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问的,都把‘知行合一’视为上善,可有说什么上善若水任方圆,那岂不是藏污纳垢的意思?”
陈爽这段日子过的实在不如意,不但因为一次意外杀了自己最信任的手下,还被当成精神病关在了病房里,现在每天还好和一群“神经病”聊天,属实不容易。
刚刚有个老头子把人比作水,还专门引用了最近避难所发生的那起事故,而且他像是有意要让人不自在似的,偏要为那几个铸成大错的人辩护,说什么“人性本恶,你不能跳脱现实去期待人在任何时候都做出正确的选择”,又说什么“从善如流才是有违人性的,人不过是宇宙诞生之后熵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而已”。诸如此类,不明所以的话惹得一帮子老头子要跟他拼命。
陈爽是不是神经病她自己很清楚,可她现在需要“神经病”这个头衔来避祸,毕竟只有先活下来才能有机会查明真相不是吗?
所以她就努力的融入这些“神经病”的圈子,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加装傻以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围着这几个老头子,一会帮着李大爷吆喝,一会又帮着赵大爷助威,十足的墙头草,满街跑。
但这一次陈爽觉得麻烦大了,她起先是帮着那个平时总是与人对着干的周老头子,可眼看着这老头子的疯言疯语越说越离谱,到最后不单单病房里的人要揍他,就连那些医生护士都听不下去了,陈爽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晚饭要没着落了。
不过像这样因为站错阵营跟着周老爷子受罪的事陈爽也不是头一次干了,今天这场合明显的二对三十,局面十分不利,陈爽索性也豁出去了,想着他们总不能真的因为观点不同就把他们锤死当场吧?那还是医院吗?那不成自由的资本主义政客欢聚一堂了?
再者说了,陈爽要是突然变卦,那周老爷子一个人多可怜啊。
想想这老头子除了说话让人不待见以外,平时对她一直照顾有加,也就不想失了义气。
可是这辩着辩着,陈爽突然感觉这位周老爷子肚子里还真是有些东西的,不但一人舌战群雄而不怯场,竟然隐隐约约还有把敌阵冲散的迹象。
“王守仁的学问我也看的不少,可只是照搬过来说道就没啥意思了,你得从实际的问题出发,你看,就比如你们现在气的想揍我,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我杀了人?还是我做了什么不道德事?不过是因为观点不同吗?可你们却想着用更直接的办法解决问题,那照这个逻辑来看,当时水循环系统的维保人员有二十九组,每组三十多人,可有些人每天无所事事,有些人却得因为压力泵设计缺陷的硬伤每天泡在化粪池一样的脏水里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这才是现实啊。”周老爷子原名周公义,原先是雄安新区安一堂图书馆的一名图书管理员,灾难发生后他就带着图书馆的里的书进入了避难所,可因为当时人多事杂,不少珍贵的图书都或丢失或损坏了,周公义就因为这事和负责搬运书籍的工作人员起了冲突。
一开始还只是语言上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公义说话太伤人了,还是那个工作人员是个暴脾气咋的,双方就动起来了,可周公义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哪里是年富力强的搬运工的对手,几下拉扯之后,周老爷子就被人撂翻在地,脸也挨了好久脚。虽然事后那名工作人员被开除了,老爷子的伤势也不是很重……但他就这么突然的疯了。
听认识周公义的人说,这老爷子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只把图书馆里的书籍当亲人,可他疯了之后居然差点一把火把所有藏书都给烧了。这事让邢书记知道后就安排人把他送到了这间设立在避难所b区西分13区的精神病疗养院里住了下来。
周老爷子虽然在这家疗养院里算是个“新人”,可他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得罪了疗养院里全部的病人和超过半数的工作人员,而且他从来都是用嘴皮子“恶心人”,向来不动手。陈爽被张烨楠安排过来的时候就听隔壁的王大爷说:“这个老东西!一辈子的书白看了!满嘴的歪理!”
陈爽对周老爷子的印象起先也是如此,但慢慢的,陈爽发现这个“注孤生”的老爷子其实耿直的可爱。他坚守的是他对于思想和理念的思考,并不是为了专门去针对谁,恶心谁,或者气死谁。
一个问题发生了,普遍的公众认知给予的定义在周老爷子这里总能够听到更为新鲜的见解,这倒成了陈爽在精神病院里避难时的一大排解。
她起先每天都期盼着张烨楠能早早的接她出去,这样她好去调查事关自己的那起恶性/事件背后的真相,以及那具被植物污染腐蚀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她几乎都快忘了这一茬了。每天就是跟着一帮子老头子在那吵架似的“做学问”。
今天周老爷子一大早就跟人吵起来了,而且主题很新鲜,就是最近避难所刚经历的一场大劫难。
几百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几个决策者的将错就错消失了。
这种事情发生后,对于大众而言肯定是将那几个混蛋杀之而后快!而且按照法律法规,也应当判处这几人死刑,或者终身监禁。
但唯独周老爷子偏偏说这几个人也很冤枉,甚至公开说要给这几个人当辩护律师。
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转眼间的功夫,活动区就聚集了好几十个病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蓝色条纹病服,头发鸡窝一样的陈爽也在其中。
大概是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了,所以医生和护工们也都参与进来,甚至还未双方辩手准备了一个模拟的法庭。
只是周老爷子这边作为被告的只有陈爽一人,她手上拿着一份周老爷子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内容大都很可观,主要是涉事几个当事人的身份资料和工作履历,这些东西通过疗养院的内网系统都能查看到。
“事情发生了,压力泵坏了,避难所近两百万人的用水成了问题,这事谁也不希望看见,但我想这几个决策者肯定事先也没想过要断避难所所有人的水,然后渴死大家伙,可他们为什么要私自改动压力泵的激光感应元件?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是有三十多个苦不堪言的工人嚷嚷着要罢工,而其他维保小组又不愿意采取轮值的方式接管这块工作,而且我后来我还专门查了一下,星一重工生产的这种压力泵本身是没有设计缺陷的,只是因为当初避难所建造过程中太过仓促,在全球资源配给紧张的大前提下,三组原本用于海水净化系统的压力泵才会被赶鸭子上架一样强行用在了咱们避难所的水循环系统上,这难道不能被算作一个隐患?每天感应触发三次,每次三组压力泵要轮着暂停工作超过十二小时,可机器能停,人却不能休息,我看了涉事十七号维保小组的轮值表,他们有时候要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起床去化粪池里泡澡,这样才能保证压力泵的正常运转!而这样的工作……这些人已经坚持了整整一年半!一年半啊!”周公义说到这突然笑了:“我没有老婆孩子,但我也不喜欢靠近那些身上臭气熏天的邋遢鬼,何况是与他们亲热了……而这三十多名维保人员都是有家有室的,你说这得背负多大的压力?”
听到这里,“原告方的律师