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我以前也想过,但我不值得你爱,我更不能爱你呀!”江翠莲打算向龙少爷道出一直未曾透露的实情。
“为什么?”
“因为我……我已经许配人家了。”
“你已经许配人家了?嘻嘻!你是许配给刘克凡了?还是许配给李虎了?”龙在天少爷听了江翠莲的话,先是一愣,但随即认为江翠莲是在跟他开玩笑。
“龙少爷!我说的是真话,我在家时已经许配给小王庄财主万能的儿子万福祥了!”
“你……你在家里真的已经许配人家了?”
“真的!”
“你在家时还很小,怎么就已经许配人家呢?我怎么从来不曾听你说过呀?我母亲要把你说给刘克凡的时候,宁可找李虎做假替身,我也没有听你说你已经许配人家的呀!你这话是真的假的呀?”龙在天看到江翠莲说得认真,心里也有点着急了。
“龙少爷!我说的是真的!我十三岁那年,父亲染上了伤寒,母亲倾家荡产为父亲治病;到头来还是不治而亡,却留下巨额债务。为了葬父,我插标卖身;后来我母亲采信了媒婆之言,接受了西边小王庄财主万能十二两纹银的‘彩礼’,将我许配给万能的儿子万福祥。由于毫无感情基础,我不喜欢那个其貌不扬的万福祥;于是便到城里打工,想赚足了钱以后退了那该死的婚约。”
“为了十二两纹银,你母亲就将你许配给你不喜欢的,其貌不扬的万福祥?”
“这也不能怪我母亲,是我自己插标卖身葬父的。后来我母亲才听信了媒婆之言,接受万能十二两纹银的‘彩礼’,将我许配给万福祥。她是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那……那我现在给你十二两纹银,不!我给你二十四两纹银,你回去把那该死的婚约退了!”龙少爷说着,就要转身到自己房里去拿银子。
“龙少爷!不要!你让冯管家每月送十个银圆给我母亲,现在已经有很多了!去年我在家过年时,就跟我母亲说过,想拿出你给的银圆去退了万家的婚约。可我母亲说,人家以前救了我们的急,我们现在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事情做绝,要等待机会再说。所以这事儿就搁下未办,我跟万福祥的婚约也就依然存在。”
“这……其实你已经许配了人家也不要紧,只要你还没有出嫁,你就不完全是万家的人,我也就有权利追求你。”龙在天到底是在世面上走的人,接受过新思想的宣传,听说过西方青年的恋爱观,因此毫不含糊地阐明自己的观点和决心。
“龙少爷!终身大事,岂是儿戏?女孩子许配了人家,就得从一而终,怎能随随便便,朝秦暮楚?而且,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俩不相称、不相配呀!”江翠莲这话七成是拒绝,三成是看龙少爷如何反应。
“小翠莲!你这种思想观点太陈旧了!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什么不相称、不相配?什么女子从一而终,那完全是束缚妇女的腐朽言论,是一种残酷残忍的陈规陋俗。对于婚姻大事,不管是男子女子,都不能墨守成规,不能单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固定自己的终身。我们要打破常规,冲破束缚;我们要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婚姻负责,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尽最大可能的让自己幸福。”龙在天慷慨激昂、如泣如诉,一对明亮的眸子里似乎还有晶莹的液体在滚动——他好象是有感而发,更好象是在痛陈自己婚姻的不幸。
“龙少爷!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俩地位悬殊,老爷、夫人都不会同意的;少奶奶更不肯让你纳妾;我们处到最后,是没有结果的呀”龙少爷的一番话在江翠莲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并产生了一种欲“砸碎枷锁”的冲动;可美好的愿望不能取代残酷的现实——江翠莲仍是思虑重重,忧心忡忡。
“翠莲!只要你我两人在心中深信对方,挚爱对方,就是地老天荒也能终成眷属。至于老爷、夫人、少奶奶,只要假以时日,我会想办法说服、改变她们的。”龙在天看到江翠莲有所动,又有所虑,便又进一步“晓之以理”、表明决心。
“这……”江翠莲何尝不想推掉那不满意的婚姻呢!她何尝不想与倜傥的龙公子成其好事,订立终身呢?然而,自己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下人,龙在天是堂堂的公子哥;姑且不谈龙老爷、龙夫人如何的态度;大少奶奶是那么的凶狠霸道,知府曹大人是那么的位高权重,这事儿哪里还由得了你龙少爷?你哪能说服、改变她们?
