少爷远远望着花轿,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翠”字,便把下面的话硬是咽进肚里。
仅仅一个“翠”字,并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但对于花轿中的江翠莲,却产生了一种莫大的心灵感应波——江翠莲从纷乱的嘈杂声中听到了心上人深情的呼唤——江翠莲连忙掀起轿窗的帘布,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龙在天少爷——龙在天少爷也看到了花轿窗中的江翠莲——两人的目光迸发出灼人的火花。
因为有新郎万福祥骑着马在花轿前面,龙在天少爷骑着高头大马不敢过于靠近,只能远远尾随。那花轿中的江翠莲也只能隔两三分钟才敢掀开轿窗的帘布,朝外面迅速看一眼龙少爷后又赶紧把轿窗的帘布放下——就这种短暂的目光交流,已把两人的心紧紧地揉合在一起。
毕竟骑马是十分引人注目的,龙在天少爷仅仅尾随了十几分钟,便渐行渐远,慢慢离开了江翠莲的视线。
龙少爷骑着高头大马叫了一声“翠”字,早就被江翠莲的母亲郑晶看到、听到了!而且她也看到了花轿中的江翠莲不时的掀起轿窗的帘布看望龙在天少爷。江翠莲下午到望江亭等候龙少爷的事儿江母也知道——江母一路担心,生怕龙在天和江翠莲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好!十分扎眼的龙在天少爷渐渐离开迎亲的队伍,江母才把一颗心放下。
龙在天少爷虽然离开迎亲的队伍,但他并没有回家,还是远远跟着——他一是要看清万福祥(江翠莲)的家在哪里。二是要等待江母散席后,问清他和江翠莲所生的小宝宝在哪里。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本来应该坐在孙府寿宴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龙在天少爷,牵着马冻得直打哆嗦;但他还是坚持在离万福祥家不远的地方等待江母回来——他实在放心不下江翠莲是怎样安置他的心肝宝贝的。
大约到了九点多钟的光景,龙在天少爷才看到江母和江文华夹杂在宾客中从万家出来;他便赶紧牵马迎上前去。
“伯母!你们吃好喜酒啦!”
“哎呀!是龙少爷呀!你吃过晚饭没有?”江母看到龙少爷还牵着马,便估计龙少爷一直在这里等候她们。
“我……我吃过晚饭了。”龙在天少爷支支吾吾地说。
“看样子可能不曾吃。这大冷天的不吃晚饭要冻坏的!龙少爷!快到我家去弄点吃的。”
“伯母!吃不吃晚饭不要紧!我问您:我们的小宝宝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宝宝现在很好!”江母虚回一言。
“伯母!请您具体告诉我,我们的小宝宝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翠莲婚期在即,她舅舅郑东山又不肯收留孩子,我们只得把孩子送到大王庙,由人家抱去抚养了!”
“什么?你们把我的小宝宝送到大王庙,由人家抱去抚养了?这简直……”龙在天听罢江母的一番言语,直气得、急得五脏冒火,六腑生烟,言语中明显带有责怪江母和江翠莲不该把小宝宝送人的意思。
听出龙在天责怪口气的江母,婉言反问龙在天:“龙少爷!如果不把孩子送人,这孩子怎么处理?是由翠莲携子成婚?还是把孩子留在江家抚养?抑或是把孩子送到龙府去认祖归宗?不管怎样不都坏了江家、龙府的名声?”
龙在天听了江母的一番话,倒也冷静下来:是啊!这孩子不送人又能怎么样呢——江翠莲携子结婚是断断使不得的!把孩子留给江母抚养也是断断使不得的!若是把孩子送到龙府去认祖归宗更是断断使不得的!不管怎样做,都会坏了江家、龙家的名声。但是,这孩子可是他龙在天的亲骨肉呀!是龙府唯一的“龙种”呀!怎能说送人就送人呢?又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龙在天向江母打过招呼,表示歉意后,便又问江母:
“伯母!我们的宝宝被什么人家抱去了?抱宝宝的人又住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到人家去与你的宝宝相认?”
“我不是想到人家去与宝宝相认,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们的孩子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家,看一看我们的孩子在人家过得怎么样。”
“想去看一看你们的孩子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家?想去看一看你们的孩子在人家过得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到了抱孩子的人家,你能控制住感情么?感情控制不住,就会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来。你一旦有了超出寻常的举动,人家就会起疑心,甚至会拽住你不放。一旦晓得你是孩子的父亲,人家就会要你把孩子带回去。倘若你不把孩子带回去,人家就会说你很多不好听的话,让你受也受不了。
“这些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只要这样一闹,就会招来很多人来看热闹。要是当场有人认出你是龙家大少爷,那么你和你们龙家,以及翠莲和我们江家,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那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因此你暂时不能去看孩子。但你放心,我们是会常去看宝宝的。”江母条分缕析,晓之利害,其意就是要把龙少爷想见宝宝的念头彻底掐断,省得弄出不堪设想的局面来,那就不可收拾了!
“那……”龙在天少爷听了江母一番慷慨陈词,虽然心如刀剜,但又就无话可说,只得上马怏怏而回。
临别,江母告诉龙在天少爷:江翠莲曾于五点钟前到乌龙桥桥西路南的望江亭等了他半个多小时,没有等到才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虽然龙少爷估计是这情况,但听了江母的话以后,还是感慨一番。
话说江翠莲以的身份,嫁给了万福祥。但是已经生过孩子的江翠莲,虽然贴着的标签,但在新婚之夜,新郎万福祥还是感到不是的样子:一是江翠莲的ru房不坚挺。二是万福祥在把玩揉捏江翠莲的ru房时,在上沾到了白色的液体——万福祥犹如在舞厅中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在快乐的神经上染上丝丝的不快和怀疑。
万福祥的这种怀疑后来无限膨胀,并逐步嬗变为一种仇恨,一种复仇之火。这种仇火越烧越旺,且与社会上的其他邪火相接;日军侵华后,又与日本鬼子的“鬼火”相接;三火齐烧,直把龙府和江州城烧得鸡犬不宁,人心不定;他自己也……
婚后的江翠莲与万福祥很不和谐,两人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每到夜晚无人时,江翠莲常常含泪仰望江州城东城区的上空,追寻与龙在天相处的美好光景——那里虽然再也没有爱情的焰火腾飞,但她依然能够看到爱情焰火曾经的痕迹和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