“翠莲!老天爷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我们可要顺天而行,真心相爱,正所谓‘情投意合喜相逢,愿得百年长共’;我们可不能轻言放弃啊。”龙在天含情脉脉地望着江翠莲,并就势捉住江翠莲的纤纤玉指,提高到鼻下,深情地嗅吻着。
“少爷你……”江翠莲喃喃地呼唤了一声,那被龙少爷抓住的手也无力抽回。
水到渠成,火到肉烂。龙在天看到江翠莲如此模样,以为她思想通了,接受自己了;因而心花怒放,他张开双臂就欲拥抱江翠莲,却又被江翠莲断然推开:
“龙少爷!辰光不早了!你还是早点走吧!”好一个江翠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稳住了阵脚,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以保住一个少女的宝贵贞ca。
“翠莲……你……”正要饮食男女的龙在天突然遭到江翠莲断然拒绝,感到十分的茫然和不解。
“龙少爷!人言可畏!你还是早点回屋去吧!”江翠莲毅然决然地说。
“什么人言可畏?我不怕!我今天一定要你!”欲火中烧的龙在天已经不能自已,紧紧拥抱住江翠莲就是不放。
“龙少爷!凡事都要面对现实,凡事都要考虑后果,切不可感情用事,切不可凭一时冲动铸成大错,你我这事儿是断断不可的。”冷静而又自卑的江翠莲,使劲从龙少爷怀中挣脱出来,并推着龙少爷往外走。
“这……你……”龙在天一脸尴尬、一脸沮丧,一时不知所措——他心中深知:今天风雨交加,赵淑娴又不在家,是个绝好的机会。而且自己已经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江翠莲,眼看就要事成,她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这怎么办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若是错过了今天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时机,恐怕以后就“佳人难再得”了。不!不行!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今天千万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只要一步跨出门去,那就会失去心仪的人了——龙在天转动着一双美目,在寻找可以扭转局势的办法。
“嗳!翠莲!你在看什么书呀?”龙在天少爷突然看到江翠莲看的书放在桌上,心头一亮——这不是有了可以不走的办法了?
“我看的是《四书五经》。”一心想让龙在天早点走的江翠莲淡淡地答道。
“你能看《四书五经》,真不简单。”
“哦!这是夫人让我学着看的,夫人早就要我看了!她老人家说《四书五经》是一个人的安身立命之宝,不可不看。”
“此言一点不假,那你还记得这本书的首篇是什么吗?”龙少爷得到了话头,抓住不放,这样就可以不被赶走了。
“这本书的首篇就是《大学》。其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真是说得太好了!它旨在使人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使人弃旧图新、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这也就是‘三纲’。接着又要求人们,必须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八目’。儒家的全部学说,都是循着这‘三纲八目’展开的。循着这条阶梯进修,就可登堂入室,领略儒家经典的奥义了。”
“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实不知我们的小翠莲能把这部《四书五经》看到这个份儿上,真了不起!不过……”龙在天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请少爷明示!”求学若渴的江翠莲赶忙问道。
“在我认为,你在看这些大部头的名作以前,还是先看一些所谓的‘小书’,先积累知识,夯实基础,以后再循序渐进地读大书、读名著;这样才能真正的把书读懂读通。”龙在天有意借题发挥,目的是赖着不走。
“哦……能否请少爷具体讲讲?”江翠莲一心求学,一时竟忘记要龙在天离开了。
“所谓积累知识,夯实基础。就是先要弄懂弄通一些常用词、常用语以及一些基本常识。譬如:“何为‘桎’何为‘梏’呀(古代木制的脚镣为“桎”,古代木制的手铐为“梏”)?何为‘简’呀?何为‘策’呀(古代写字的竹片、木片叫“简”,编连起来的叫“策”,如“战国策”。)?何为‘针砭’呀(针砭是一种用石针治病的方法,现用来比喻箴规过失)?何为‘桂冠’呀(用月桂叶子编成的帽子,古希腊人把它授予优秀的诗人或竞技的优胜者,作为一种荣誉的标志。后来欧洲习俗以桂冠为光荣称号)?何为‘赋闲’呀(晋朝潘岳辞官闲居家中时,曾作《闲居赋》一首。后人就称没有职业,闲居在家为“赋闲”。)?何为‘嫉妒’(害贤曰嫉,害色曰妒)。何为‘椿萱’呀(古时称父亲为“椿庭”、母亲为“萱堂”,因而古诗中常以“椿萱”为父母代称。)?何为‘舆论’呀(“舆”即“车”,“舆人”即“车夫”,引申为普通老百姓;“舆论”是“舆人之论”,就是指老百姓的议论)?
“还有,皇帝皇冠上的那块板叫什么呀?板上挂的玉串叫什么呀?有多少串呀?每串有几颗玉珠呀(皇冠上的那块板叫“延”;“延”上的珠叫“旒”;皇冠上计挂12旒;每旒十二珠;共144颗玉珠)?
“再如,‘年方及笄’是多大呀(十二三岁)?‘豆蔻年华’是多大呀(十三四岁)?‘破瓜之岁’是多大呀(十五六岁)?‘花季少女’是多大呀(十七八岁)?‘弱冠之年’是多大呀(二十岁)?耋耄老人是多大呀(耋指七八十岁的老人,耄指十岁的老人)?‘万乘之尊’的‘万乘’是什么意思呀(四匹马拉的兵车为“一乘”,古代以兵车多少衡量国力,有万乘兵车的为大国,因此尊称君主为“万乘之尊”)?‘身怀六甲’的‘六甲’是什么意思呀(“六甲”是上帝造物的日子)?……”龙在天少爷恣意汪洋,滔滔不绝,其用意就是想与江翠莲“蘑菇”不走。
“哎呀!这些词语的内涵竟是这么深广丰富呀?我以前读到这些词句时,总是囫囵吞枣,不加深究,自以为是。今天听您这一讲解,方使我懂得读书要务求甚解,这以后可要注意了!
“不仅如此,读书人还要多看史料古籍,这一点很重要。譬如,罗贯中写《三国演义》,由于他不懂历史,把关羽用的兵器说成是大刀,还煞有介事的起了名儿叫什么青龙偃月刀,这简直是胡扯蛋!历史上的关羽实际上用的是长矛,因为三国争雄那时的战马还不曾有马鞍,作战者在马上很难控制自己,一手抓缰绳,一手抓长枪、长矛尚可打仗;要是两手舞大刀,不抓缰绳,又没有马鞍,那是很容易从马上摔下来的;所以那时战场上几乎没有用大刀的。
“还有些人不了解历史,竟然说过去的文武大臣上朝,只准手捧玉笏,而不准带兵器。其实恰恰相反,从唐朝以后,但凡文武百官上朝,都得按品级佩刀佩剑,以示威仪隆重。可以说,那时的刀剑已经是一种礼仪用具和道家法器,而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兵器。
“尚有一些读书人只知道有《唐诗宋词》,而不知道宋朝也有诗,唐朝也有词;要是追根溯源的话,这‘词’实际上发轫于隋朝。也就是说,早在隋朝就有‘词’了!
“所谓‘词’,它的全称叫‘曲子词’;它是一种长短句的诗体,因此也叫‘诗余’,就是诗的降格的意思。它完全是以曲拍填词,每种词体都是固定字数,如《卜算子》固定四十四字,《满江红》固定九十三字,《扬州慢》固定九十八字等等。
“所有词牌都是有来历的。如《菩萨蛮》是唐教坊曲名,大多是女弟子舞蹈。公元850年前后,女蛮国入贡,危髻金冠,璎珞被体,号‘菩萨蛮’队。当时倡优遂制《菩萨蛮》曲,文士往往声其词’。因而就有了《菩萨蛮》曲(词牌)。
“至于《沁园春》,这‘沁园’二字出汉代沁水公主园林,因唐人李?、崔??、李义府等人在诗中都一再提及‘沁园’、‘沁水园’、‘沁水林’而得名。
“还有《水调歌头》是因唐大曲有《水调歌》,此词牌采用了大曲的开头一段,故为《水调歌头》;《一剪梅》是因北宋著名词人周邦彦有‘一剪梅花万样桥’的名句,取前三字为词牌;《满庭芳》则是因晚唐吴融有‘满庭芳草易黄昏’的诗句,取前三字为调名;《蝶恋花》是以梁简文帝萧纲诗句‘翻阶蛱蝶恋花情’取其中三字为曲名等等;所以说词牌都是有出处的;不读古籍的人是不懂得这些的。”
“哇哉!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多的知识呀!?”江翠莲听龙在天这么一说,惊叹龙公子博学多才,也深知自己知识肤浅,不禁脱口慨叹道。
“世间竟有这么多的知识?我这才说了一点点皮毛哩!世间的知识多得很、深得很,学不尽呀!”
“哦……到底是龙少爷,知识太广博了!实在令人折服,我就是再学二十年也赶不上您呀!”
“我这一点知识哪里能称得上广博——山外青山楼外楼,更有高手在前头。文坛上高手如云,我们不得不临渊履薄、勤勉学习呀!”
“少爷也太谦虚了!您这么聪明,这么高的才华还如此说法,那我就不敢奢谈文化二字了!”
“你也不要灰心丧气,战国后期的荀子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只要你坚持学习,点滴积累,便会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说不定几年以后还能超过我呢!”龙在天这是在鼓励江翠莲,也是用夸夸其谈来拖延时间,磨蹭不走。
“嗳!龙少爷!我向您请教一个问题:这《孟子》中有‘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这段文章太深奥,我总是不能全部理解,你能详细讲给我听听吗?”此时此刻,江翠莲已完全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而忘却要龙在天走了。
“好!我讲给你听:这段文章的前六句,说的是古代的六位贤人和他们的发迹史。第一句‘舜发于畎亩之中’,是说舜帝是从田间劳动中成长起来的。第二句‘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这个傅说是殷武丁时人,曾为刑徒做版筑工作;后来武丁发现傅说不凡,举用为相。第三句‘胶鬲举于鱼盐之中’,说的是殷纣王时的胶鬲,曾以贩卖鱼盐为生;周文王把他推举给纣王;后来辅佐周武王。第四句‘管夷吾举于士’,这管夷吾就是大名鼎鼎的管仲,他曾经为士(小吏);齐桓公和公子纠争夺君位时,公子纠失败,齐桓公知道管仲贤能,用管仲为相。第五句‘孙叔敖举于海’,这孙叔敖是春秋时楚国的隐士,隐居海边时,被楚王发现,后用为宰相。第六句‘百里奚举于市’,这市意为市场,春秋时的百里奚,流落在楚国,秦穆公用五张羊皮的价格把他买回,任用为相,所以叫‘举于市’。
“这些贤人以前都是‘下人’,都是从艰难困苦中成长起来的。因此孟子就有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等一番大论。
“小翠莲!古往今来,成大器者皆是生于下层,皆是奋发读书的‘苦人’。那映雪的孙康、囊萤的车胤、刺股的苏秦、悬梁的孙敬、凿壁偷光的匡衡;哪一个不是从艰苦中来?正所谓‘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从来纨绔少奇男啊!”
“哦!原来如此。以前我读到这里总是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今天听少爷你这一剖析就全明白了,真是获益匪浅呀!龙少爷!那书中后来又说什么‘忧患使人生存,安乐使人死亡’是什么意思?”江翠莲由衷佩服龙在天博学多才,不禁又向龙少爷讨教。
“这‘生’与‘死’并不只指人的生命躯体,而是泛指人的精神意识和思想灵魂——至圣孔子困陈、蔡而编《春秋》。孙子受髌刑而著《兵法》。韩非囚秦作《说难》。屈原流放赋《离骚》。还有那左丘明失明后写《国语》。吕不韦迁蜀地出《吕览》。尤其是那个司马迁受了宫刑以后‘肠一日而九回’,‘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他忍辱负重,愤发著书;用了几十年时间写下史家绝唱《史记》。这都是因为他们置死地而后生、身处逆境的忧患之中奋发而起的作为。
“所以,对于一个人来说,逆境和忧患不一定是坏事,甚至是一笔宝贵财富,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机遇;他们的人生要比那些生于顺境未经磨难的平庸之辈的人生要丰富得多,因而也就有价值得多。
“至于死于安乐,历代昏君佞臣骄奢yi逸,暴殄天物,丧权丧身、丧家丧国的事例更是举不胜举。”
“哎呀,妙!妙!妙!高!高!高!少爷的高论实乃深刻透彻,鞭辟入里,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听少爷训诂真是一大乐事。以后我可要多多聆听你的教导呢!哎呀!不好!只顾着说话,现在辰光不早了,你赶快走吧。”好一个江翠莲,她正听得如痴如醉,却猛然想起要让龙在天赶紧离开她房间的事儿,便毫不含糊的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